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怒目斜了眼洛瑤,冷冷道,“記得玉公子說那天心血來潮回京才偶遇我們?玉公子還真不是一般人,回京不帶行理,光帶一羣身手不凡的護衛!”
洛瑤心中一動,那天腦裡飛閃而過的模糊疑雲忽然清晰地蹦了出來。
青龍又哼了哼,“玉公子這羣護衛的身手真令人羨慕得緊,幾個照面就將武功高強的刺客殺得落荒而逃。”
“更令人佩服的是玉公子本身。”青龍鐵一般色澤的面孔,隱隱浮著幾分譏諷,“不會武不良於行,還敢借著力道飄然立於刺客頭首之前。”
一頓,他接下來出口的話就令人心生疑竇,“玉公子這勇氣這定力確實是我等望塵莫及,連那刺客頭首都爲玉公子這勇氣敬佩,當時連刀都震驚得忘了往前遞。”
當時刺客頭首動作一凝的細微反應,竟沒逃過青龍眼睛。
席無痕默然轉著眼眸,似是完全聽不懂青龍的冷嘲熱諷一樣,輕輕嘆息一聲,“我知道遇襲的是洛姑娘,當時不過著急擔憂,一時不能自已。”
洛瑤飛快回想一下席無痕當時出現的情形,確實如青龍所說的疑點重重。當初她大概太驚訝席無痕突然站立出現面前,才大意忽略了許多細節。
席無痕有意引導?
還是她心裡下意識不願意懷疑他?
諸般念頭在心裡飛閃而過,洛瑤瞥了眼神色冷嘲的青龍,剛纔被他挑起的怒意已漸漸平息下去,淡淡道,“你別再說了,無論如何,我相信他。”
青龍臉色驟然發黑,他惡狠狠瞪了眼洛瑤,惱怒啐聲,“你樂意當睜眼瞎,隨你的便。”
“青龍。”洛瑤不悅地板起臉,怒聲斥道,“不管怎麼說,玉公子救了你性命,你連最起碼的尊重也不懂嗎?是不是需要回頭讓你主子好好教一教你?”
青龍卻同樣冷著臉,不服地反脣相譏,“先將你追殺到走投無路,再英雄一樣從天而降救下你。女人,你現在是不是對他感激萬分?要不要再來段——”
“青龍。”席無痕微微肅了神色忽出聲截住他,“寧世子手下能人濟濟,難怪他放心讓你暗中跟在她身邊負責保護安全。”
“即使在那等重傷垂死的情況下,你的觀察力仍敏銳驚人。”
席無痕看著少女,微微笑了笑,笑容溫潤裡帶出幾分自苦與歉然,“抱歉,愧對你的信任了。”
少女默然看了看他,抿著脣轉動冷清雙眸沒作聲。
“青龍說得沒錯。”席無痕苦笑著接下去,“雖然我不知道你離開行宮之後,曾遇到多少批刺客,但後面那批刺客是何人所派,我大概猜得出來。所以我一得到消息之後,立刻就帶人追趕過去。”
頓了一下,他面色隱隱多了層晦暗,隱約祈求的目光淡淡劃過少女,又道,“那個刺客頭首,應該認出我的身份,所以下刀一剎存了猶疑之意。正是他動作這片刻凝滯,讓獨一搶得先機。”
他苦笑一聲,看了看面容譏嘲的青龍,“也是這轉瞬凝滯,讓青龍看出了破綻。”
“但我可以對天發誓,刺殺之事,事前我確實不知情。至於我突然站立出現你面前,一來確實是著急擔心,二來……”
他忽淺淺凝了少女一眼,這一眼,看似淺淡無波,可眼眸內裡盈漾的脈脈情深卻未多加掩飾,“我希望,你是第一個看見我能重新站起來的那個人。”
青龍倏地冷冷插口,“玉公子的手段真高明,聲稱從沒有想過在她面前做英雄,但不惜重傷自己雙腿故意爲她擋刀這行徑,可比直接做英雄厲害多了。”
直接以英雄面目出現,頂多換來她的感激。
但偏偏讓她知道,他是歡喜著急擔憂,纔不顧一切突現她面前。既不動聲色裡做了英雄,又成功引起她的愧疚之心。
這般夾槍帶棒的話,不管青龍的原意是什麼,洛瑤聽來都覺得極爲刺耳。
就算她和席無痕不是朋友,席無痕也沒有義務在這聽他嘲諷奚落。
更何況,在她心裡,席無痕還是曾給予她無數溫暖的朋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都有自己逼不得已的苦衷。現在,席無痕沒有對她拔刀相向,還做出與家族利益相悖的事情幫助他們。
這樣冷嘲熱諷討伐敵人一樣的態度,又有什麼意思?
“青龍,你受傷渾身都疼,我可以理解。不過,你這麼尖酸刻薄對人,也無法將自身痛苦轉移到他人身上,何必!”
“我尖酸刻薄?”青龍驀地勃然大怒,他瞪著少女,額上青筋都冒了出來,“我費那麼多口水是爲了誰?”
