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屋的梅二先生此時走了出來，梅大先生對他這個弟弟皺眉道：“三更半夜走進來，不是小偷就是強盜，我可沒有這樣的朋友，九成九是來找你的。”

梅二先生尚未來得及開口，只聽門外的人又朗聲道：“不知可有人在家嗎？我們特地帶了一幅名家墨寶前來拜會。”

那人這句話音剛落，門就已經打開了。

只見來的一共有三個人，一個三十多歲，短小精悍的男子，單手託著一個長條木盒走在最前面。其後跟著一名面如重棗，長髯過腹的高個子。最後一人，卻是一個十來歲的孩童，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紅斗篷邊上縫著白絨絨的兔毛，粉妝玉琢煞是可愛。

除了這孩子之外，其餘二人皆是目露憂愁苦悶之色。

梅二先生喃喃道：“這三人摸清了老大的脾氣有備而來，不知道要求些什麼事。”

那精悍漢子手託木匣，一進來就躬身笑道：“此畫乃是蔽主人重金購來，已經名家鑑定，確是真績，請梅大先生過目。”

梅大先生的眼睛早已盯在匣子上了，嘴裡卻道：“無功不受祿，你們要的是什麼？”

那人笑道：“在下等只求梅大先生指點一條明路，找到梅二先生。”

梅大先生立刻鬆了囗氣，展顏笑道："這倒容易。"

他一把將匣子搶了過來，指著梅二先生道：“這就是我那不成材的兄弟，你們有什麼事自己找他談吧。”

梅二先生一邊嘆氣一邊搖頭，抱怨道：“老大有了名畫，連自己兄弟都不要了。”

那二人見了梅二先生，頓時喜動顏色。只有那孩子微微皺起眉，望著梅二先生的衣著打扮目露挑剔嫌棄之色，似乎不太相信，這樣一個窮酸秀才一樣的人，會有什麼真本事。

原來這些人也是來求梅二先生出診的。

在三人進來之先，李尋歡和百里屠蘇爲了避嫌，早已避進了廳裡一扇屏風後面。他們從屏風鏤空雕花的縫隙裡朝外面觀望。

李尋歡低聲對百里屠蘇道：“那漢子名叫巴英，在江湖上雖不是什麼出名人物，他旁邊那人卻大有來頭，乃是人稱鐵膽震八方的秦孝儀秦老爺子。那孩子卻不知是他們誰家的親眷，看著倒像個聰慧靈透的。”

百里屠蘇順著他的指點一一看去，目光在那孩子身上停留了很久，皺眉道：“情深不壽，慧極必傷。那孩子目光中透著陰蟄，只怕太聰明瞭些。”

李尋歡微笑道：“他還是個孩子，父母管教嚴些，縱然有些毛病，也是能改過的……不像成人，性格喜好已定，若是強要更改，只怕……”

他話未說完，百里屠蘇已然截口道：“先生有話，不妨直說。”

李尋歡微笑道：“我要喝酒。”

百里屠蘇斷然道：“做夢。”

李尋歡噎住，沉默了良久，方吐了口氣，緩緩道：“拒絕的如此乾脆……屠蘇，你這樣的性子行走江湖，只怕會多很多敵人。”

百里屠蘇靜了一會兒，道：“……那該如何？”

李尋歡道：“表示拒絕的時候，可以婉轉一點，或者列舉出一些此事不可爲的理由，這樣雖也是拒絕，但對方心裡會好過得多。”

百里屠蘇道：“比如？”

李尋歡道：“比如方纔，你可以說些飲酒傷身，切莫再飲……之類……呃？”

百里屠蘇點頭道：“先生明白就好。還望先生日後謹記，飲酒傷身，切莫再飲。”

屏風外面，梅二先生聽見三人請他去救的，乃是鼎鼎大名的秦老爺子的大少爺，他對三人道：“秦老爺子的名頭自然是不小，嗯，好，過幾天你們再來吧，到時候若是我有空，也許會跟你們走這一趟。”

話未說完，那孩子已經跳起來了，大叫道：“這人好大的架子，我們跟他羅嗦什麼，把他架回去不就完了麼。”

巴英趕緊拉住了他，賠笑道：“若是病不急，過兩天本無妨，可是病人受的傷實在太重，莫說遲幾天，只怕連幾個時辰都遲不得的。”

梅二先生道：“你們的病人要緊，我這裡的病人難道就不要緊？”

巴英道：“梅二先生這裡也有一位病人？”

此時，裡間的房門忽然打開，方蘭生衝了出來，道：“不要緊不要緊，我一點也不要緊，那個……梅二先生是吧，你看看現在真正需要你救命的人來了，你就快點跟他們走吧。”

他出現得太快，說的話也太詭異，巴英三人一時齊齊愣住了，搞不清這是什麼個情況。

梅二先生瞪著方蘭生，氣得吹鬍子瞪眼，道：“你這小鬼！別人求我給他們治病我都不肯，我是要給你解毒又不是要你的命，你你你，你看看你這是什麼態度！”

方蘭生雙臂環胸，人矮志高，氣勢洶洶的頂嘴道：“早就跟你說了，這點小毒本少爺還沒看在眼裡，是你自己神神叨叨一定要給本少爺解毒，多管閒事，哼！”

梅二先生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你不讓我治，我偏要治，解不了你的毒，我哪裡都不去！”

