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疑惑地瞥一眼她,然後纔將目光慢慢投向她遞過來的東西。
視線一碰到那些東西,他眼神立時刺痛地縮了縮。
皇帝沒伸手接,反緊緊盯著她雙眼,沉聲問道,“既然是你太子皇兄身上掉下來的東西,你當時撿到了爲什麼不將它還回去?”
他的聲音,剎那又沉又冷,質問的語氣裡隱隱還透著幾分罕見的嚴厲。這嚴厲對於別人來說並不陌生,但在七公主面前一向是慈父形象的他,這一問卻幾乎嚇得七公主哆嗦得要哭起來。
“父皇還是生氣了?”七公主抖了抖,心裡雖害怕,仍倔強擡著頭看著他,“兒臣不是不想將東西還回去,而是兒臣撿到這東西想還回去時,太子皇兄已經護著母后回長春宮去了。”
對於剛纔宮裡鬧刺客一事,皇帝自然已經知道,更清楚皇后被刺客傷了一刀。
此刻聞言,他略思索一下,嚴厲冷酷的面色才緩緩消退了些。
“將東西拿過來。”
七公主悄悄覷他一眼,才戰戰兢兢再次將東西遞了過去。
這些東西包括:一封沒有在封套豎名的信,一塊手帕,還有一隻扎著幾支銀針的小布偶。
那封信還用特殊的封蠟密封著,可以證明七公主確實沒有偷偷拆信看過。她之所以確定這些東西不尋常,那是因爲那隻扎著幾支銀針小布偶上背後,赫然貼著皇帝的名諱與生辰八字。
即使在天澤嚴厲禁止巫盅之術,七公主作爲從小嬌養宮中的皇室公主,對於這些事情自然也曾有所耳聞。
她看到這個扎著銀針的小布偶,能一眼聯想到不太美妙的事情上去,並不足爲奇。
皇帝捏著小布偶,面色沉沉掃了她一眼。
“除你之外,還有誰看見這些東西是從太子身上掉出來的?”
七公主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形,不太確定道,“兒臣當時與洛姐姐還有信姑姑都躲在假山後,兒臣不知道她們倆有沒有看到。另外,當時離兒臣不遠的地方,還有好幾個與母后一道的宮妃,她們當中也許有人看到了也不一定。”
“兒臣覺得,當時應該有不少人看見有東西從太子皇兄身上掉出來,不過就沒什麼人留意到究竟掉了什麼東西纔是。兒臣因爲站的位置關係,才巧妙看到這些東西掉出來之後跌落園中花樹根下。”
“這事你暫且不要聲張,待朕好好覈查了再說。”皇帝用力捏了捏布偶,沉聲叮囑,“此事,你回去之後,就算在你母妃面前,也暫且不要提,聽明白了嗎?”
七公主飛快地掠了眼她交出去那塊手帕,掩著心裡忐忑,鄭重地點了點頭,“父皇放心,小七不會亂說的。就算母妃問到,小七也絕不會提一個字。”
“朕就知道小七是個好孩子。”皇帝慈愛瞥過她惶惶然的小臉,略略一頓,將冷厲狠酷的神態抹去,溫和道,“你現在就回你母妃那去,別在宮裡到處亂跑了。”
七公主不敢有異議,順從恭聲,“父皇好好休息,兒臣告退。”
七公主離去後,大殿又恢復死寂一般的冷清壓抑平靜。
許久,皇帝閉著的眼睛才微微睜開一條細縫,“平公公,依你看,周文卉這個人如何?”
“周……文卉?”這不是周貴妃的閨名嗎?平公公嚇得立即撲通一聲跪下去,“陛下,奴才不敢妄議周貴妃。”
“沒叫你議。”皇帝沒好氣地掠他一眼,“就是閒話,閒話懂不懂?瞧把你嚇得,趕緊起來吧。”
“謝陛下。”平公公急急忙忙爬起來,琢磨了一會,才道,“奴才要是說得不對,陛下不會怪罪奴才吧?”
“閒話!”皇帝皺眉,“哪來的怪罪,說吧,不管說什麼,朕都恕你無罪。”
平公公趕緊抹了抹額頭的冷汗,方戰戰兢兢道,“周貴妃是個……比較驕傲的人,不過她待人也比較和氣,若沒有惹怒她,她一般不亂髮脾氣。”
“叫你說說閒話,你自己聽聽,都說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皇帝意興闌珊擺擺手,闔下眼皮不再開口。
平公公悄悄抹了把冷汗,趕緊躬身退到一邊將自己掩進暗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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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不是七公主,哪敢隨便說話?
想到七公主,平公公心裡忽地惴惴。陛下突然問起周貴妃,該不會剛纔七公主拿了什麼東西,陛下疑心是周貴妃教唆的吧?
他偷偷瞄了瞄皇帝,不過皇帝闔著眼皮也不知睡著了還是在思考,臉上看不出情緒來。
這天,有個幕僚慌里慌張趕回太子府,逮著人就問,“殿下呢?殿下在何處?”