席無痕淡淡道,“青龍維護寧世子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過洛姑娘不是小孩子,她會判斷是非黑白,她也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一日他未娶,她未嫁,他昭顯自己傾慕的心思,光明磊落坦坦蕩蕩追求她,又有何見不得人?
洛瑤愕然眨了眨眼,百味雜陳地瞥了眼青龍。他這些天死活拖著快掛的破身子賴在這,是爲了替寧易非“看住”她?
再瞥見青龍那副要死不死的惱怒模樣,洛瑤一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不管怎麼樣,你那天那麼做,實在莽撞了些。”洛瑤看著席無痕,眉頭略略蹙起,“本來你這雙腿再康復一個多月,就能慢慢好起來。結果被你這麼一折騰,哎……真是糟心。”
“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也不急在一時半刻。”席無痕隱晦的目光有意無意劃過青龍,輕輕含笑道,“青龍他們幾個重傷至此,也得好好休養,洛姑娘就當費心再多照顧半個病患吧。”
青龍瞥他一眼,冷哼,“醉翁之意!”
席無痕淡淡凝目瞥過少女,笑吟吟接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錯之有?”
饒是洛瑤一向自詡自己臉皮不薄,可驟然聽聞席無痕當面這麼說,她還是不禁面上一熱。
她惱火地瞪了青龍一眼,怒道,“你這重傷患,少操閒心。趕緊回去歇著,我有話要單獨跟他說。”
青龍惡狠狠瞪她一眼,惱火嘀咕,“明知某人不懷好意,還要單獨跟他說話,真不知你這女人的心眼怎麼長的。”
這話聽著,好像席無痕要當場將她如何一樣。
洛瑤覺得自己臉上又火辣辣的燙了一下,她也惱怒了,盯著青龍同樣惡狠狠的眼神,“你走不走?還是需要別人幫一下忙?”
席無痕微微一笑,立即從善如流發揮助人爲樂的精神,“獨一,背青龍回他的屋子。”
“我自己能走。”青龍一把拔開獨一作勢伸來的手,柱著柺杖一瘸一拐的慢慢走出客廳。
獨一出去的時候,已悄悄將所有下人都帶了出去。洛瑤與席無痕沉默下來,一時間,廳內便變得靜悄悄的。
洛瑤琢磨良久,才緩緩道,“說吧,關於你雙腿。哦不,或許說關於你體內的皇室秘毒一線天,你是不是已經查到什麼線索?”
瞧他神色自嘲,平靜玉顏下又隱藏著幾分悲涼自棄,她總覺得,他說爲了讓她第一個看到他能重新站起來而不顧後果的說辭有未盡之言。
“洛瑤,你還是這麼……”席無痕失笑,看她的目光柔和又隱約夾雜點點苦楚,“確實知道了一些真相。”
他慢慢仰起頭來,遙望外面陰霾昭昭的天際,脣畔劃過淡淡笑意,“有時候我甚至在想,倒寧願自己一直被矇在鼓裡,說不定還能活得灑脫些。”
洛瑤心頭莫名有些沉甸甸之感。
其實當初在確定他墜馬之後體內慢慢積沉的皇室秘毒,她就有預感,總有一天某些讓人忍不住悲愴流淚的真相會殘酷揭露他面前。
這也許,就是她知道她此次遭遇連番刺殺與他的家族脫不了關係,她仍舊沒有遷怒到他身上的原因。
想到這裡,忽然便想起青龍那張冷鬱的臉,想起他一臉警惕防著席無痕的樣子,再想起另外那個讓她心頭柔軟的人……。
低下頭來,她凝著自己指尖,緩緩道,“如果你不想說,那就不說吧。”
傷人入骨的往事固然無法如煙而逝,但赤果果揭開傷疤,無疑又再添一層痛楚,有些事她不知也罷。
席無痕凝她一眼,笑容虛緲,“不,你靜靜聽著,說了這一次,以後只怕我再也不會提了。”因爲傾訴的對象若不是她,他大概也提不起勇氣自揭傷疤。
少女默然,只能朝他鼓勵性一笑。
“我幼年墜馬,原就是人爲的意外。”提起往事,席無痕微微瞇起眼眸,玉雪一般的臉龐忽然似籠罩一層朦朧如幻的輕愁與疼痛。讓人看見,便不由自主心尖發顫。洛瑤隨意一瞥,立即轉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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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掩飾的輕咳一聲,“不管怎樣,都過去了。”
“過去了?”席無痕目光微微一凝,見她垂眸躲閃,心頭劃過淺淺痛意,低笑一聲,“也許吧。”
那道坎,也許他一輩子也跨不過去。
“孩童時候,總渴望得到大人的肯定與讚賞。以至追隨的目光,總清澈明亮不懂掩飾。”
聽著他夢囈一般的言語,洛瑤心底不自覺落下一聲淺若無痕的嘆息。
他幼時不幸,源頭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