旁邊三人聽著他們兩的對話，也漸漸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不由又是憤怒，又是無奈。這梅二先生脾氣當真古怪，寧願跟一個不願讓他救的人乾耗著，也不遠去救真正需要他救的人。

三人之中，那孩子忽然眼珠子一轉，朝梅二先生笑道：“你這病人若是死了，你還要救他嗎？”

梅二先生冷笑道：“他死了自然用不著我再治，可惜他死不了的。”

孩子嘻的一笑，道：“那可未必。”

方蘭生不滿道：“喂喂，你這孩子，年紀小小，怎麼說話這麼……”

他一語未完，忽見那孩子像一支箭似的向他竄來，身法之快，著實令人吃驚。

巴英和秦孝儀對望一眼，竟也未曾阻止他。

方蘭生下意識往後退開一步，驚叫道：“小、小鬼，你幹嘛……”

那孩子朝他一笑，甜甜的說道：“只有你死了，那髒鬼才肯去替秦大哥治病。”

他嘴裡說著話，袖中已經飛出三根很小的袖箭，直取方蘭生的面目咽喉，不僅奇快奇準，而且勁道十足。

誰都沒有料到，這麼一個可愛的孩子，居然說動手就動手。而且出手極其很辣，彷彿跟對方有深仇大恨，每一招都恨不得置人於死地。

他跟方蘭生之間的距離實在太近了，別人縱是有心要救，只怕也是來不及了。

千鈞一髮之際，方蘭生下意識使出一招智拳印。帶著佛相寶光的威猛的拳風不僅將迎面而來的三根袖箭擊向別處，剩餘的力量更是直接全部轟在對面站著的孩子身上，將他一下子打飛出去。

巴英和秦孝儀的臉色霎時間變了。

秦孝儀上前一步，對方蘭生怒目而視，道：“沒想到閣下竟然對一個孩童下如此重手！我秦孝儀，現在在這裡領教閣下的高招了！”

方蘭生原本想去將那個孩子扶起來，被秦孝儀一攔，愣在原地，無措的道：“那個……那個……別說那麼多了，你先讓我看看他傷得怎麼樣。”

巴英幾步趕過去，將吐血不止的孩子半扶半抱起來，冷冷的看著方蘭生，質問道：“閣下還想做什麼，莫非一定要置他於死地才甘心麼？”

方蘭生爲難的撓撓頭，神色愧疚，正要說話，忽聽身後百里屠蘇的聲音冷然響起：“幾位莫要顛倒是非，剛纔我朋友若是沒還手，現在倒在地上，還不知道是誰。”

方蘭生嚇了一跳，回頭道：“木、木頭臉……”

秦孝儀大聲道：“好得很，欺負一個小孩子，還來幫手了。就讓老夫來會會二位！”

百里屠蘇雙眉緊皺，卻也沒再說什麼，握劍在手，與方蘭生並肩而立。

李尋歡此時也已緩步走了過來，走過百里屠蘇身邊時，他輕輕按了按對方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百里屠蘇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撤劍回鞘。

他站在兩個少年身前，從容的對秦孝儀微笑道：“十年不見，秦大俠不認得故人了嗎？”

秦孝儀見了他，臉色一變，道：“原來是李探花在背後撐腰，怪不得……”他的話沒有說完，但裡面的意思，幾個人卻都明白的。

方蘭生急了，正要說話，李尋歡已然笑道：“我們殺了人，自然是兇神惡煞。秦大俠若殺了人，確是替□□道。若是方纔，那個孩子殺了我的朋友，只怕從秦大俠口中傳出去，又該是爲江湖除了一害吧。”

剛纔方蘭生那一擊雖是事出突然，但因爲他自幼唸佛，心存仁厚，措不及防之下仍是留了手。那孩子先前只不過是被衝擊的力道撞暈，倒地之時上下齒咬破了舌尖，纔會吐血不止。這時他已經緩過勁清醒過來，睜開眼睛看清楚了周圍的情景，頓時朝秦孝儀放聲大哭道：“秦老伯，你老人家還不替我出手報仇嗎？”

秦孝儀冷冷一笑，道：“若是別人傷了你，自然有人替你報仇，可是李探花的朋友傷了你，你恐怕只有認命了。”

他話音剛落，不止百里屠蘇皺起眉，方蘭生更是直接道：“喂喂，你這人說話好不講道理，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怎麼說的好像我們仗勢欺人一樣！”

百里屠蘇道：“正是。方纔之事，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又或是在幾位眼中，只有自己孩子的性命才值錢，別人的性命就一錢不值。”

此話一出，秦孝儀縱使老練沉穩，此刻臉上也不覺有些發紅。

一直沒有出聲的巴英忽然嘆了一口氣，高聲對李尋歡道：“李探花，無論如何，這個孩子你不能動，不然，你一定會後悔的。”

李尋歡搖頭笑道：“這樣的孩子，李某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又怎會平白無故招惹他，閣下莫要多慮了。”

秦孝儀目中露出一絲惡毒的笑意，他對李尋歡道：“李探花，你可知道，這孩子是誰的孩子嗎？”

李尋歡微笑道：“他是誰的孩子，與我有何關係？”

秦孝儀道：“有關係，當然大大的有關係。……這孩子，就是興雲莊龍嘯雲龍四爺的大公子，龍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