太子府一般的下人哪裡知道太子的行蹤,自然搖頭答不上來。
他又無頭蒼蠅一樣在院子裡四處亂撞,直到看見管家,才如見到救星一樣,“太子殿下在哪?”
“吳先生?”管家吃驚地打量一眼揪住他衣領的手,“殿下在書房裡。”
幕僚鬆開手,立刻一陣風般往書房奔去。老遠,管家才聽聞他的聲音傳來,“多謝了。”
“殿下,出事了,出大事了。”幕僚一入書房,見太子還有閒情在低頭作書畫,立時火燒火燎道,“陛下馬上就要派人前來宣旨了。”
太子見他說得凝重,怔了怔,擱下筆擡起頭來,驚詫道,“父皇宣旨?宣什麼旨?先生慌張什麼?”
“殿下。”幕僚捶打了一下自己掌心,焦急道,“屬下收到消息,陛下前兩日收到密報,懷疑殿下你與他人勾結,企圖把控朝政將他架空。還……還……。”
太子沉下臉,“什麼時候了,還吞吞吐吐?”
幕僚咬了咬牙,一閉眼,乾脆道,“還利用後宮嬪妃,對他暗施巫盅之術,還……稱殿下你與後宮嬪妃關係不清不白。”
太子聽他說完,簡直如遭雷劈般僵立當場。
“他自己授命讓我代爲監國,我怎麼成了與人勾結企圖把控朝政?”太子臉色十分難看,震驚過後,很快就鎮定下來,“無根無據,哪來的謠言誣衊我施什麼巫盅之術?誰在妖言惑衆?”
幕僚暗歎口氣,不管這些事是真是假,總之如今皇帝哪裡已經釋放出一個不太美妙的信號。
“殿下,現在不是辯解追究的時候。”幕僚蹙著眉,連忙道,“屬下聽說,陛下已經派人出宮,稍後就會有人前來宣旨讓你進宮,只怕要拿這些謠言跟你當堂對質。”
太子冷哼一聲,“對質便對質,我又沒做過,我怕什麼。”
幕僚見他這副惱火又不以爲然的模樣,登時大急,“殿下,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陛下除了差人前來宣旨,還同時派了一千御林軍前來。若殿下稍有不從,這一千御林軍可是來者不善啊。”
太子心頭猛地跳了跳,聲音驀地拔高,“派了一千御林軍?”
“他這是打算做什麼?”
幕僚被他厲銳的眼神盯得頭皮一麻,連忙垂下頭去,小心翼翼道,“屬下得到的消息,陛下他可能不僅僅想讓殿下你進宮對質。還準備了充分證據,預備……預備廢了殿下的太子之位。”
太子一慌,隨即卻勃然大怒,“荒唐。就因爲一封沒有根據的密報,幾句模棱兩可的證詞,他就要廢了我?”
幕僚暗歎氣,瞄他一眼,小心翼翼道,“殿下息怒,眼下首要之務是想好應對之策,及早做好打算,殿下進宮才能無後顧之憂。”
太子一愣,隨即半瞇著眼,目光凌厲審視他,“早做打算?”
幕僚頂著他狐疑目光,暗中將腰桿繃得筆直,應得毫不猶豫,“既然陛下有了那方面的心思,殿下想個萬全之策預備著,也好以防萬一。”
太子瞇著眼眸,神色慢慢變得凝重起來。
一個時辰後,皇帝身邊的內侍果然來到太子府宣旨。
太子進宮之後,不慌不忙前往皇帝寢宮。
一路上,他望著熟悉的景緻,表面上看來就跟平常一樣平靜。也不知是他心裡藏著事產生的錯覺,還是事實就如此。一路所見的宮人,雖看似還像往常一樣對他恭敬有加,但他看在眼裡,卻覺人人對他防備甚嚴。甚至從他們眼中,他還看到了隱隱譏諷的影子。
這些最下賤的奴才,竟也敢暗中笑話他!
待有朝一日,他主宰這宮禁執掌這天下,想要這些奴才生便生,死便死。到時,是何等快意……。
這般胡思亂想著,心中的不安與鬱氣似乎才被沖淡了些。
“殿下,到了。”前面引路的太監誠惶誠恐的聲音響起,太子才恍然回神。他在殿外擡子擡頭,整理一下衣襬,這才若無其事擡步進去。
進入大殿裡面,四處靜悄悄折,到處瀰漫著清苦藥味。龍榻隱重重低垂的簾幔,隱約可見佝僂的人影孱弱半靠半躺著。
一陣風自窗邊捲來,冷冷拂開簾子一角,皇帝肅殺的面容便倏然沒有過渡的直接由模糊轉爲清晰。雖只是一個冰冷弧度的側臉,太子卻覺心頭莫名緊張起來。
太子心臟呯呯亂跳了幾下,他暗暗吸口氣,若無其事走到龍榻跟前,躬身拘謹道,“兒臣參見父皇。”
皇帝霍地轉過頭,釘子一樣的目光盯著太子,怒容滿臉厲喝,“孽障,你給朕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