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長老道：“此人渾身兇煞難抑, 已入邪道，長此下去，只怕會化身邪魔, 嗜血狂暴, 屆時瓊華派上下將遭浩劫。天青, 你速至捲雲臺找玄霄來此。在此人身化狂魔之前, 合雙劍之力, 將其斬於劍下！”

雲天青遲疑道：“長老，這……”

重光怒斥道：“還不快去！”

雲天青深深的看了百里屠蘇一眼，沉默良久。

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閉上雙眼，長長的吐了口氣, 道：“……兩位長老, 弟子恕難從命。”

重光震怒, 厲聲道：“雲天青！！！”

雲天青朝兩位長老施以一禮，轉身大步走到夙玉身邊, 道：“夙玉，你可帶著靈光藻玉？”

夙玉一愕，驚訝的看著他，問道：“天青師兄，你？”

青陽嘆息道：“天青, 你要三思啊……”

雲天青看向兩位長老, 對三人朗聲道：“兩位長老、夙玉, 我雲天青與李尋歡同時入門, 相處三載, 他是什麼樣的人，我雲天青自認心中有數。兩位長老, 恕弟子無禮，敢問一句，你們當真認爲老李勾結妖界，背叛本門，是造成本門傷亡慘重的罪魁禍首？”

青陽、重光二人默然。

夙玉輕輕搖了搖頭，難以置信的道：“長老……你們……”

她難過的閉上眼睛，喃喃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爲什麼大家都忽然變的這麼陌生……玄震師兄死了，玄霄師兄一心只想著消滅妖界，尋歡師兄成了叛徒……現在連長老都……爲什麼瓊華派會變成這個樣子……”

雲天青見她如此難過，不忍的喚道：“夙玉……”

夙玉眉間神色一凜，睜開雙眼，緩緩從袖中取出一環青色碧玉，遞到雲天青手中。

重光道：“夙玉！你！”

夙玉凝眸看向兩位長老，道：“夙玉不知此舉是對是錯。但是，我真的已經不想再看見同門的鮮血了。還請兩位長老見諒，若有差池，夙玉便是粉身碎骨，也會保得瓊華安全。”

雲天青亦發下同樣的重誓言。兩位長老面面相覷，須臾，青陽長嘆道：“罷了，罷了，我與重光皆身受重傷，便是要阻止你們，也是有心無力……隨你們罷……”

他與重光掙扎著站起身，再也沒看天青夙玉二人一眼，轉身踉蹌的走出劍林。

夙玉眸中劃過哀色，低聲道：“兩位長老……”

雲天青安撫的拍拍她的肩膀，柔聲道：“好了，等此事了結，我和你一同去向長老們請罪。……現在，該幹正事了。夙玉，我先去把那人引開，你藉機打開禁地。不用擔心，我不會出事的。”

石門上升的隆隆聲響起，李尋歡發覺，自己的心在一點一點往下沉。

明明身處在酷熱的牢獄之中，他的體內卻驀地竄上一股涼氣。只因他知道，禁地的石門只有靈光藻玉才能打開。

而靈光藻玉，整個瓊華派只有兩塊，由雙劍宿主分別收藏。羲和望舒的威力他身爲瓊華派弟子怎能不知，他實在想不出，百里屠蘇有什麼辦法，能從玄霄夙玉其中任何一人手中，奪取靈光藻玉。

今夜，禁地附近已佈下重防，雲天青能來看他，已是長老們看在素日的交情上網開一面。天亮之前，不應該，也不可能有人能進的來。

可是他雖然身處這不便天日的地方，卻也能夠憑著心法運轉的周天，大約推算出外頭現在還是半夜，離天亮還早得很。

那麼，爲何會有人來此？

李尋歡只能想到一個答案，而這個答案，令他掌心冰涼。

百里屠蘇，是不是已經……

打開的入口處，一前一後竄進來兩個身影。

李尋歡看到，雲天青抱頭鼠竄，上躥下跳的跑在前面，連聲怪叫道：“喂喂喂，老李，快點讓這小子住手，老子扛不住了啊啊啊！”

後面追著他的，正是一身黑衣的百里屠蘇。

他還活著。

李尋歡見此，心頭一寬。但是很快，他又皺緊了眉頭。

他已看出百里屠蘇情況不妙。

這一身邪煞之氣，令人望之心驚。

若非被火焰禁錮，李尋歡恨不得插翅飛身上前，仔細看個究竟。

可是不行，此刻，他只能出聲喚道：“屠蘇！”

那邊，追著雲天青的人影微微一震。

李尋歡再度喚道：“屠蘇，是我。”

百里屠蘇的腳步一頓，他微微側過頭，看向李尋歡的方向。

李尋歡這纔看清對方赤紅的雙眼和一身血漬，他目中顯出苦澀，脣邊的笑容卻越發溫柔。他向百里屠蘇微笑道：“屠蘇，你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百里屠蘇沒有動，他就這樣在原地靜靜的站著，一動不動的，凝視著李尋歡。他周身涌動的煞氣騰躍如火焰，李尋歡卻發現，對方眼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戾氣，似乎在漸漸變得薄弱。

