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紫英回到瓊?cè)A派, 將赤緋玉壺處理好之後,便來到醉花蔭附近的小屋外。
小屋房門緊閉,李尋歡並不在屋內(nèi)。慕容紫英知道前輩偶爾會去清風(fēng)澗和禁地, 很快便會回來。他於是在門口等著。
不多時, 便見李尋歡從醉花蔭裡緩步走出。擡頭看見了他, 有些意外的笑了笑, 走上前來, 柔聲道:“紫英,你來了?!?
慕容紫英躬身行禮,肅然道:“見過前輩?!?
李尋歡搖了搖頭, 頗無奈的笑道:“紫英,說過你多少次了, 不用這麼多禮。對了, 你不是下山去了,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慕容紫英一頓,過了一會兒, 有些遲疑的道:“前輩,晚輩此次造訪,是想問前輩,可否認識一個名叫百里屠蘇的男子?”
聽見此問,李尋歡頓時斂去笑容, 正色看著慕容紫英, 問道:“紫英, 你爲(wèi)何有此一問?”
看見對方的臉色, 慕容紫英心中一驚, 已然明白自己所猜不錯,那百里屠蘇果然與前輩相識。
對了, 上一次在瓊?cè)A見到百里屠蘇時,前輩出現(xiàn)的時機太過湊巧,令他不得不疑心。如今看來,前輩當(dāng)時果然是有意阻攔他,好讓百里屠蘇順利離開。
而那次百里屠蘇出現(xiàn)的位置便也是在小屋附近……莫非是來找前輩的?可是探望故友,又何須藏頭露尾?
慕容紫英心中一邊思索,一邊將在王陵與百里屠蘇偶遇一事原原本本的告訴了李尋歡,並且將自己心中的猜測和疑惑都問了出來。
李尋歡安安靜靜的聽他說完,深深嘆息道:“……我與屠蘇之間,不過是一些陳年舊事罷了,你且不必深究。屠蘇爲(wèi)人看似冷淡,實則至情至性……呵呵,說起來,倒是與紫英你頗有些相似,你們應(yīng)該很處得來纔是?!?
慕容紫英原本認真的聽著,將李尋歡口中的描述與他心中對百里屠蘇的印象一一對比,忽然聽到最後一句,愣了愣,反應(yīng)過來,有些惱怒的道:“前輩莫要戲耍晚輩。”
李尋歡輕笑了兩聲,道:“好了,紫英,我該說的都說完了。如果沒有其他事,你還是早些回去吧?!?
慕容紫英點了點頭,行禮告退。
幾天之後,一天半夜,李尋歡忽然從夢中驚醒。
他曾被囚禁於瓊?cè)A派禁地火牢,雖表面上看起來安然無恙,實際上火牢的陽炎已有幾分侵入心脈。是以當(dāng)年他才能抵抗失去望舒劍壓制的羲和劍的灼熱劍氣,將炙炎焚心而變得嗜血狂暴的玄霄制住。
當(dāng)年若不是有這份功勞將功折罪,再加上宗煉長老替他求情,他這個叛徒只怕早已被門規(guī)處置了。
而那時羲和劍的靈力有一部分侵入筋脈,與他體內(nèi)原本便有的陽炎之力融合。只是其力量不及玄霄體內(nèi)的十分之一,而他本身也並非五靈屬火,所以雖也偶爾爲(wèi)火靈之力所苦,卻還能守住靈智,不至於像玄霄一樣狂性難抑。
大約是因爲(wèi)體內(nèi)吸收了羲和劍的靈力,他與羲和劍之間似乎有了某種特殊共鳴。但是自從十九年前玄霄被冰封之後,羲和劍也隨之沉寂已久。但是今夜,他忽然感覺到羲和劍的力量波動,這種感覺……似乎是在召喚著什麼。
待體內(nèi)火靈的波動稍稍平息下來,李尋歡穿衣下牀,走出小屋,朝禁地而去。
他走進劍林之時,被打散的符靈尚未重新凝聚。禁地的石門打開著,李尋歡啞然失笑,搖了搖頭,想道不知是誰家小賊這麼粗心。
接近玄霄被冰封的地方,前方漸漸傳來幾個人交談的聲音。
李尋歡並未刻意隱藏行蹤,他知道依玄霄的能力,定然在他剛走進禁地之時便已察覺,故此也不遮掩,大大方方的走了出來。
冰柱前的四人乍見人來,都是一驚。
玄霄冷哼一聲,道:“今夜倒是熱鬧!”
慕容紫英訝然喚道:“前輩?!”
李尋歡朝慕容紫英點了點頭,移開目光看向另外三人,只見是一男二女,穿著瓊?cè)A派初入門弟子的服裝。其中那名男子的五官輪廓,看起來頗有些眼熟。
李尋歡垂目略加思索,隨即問道:“……雲(yún)天青之子云天河?”
玄霄答道:“你猜得不錯,今夜倒是故人相見之時。天河,此人名叫李尋歡,也是你爹的舊相識?!?
李尋歡朝雲(yún)天河一笑,問道:“你們方纔在說什麼,我似乎聽到‘三寒器’什麼的?”
