當四周的濃霧散去, 李尋歡發現自己正與雲天青面面相覷。
兩人異口同聲道:“你剛纔去哪裡了?”
他們眼對眼乾瞪了一會兒,噗嗤一聲,各自笑出聲來。
李尋歡微笑道:“天青方纔, 可是去見了什麼絕色佳人?”
雲天青滿不在乎的笑道:“當然, 那可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誒, 別光說我, 老李, 你說說,你剛纔幹什麼去了,莫非也是佳人有約, 幽期繾綣?”
李尋歡目光黯了黯,淡然一笑, 並不作答。
忽然, 二人似有所感, 同時轉過身,看向同一個方向。
不遠處, 不知何時,一個灰衣少女悄然而立。她衣飾簡單,只用一條灰色頭巾將一把青絲束在腦後,衣袂裙裾卻無風自舞,別有一番婀娜。
李尋歡打量著少女的容貌, 她的五官拆開來看都很精緻, 和在一起卻極其普通。你就這樣看著她, 彷彿已經記住了她的樣貌。但當你閉上眼睛去想的時候, 卻無論如何也回憶不起她長得究竟是何模樣。
少女向二人垂首行了一禮, 柔聲道:“兩位,你們一人能慧劍斬情, 不沉湎於虛幻情緣,一人能靜首靈臺,面對萬千絕色而不心動,已經通過了色關的考驗,請。”
她說完,衣袖微微一振,二人面前便忽然出現了一個與之前一摸一樣的傳送陣。
踏入傳送陣之前,李尋歡朝少女略一拱手,微笑道:“多謝姑娘。”
雲天青則大大咧咧的擺擺手,道:“謝啦,小姑娘。”
說完,二人一先一後,踏入了通往財關的傳送陣。
少女愣愣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喃喃道:“小、小姑娘……雲天青你這個混賬!老孃的歲數當你祖宗都有多餘!”
拜見過嬋幽之後,百里屠蘇算是正式在幻冥界安頓下來。
他暫時寄住在救了他的歸邪贏幽兩兄妹家中,贏幽似乎對他很好奇,有事沒事就纏著他講一些人間故事。歸邪則不大待見他,每次兩人照面,看見他也當看不見,實在無法無視的時候,才施捨個冰封萬里的眼神。
百里屠蘇將歸邪的態度理解爲妖類對人類的戒備,因此並不太在意。只是他生性喜靜,每日被贏幽纏著講故事,不勝其擾。
但是,一來贏幽是一個女孩子,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能恩將仇報,二來,面對這樣一個性格活潑,與芙蕖和襄鈴十分類似的少女,他也實在無法狠下心來拒絕她的要求。實在受不了了,惹不起他躲。偏偏幻冥界就這麼大點兒地方,無論他躲到哪裡,贏幽很快就能找到他。
這一日,百里屠蘇來到寂然無人的幻冥界外圍,正準備修習一下劍術以免武藝荒廢,忽然有人從背後在他肩上一拍。他沒有回頭,而是雙臂抱胸靜靜的站著。
下一瞬,頭頂黑影一閃,贏幽一個利落的空翻,穩穩落在他面前,撅嘴道:“屠蘇!你真是的,也不配和我一下!你現在都不上當了,真無趣!”
百里屠蘇看了她一眼,道:“我沒空陪你玩捉迷藏。”
贏幽小嘴一撇,跺了跺腳,指著百里屠蘇道:“你……你氣死我了!哼!”
她賭氣扭過頭不說話,眼珠子卻滴溜溜轉,時不時用餘光觀察百里屠蘇的反應。
過了一會兒,百里屠蘇妥協的嘆了口氣,先開口道:“……我今天要練劍,沒空給你講故事。”
贏幽嘴角悄悄勾起得逞的弧度,她看向百里屠蘇,大眼睛彎成月牙兒,笑道:“我今天才不是來聽故事的呢,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要不要聽?”
百里屠蘇問道:“……何事?”