李尋歡迎著他的視線，含笑又喚了一聲：“屠蘇。”

百里屠蘇忽然皺起眉，他看著李尋歡，似乎在苦苦思索著什麼。過了好一會兒，他雙脣輕啓，低聲吐出兩個字：“先……生……”

緊接著，他又重複了一遍：“……先生……”

李尋歡眼中已隱隱有淚，他點了點頭，應道：“是我，屠蘇，是我。”

百里屠蘇目光一閃，忽然移步，一步一步朝火牢走了過來。

李尋歡看著他，想要伸出手去，左臂纔剛剛擡起，便被猛然騰起的火焰一灼，擋了回來。

此時，百里屠蘇已經走到了火牢五步開外。

李尋歡臉色一變，厲聲道：“屠蘇，停下！”

百里屠蘇聽若無聞，他又上前一步，便在他腳步落地的同時，猛然從地下躥出一條火舌，明晃晃的火焰卷著滾滾熱浪上涌，蛇一樣纏住了百里屠蘇，貼著他的腿灼灼的燃燒起來。

李尋歡失聲叫道：“屠蘇！”

就在這時，驟然閃過一道藍光，水靈之氣大盛。禁地之中火焰頓熄，李尋歡只覺得身上一鬆，原本壓制著他的禁錮蕩然無存。

他尚未來得及反應，已經被百里屠蘇緊緊抱住。

越過他的肩膀，李尋歡看見禁地門口，夙玉才收回望舒劍，對上他的視線，微微一頓，隨即別過臉去。

李尋歡朝她感激的一笑，然後擡起左手，拂過百里屠蘇的後頸，像安撫受驚的孩童一樣，輕輕的拍打他的背部，柔聲道：“好了，屠蘇，沒事了，傻孩子，我沒事了。”

半晌得不到迴應，李尋歡心中疑惑，稍稍拉開兩人距離，一看才發現，對方竟是就這樣靠著他，失去了意識。

李尋歡微微一笑，心中卻是又酸又苦。他將肩上的人推開，半摟半抱，輕輕的放到地上，一個一個細查他身上的傷口，用水靈仙術醫治。

連用了三個五氣連波之後，雲天青走了過來，道：“老李，趁現在沒人，你趕快帶著他下山去吧。他……他殺了派中很多弟子，長老們不會放過他的。”

李尋歡臉上閃過明顯的錯愕。他看向昏迷中的百里屠蘇，發現對方眉頭輕擰，便伸出手幫他抹平，嘆了口氣，道：“他在捲雲臺亦未曾輕易取人性命，若不是爲了我，又怎會……”

說到這裡，李尋歡搖了搖頭，對雲天青道：“我不能走。”

雲天青皺眉道：“老李，你在說什麼啊？你不走，難道不要命了嗎？”

李尋歡低下頭，輕撫百里屠蘇額前的髮絲，目光變得柔軟。他輕聲道：“天青，屠蘇殺的，是我們的同門。”

雲天青噎住了，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發現現在無論說什麼都不合適。

安慰李尋歡，說這一切都不是百里屠蘇的錯？那麼外面死傷的那麼多弟子，他們就這樣白白犧牲了？

但是要他指責百里屠蘇或者李尋歡……拜託，他怎麼可能開得了口？

他艱難的嚥了嚥唾沫，澀然開口問道：“老李……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李尋歡道：“我們先去捲雲臺，如今幻冥界，是唯一可保屠蘇平安之所。”

雲天青頓了頓，忍不住問道：“那你呢？”

李尋歡淡淡一笑，有些吃力的用左手扶起百里屠蘇，讓他倚在自己肩上，站起身，從容的對雲天青和夙玉道：“我們走吧。”

捲雲臺外一片混亂，雲天青抓住一個受傷的弟子，焦急的問道：“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那名弟子先是一驚，看清楚來人之後，鬆了一口氣，道：“天青師兄，夙玉師姐，是你們啊。你們不知道，長老們決定今晚主動攻打幻冥界，方纔玄霄師兄已經攻破了入口處的結界，帶人進入幻冥界了。”

夙玉和雲天青對視一眼。夙玉擰眉道：“師兄爲何沒有告訴我？”

那名弟子道：“哎呀，師兄師姐你們別羅嗦了，快點進去幫玄霄師兄的忙吧，那個幻冥界的妖怪好厲害，也不知道玄霄師兄撐得住撐不住！”

兩人點點頭，支開這名弟子。雲天青道：“老李還在後面，想必還不知道這個消息，我去告訴他一聲，夙玉你先進去。”

夙玉點了點頭，握緊望舒劍，轉身衝向了幻冥界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