雲(yún)天河方纔聽說這人是他爹的好朋友,頓時心中對李尋歡滿是好感,聽他提問,馬上回答道:“呵呵,是啊。我們剛剛在說幫大哥破冰的事,大哥說,有三寒器從旁協(xié)助,他就可以破冰而出了。”
李尋歡聞言一愣,心中想到著破冰時機未免過於湊巧。他看向雲(yún)天河,忽然目光掃到他手中長劍,頓時神色一凜,正要說話,只聽玄霄斷喝一聲,道:“李尋歡,此事與你無關(guān),你無需過問……別忘了你如今的身份!”
他的身份……不就是戴罪之身麼。
李尋歡不甚在意的淡淡一笑,擡頭迎著衆(zhòng)人或驚或疑或茫然的目光,對玄霄道:“你能破冰而出,此乃喜訊。如此大事,我又怎能袖手旁觀,置身事外?”
慕容紫英問道:“前輩言下之意……”
李尋歡道:“我可助你們一臂之力?!?
雲(yún)天河道:“真的,那太好了,多一個人多一份力,大哥一定可以成功破冰而出?!?
他話音剛落,只聽玄霄語氣不善的沉聲質(zhì)問道:“李尋歡,你想幹什麼?”
李尋歡輕吐了口氣,道:“玄霄,你放心,助你破冰之後,我便離開瓊?cè)A?!?
玄霄沉默良久,冷聲道:“哼,想以此來贖清你的罪孽麼……”
李尋歡輕搖了下頭。罪孽?他當(dāng)年所作所爲(wèi),不過是爲(wèi)了心之所安,瓊?cè)A派的情要還,但這並不妨礙他去做自己心中認定之事。
他沒有答話,玄霄將他的沉默理解爲(wèi)默認。
玄霄道:“既然你有此心,那就隨你吧,但是你記住,不要做多餘的事!”
說完,玄霄便出言送客。衆(zhòng)人離開禁地,承天劍臺下,李尋歡忽然對雲(yún)天河道:“天河,你手中的望舒劍,可否借我一觀?”
雲(yún)天河有些爲(wèi)難的撓了撓頭,道:“這個……前輩是爹的朋友,本來是可以給你看的……可是我又答應(yīng)了百里大哥,絕對不把這把劍給任何瓊?cè)A派中任何人……”
李尋歡心念一動,已然明瞭對方口中的百里大哥定是百里屠蘇。屠蘇會有這番吩咐,定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瞭望舒劍的異狀,倒也不用他費事了。只是沒有想到,夙玉仙去多年之後,望舒劍的下一位宿主,竟然這麼巧合的出現(xiàn)在瓊?cè)A。
他忽然想起一句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恆大者爲(wèi)天道,三界六道,萬物皆有緣法,又言天道有常,只循因果,不論善惡。是以天道不仁,以萬物爲(wèi)芻狗。
李尋歡有些寥落的嘆了口氣,隨即轉(zhuǎn)移了話題,向幾人問起了百里屠蘇的近況。
雲(yún)天河聽說李尋歡原來還是百里屠蘇的朋友,更加開心的就要把他們一路前來瓊?cè)A的經(jīng)歷鉅細靡遺的數(shù)個遍。最後還是韓菱紗聽不下去了,敲了這個笨蛋的頭,拽著衣領(lǐng)把他拖回了劍舞坪,不然非聊到天亮不可。
衆(zhòng)人在瓊?cè)A派中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便一齊來到清風(fēng)澗,向青陽重光兩位長老詢問三寒器的下落。
李尋歡心知夙瑤生性好強,定是不願錯過此次妖界降臨的機會。他如今有意幫玄霄破冰,夙瑤求之不得,對他的行動定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得知三寒器的下落之後,李尋歡提議兵分兩路節(jié)省時間,他去崑崙山腳下的播仙鎮(zhèn)找暫時在那裡落腳的百里屠蘇,之後一同前往炎帝神農(nóng)洞尋找梭羅果。至於雲(yún)天河等四人則直接前往即墨找光紀寒圖,之後回瓊?cè)A會合。
大家都沒有意義,於是在瓊?cè)A派山門外分別之後,李尋歡下山來到播仙鎮(zhèn)中,他剛走進客棧,便看見了大廳角落裡,獨自坐在桌邊的黑色身影。
一別十九年,那人的摸樣與記憶之中的相比,並沒有多大改變。還是那身打扮,那副冷漠的表情,怎麼看也不像是會傻得一個人獨闖禁地,險些弄得自己走火入魔的人。
也許是感覺到了他的注視,原本側(cè)身對著門口的人用餐的動作一頓,轉(zhuǎn)過頭來。
李尋歡的眼中忽然涌上笑意,這笑意滿溢出眼角,然後他的脣角微微勾起,弧度雖然不大,這笑容卻令看見的人暖到了心底。
他已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笑過。
他現(xiàn)在很開心,因爲(wèi)百里屠蘇看到他的那一瞬,忍不住露出的愕然表情,實在是太可愛了。
百里屠蘇臉上的神情有一瞬間空白,錯愕過後,他猛然站起身,險些碰翻了桌子。
旁邊的食客都紛紛看了過來。李尋歡輕笑出聲,他快步走過去,扶起桌上的酒壺,擡起頭,柔軟的視線看進百里屠蘇眼中,輕聲道:“屠蘇,茶灑了?!?
百里屠蘇也看著他,低聲喚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