贏幽故意長長的嘆了口氣,用誇張的嫌棄語氣道:“唉……你裝也裝得好奇一點啊……真是木頭臉!算了,逗你一點意思都沒有,我還是直說吧。”
她白了百里屠蘇一眼,接下去道:“再過一會兒,幻冥界就要與崑崙交會。每年這個時候,擊殘哥哥因爲要去崑崙山採集靈藥,都會施法令幻冥界在崑崙山上空多停留一會兒。這段時間……足夠我送你回去人界了。”
最後一句話,她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臉不情不願的瞪著百里屠蘇,似乎只要對方臉上露出一點喜色,她就會毫不猶豫的衝上去扇他一耳光。
百里屠蘇停頓了很長時間,纔開口問道:“……何時啓程?”
贏幽惡狠狠的瞪著他,咬牙道:“現、在!哼!跟我來啦!”
幻冥界入口處,結界邊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幻冥界祭祀擊殘正在等待他們。看見他們到來,他朝贏幽點了點頭,道:“半個時辰後,結界將再度打開,記得準時回來”
贏幽用力點頭保證道:“沒問題,我一定準時回來!”
擊殘嗯了一聲,擡眼看向百里屠蘇,道:“答應我,你會保護好贏幽。”
百里屠蘇應道:“我保證。”
三人從打開的結界缺口走出幻冥界,擊殘告別二人,走向了崑崙山的雲海深處。百里屠蘇則沿著記憶中的方位,運起騰翔之術,趕向了天墉城。
贏幽趕緊跟上。百里屠蘇問道:“你爲何跟來?”
贏幽朝天翻了個白眼,嬌蠻的道:“我想來人間看看行不行!”
百里屠蘇不再多問,專心趕路。
安靜了一會兒,他耳邊忽然隱約傳來贏幽小聲的嘀咕:“……你都要走了,還不讓人來送送你啊……”
離天墉城還有一段距離,百里屠蘇停了下來。
他對贏幽道:“到這裡就可以了,你回去吧。”
贏幽張了張嘴,一聲爲什麼差點脫口而出,她及時嚥了回去,低下頭,眼中劃過一抹受傷。
她明白百里屠蘇的意思,她是妖,屠蘇是劍仙。劍仙斬妖除魔,若是屠蘇被看到與一隻妖在一起,只怕也會受到牽連……在這裡道別是最好的選擇,她懂,她用力眨了眨泛酸的眼睛,擡起頭,想給百里屠蘇最後一個笑容。可是當她牽動嘴角,卻看見百里屠蘇眼中微微顯出詫異的神色。
糟糕!贏幽趕緊別過臉,揉了揉臉頰。
她剛剛一定笑得很奇怪!笨死了笨死了!連笑也笑不好!她真是笨死了!
百里屠蘇道:“贏幽……天墉城門下弟子向來逢妖必除,你若是靠的太近,被人發覺,難免會被誤傷。”
贏幽的動作一頓,詫異的眨眨眼睛。
屠蘇這是在……解釋?
咦咦咦咦咦咦?
贏幽猛的扭頭看著屠蘇,像不認識他一樣,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來,遲疑的問道:“你……你是屠蘇吧?”
百里屠蘇看了她一眼,默然不語。
就在這時,忽然他臉色一沉,朝贏幽厲聲道:“走,立刻!”
贏幽也察覺到不對,低聲說了一句“你保重”,便扭頭朝幻冥界的方向飛去。
可是已經遲了,她纔剛剛騰身,便忽見天際幾道寒光劃過,迅若流星,直奔她而來。
贏幽咬住嘴脣,揮臂擋開,跌落到一旁的草叢中,手臂上已經被劃開了幾道鮮血淋漓的口子。
百里屠蘇御劍出鞘,擋在贏幽身前,只聽叮叮幾聲,將再度襲來的寒光擊飛出去。
那幾道寒光在上空盤旋,贏幽定睛看去,原來是幾把飛劍。
只聽樹林中有人沉聲喝問道:“何方妖孽,竟敢擅闖天墉城地界!”
隨著話音,那裡緩步走出幾名天墉城的弟子。
百里屠蘇護著贏幽,朝那幾人掃了一眼,卻發現沒有一張熟悉的臉孔。
他不著痕跡的皺皺眉,心中已然有了猜測。
那些天墉城弟子中有一人疑惑的看了百里屠蘇一眼,對爲首的那人道:“師兄,這人看起來不是妖怪,而且他方纔使用的是本門劍法。”
被稱作師兄的那人擰起眉頭,對百里屠蘇道:“你是何人,既會使用本門劍法,爲何自甘墮落,與妖孽爲伍?”
百里屠蘇道:“在下百里屠蘇,這位贏幽,是在下的朋友。”
那人冷笑一聲,道:“荒謬!妖爲人禍,多少妖孽爲害世間,致使生靈塗炭。你身爲修仙子弟,不思降妖伏魔,竟自甘與妖孽爲伍!不論你是如何習得本門劍術,今天,我涵素要爲天墉清理門戶!”
百里屠蘇一震,驚訝的看向這名天墉城弟子。
涵素,這豈不是掌門的名諱……這名青年男子,竟是未來的涵素掌門?!
瓊華、涵素……這裡果然是四百多年以前的世界。
好不容易甩掉窮追不捨的一衆天墉城弟子,百里屠蘇帶著受了輕傷的贏幽,總算平安無事的回到了幻冥界的入口處。
擊殘已經在結界的缺口處等待他們了,他一眼便看見贏幽手臂上猙獰的傷口,頓時沉下臉色,拉過贏幽檢查她的傷口,確定沒什麼大礙之後,鬆了口氣,方不悅的問道:“究竟發生何事?百里屠蘇,你是怎麼答應我的?!”
百里屠蘇並不辯解,道:“是我的錯。”
贏幽急忙道:“纔不是!是那些人不講理……對不起啊,屠蘇,我忘記了你也……害你被同門追殺,是我連累你了。”
百里屠蘇搖了搖頭。便是四百多年後的天墉城,他在意的也唯有師尊師兄芙蕖等寥寥數人,何況是如今的天墉。
贏幽小心翼翼的看著他的臉色,見他似乎真的沒有什麼惱怒的樣子,才小小的鬆了口氣。回過身,拉著擊殘的衣袖撒嬌道:“擊殘哥哥~我的傷又要麻煩你了,你可別告訴哥哥,不然他又要念我了~”
擊殘無奈的拍拍她的手臂,嘆氣道:“怕的話就安分一點,少受點傷。”
贏幽扭著身子笑道:“嘿嘿,知道啦知道啦……奇怪,擊殘哥哥,你身上……怎麼有血腥味?!”
她臉色忽的一變,拉起擊殘的衣袖,湊到鼻尖仔細嗅了嗅。
擊殘的臉色變了變,隨即從容的拉回衣袖,微笑道:“沒什麼,方纔在山中採藥時,遇見一隻受了傷的兔子。也許是包紮的時候,不小心沾上了兔子血。”
贏幽俏臉一板,正色道:“胡扯!擊殘,你最好跟我說實話!你身上明明有生人的味道,究竟你遇見什麼了?!”
她一著急,連哥哥也不叫了。擊殘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道:“……不過是一個受了傷的瓊華派女弟子罷了,我已經讓她回去了。”
贏幽跺了跺腳,指著擊殘,恨聲道:“你……擊殘!你要我說你什麼好!幻冥界不許外人隨便進入,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你現在立刻跟我去嬋幽大人面前領罰!”
贏幽和擊殘去了幻冥宮,百里屠蘇一個人回去,在門口與奚仲擦肩而過,走進屋內,只見歸邪端坐在桌邊,正認認真真的將手中的銀槍擦得更亮。
百里屠蘇直接走過去,道:“幻冥界不許外人進入,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贏幽她……”
歸邪手上的動作一頓,站起身,忽然銀光一閃,銳利的槍尖已經抵在了百里屠蘇心口前。
只要對方稍稍用力,手腕往前一送,他便會立刻魂歸天際。
百里屠蘇沒有動。
歸邪瞪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那丫頭死都不讓我告訴你!我就咽不下這口氣!你到底哪裡好了,讓那丫頭死心塌地!”
百里屠蘇澄清道:“我對贏幽,只有兄妹之情,絕無非分之想。”
歸邪狠狠擰起眉,瞪著他道:“你什麼意思?贏幽哪裡不好?配不上你?!”
百里屠蘇道:“不是……”
歸邪道:“不是最好!你們人類都是反覆無常朝三暮四之徒,若是有朝一日,被我發現你負了贏幽……哼!”
他手腕一轉,收回銀槍,問道:“贏幽呢,不是說送你迴天墉嗎,她又跑哪兒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