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們出到門外,望見北堂牧氣勢凜然高踞馬上。 兩人相視一笑,這才知道彼此都猜錯了。
“大哥?!北碧妹髦樽呦率A,往馬背上眉眼狂烈的男子走去,“找到人了嗎?”
洛瑤禮貌的朝北堂牧略略頷首,便打算轉身進去。
“大小姐,請稍等?!北碧媚撂袅颂裘迹碛跋肓艘幌?,隨即從馬背躍下來,“我有件事想請教你?!?
洛瑤慢慢站直身子面向他,平靜彎了彎脣角,“北堂將軍有什麼事?”
“安國公府的園藝養護得不錯,不知大小姐懂不懂其中決竅?”北堂牧放眼望進院中,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眸,明明在打量裡面的花草樹木,可洛瑤卻覺得他氣勢凌烈的目光總有意無意盯著她。
“這個麼……。”少女挑了挑眉,慢悠悠答,“關於寧國公府的綠植出現蟲蟻危害之事,明珠之前也跟我提了提。不過恐怕得讓北堂將軍失望了,這些事,我素來一竅不通。府裡的園藝如此生機勃勃,完全是花匠打理得當的功勞?!?
北堂牧默然凝望她片刻,明烈如陽的眼睛裡波光流轉,然而這幽黑又明烈的眼神下,卻盈溢著某種唯他們兩人心照不宣的探尋。
這眼神,銳而利。如燦爛耀目的光,如離弦便傷人的箭。輕輕自洛瑤臉上劃過,她便感覺到鋒利帶來的痛意。
然而,兩人目光空中交匯,她仍舊靜靜站在原地不避不讓凝定不動。
北堂牧暗暗心驚。
爲她的坦然,她的鎮定。
在他鋒利如刀重若千鈞的目光下,她竟然表現得輕鬆自如毫無壓迫感,這實在太讓人意外了。就是在戰場上,那些本就滿身殺氣的敵軍,被他這般凝注片刻,都會不由自主流露出膽怯畏懼之態。
這丫頭,究竟有多堅韌強大的意志,才能紋絲不動扛下他刻意凝注的威壓?
“是嗎?”良久,北堂牧哈哈一笑,他投放少女身上的千鈞重壓才悄然撤去,“改日有機會,還勞煩大小姐引見一下這位能人?!?
洛瑤漫不經心瞥他一眼,涼涼道,“這個好說。”
“北堂將軍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先進去了?!?
“那回見啊?!北碧媚吝种?,十分利落朝她揮了揮大手。
洛瑤轉過身緩緩往回走,心裡漫上陣陣道不清的寒意。想必北堂牧曾詳細詢問過北堂明珠,以他的爲人,一定從中抽絲剝簡發現了不尋常。
他哪裡是湊巧從府外路過,他來接北堂明珠回府也是幌子。這個人,分明早對他府中出現蟲蟻危害之事存疑,今日特意到這裡向她求證來了。
在這之前,想必北堂牧肯定也暗中調查過無花樹,不過看他的樣子——應該還查不到無花樹的來歷與作用。
洛瑤捏了捏眉心,有些頭疼地低喃,“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查清二十年前的舊事。”
“洛妹妹。”就在她轉身一剎,一騎快馬自街角一端疾奔而來。
她詫異止步,尚來不及轉過身去,只覺身邊空氣微微波動,隨即便見那錦袍玉帶的俊美公子策馬、躍落,跨至她面前。
所有動作迅若閃電,自然如行雲流水。
“五殿下?”少女回過頭,瞥了瞥還在噴著粗氣的駿馬,道,“趕路?”
寧煜凝著她傷疤依舊明顯的臉頰,心頭微微生疼,“這是凝脂香,據說能夠活膚生肌淡化疤痕?!笔忠粨P,也不待洛瑤拒絕,直接便將一個小瓷瓶塞到她手裡,“給你。”
洛瑤垂眸瞥過手裡的瓶子,想起宮裡的周貴妃,一時也說不清心裡到底什麼滋味。
“殿下,相信有人比我更需要這東西,你將它拿回去。”目光一轉,她澄澈眼眸裡連一分猶豫也沒有,素手一遞,便要將寧煜千辛萬苦求來的凝脂香還回去。
寧煜退後一步,自然不肯將東西再收回。反蹙起眉,眸子微露不悅的同時還浮染點點傷痛與內疚,“在我眼裡,沒有人比你更需要這個?!?
別說洛瑤自知臉上的傷疤不過掩人耳目的假傷,就算真留了疤,她也斷斷不會拿寧煜這瓶凝脂香。
“殿下不必自責,我臉上的傷過些日子自然會好。凝脂香如此名貴,你還是送進宮給周貴妃吧?!蹦艘幌拢瀣幱X得還是將話挑明來說的好,“免得將來再引發不必要的誤會,那對大家都不好?!?
“洛妹妹,經過我手的東西是有毒還是有害?”寧煜沉了臉,眉目飛揚的笑意冷凝成淺淺失落痛意,“你就收得這麼不情願?”
洛瑤皺了皺眉,壓住心頭漸漸滋生的惱火,儘量平淡的語氣,慢慢道,“五殿下送的東西太貴重,我自知還不起?!?
她握了握瓷瓶,也不管寧煜臉色如何難看,箭步追過去直接強硬將東西往他懷裡扔去,“還請殿下收回去?!?
寧煜頹然看著她,俊美的臉龐泛出濃濃苦笑,“洛妹妹這是不肯原諒我?”
“我從來沒有責怪過你?!鄙倥欀碱^,隱忍地嘆了口氣,“何來原諒之說?”
“梳子你丟了。髮釵轉送進宮。如今連一瓶凝脂香也不肯要,你是不是要跟……?”深吸口氣,他默默轉身跨上馬背,終不忍將那幾個讓人想著便痛心的字提出來。
見他不再強迫她收下凝脂香,洛瑤這才暗暗鬆口氣。
然而,馬蹄聲“噠噠”響起,她放鬆警惕的瞬間,卻突然有東西朝她懷裡飛了過來。
力道不輕不重,正好讓她能接著東西,又不會讓她受一絲傷害。
“洛妹妹,這是你的凝脂香,隨便你處置?!?
觸手生涼的瓷瓶剛握在掌,寧煜肆意飛揚的嗓音在馬蹄聲中已剎那淡遠。
“這傢伙,別人求之不得的好東西,到他手裡怎麼成了燙手山芋?”洛瑤苦笑著,凝了凝手裡的瓷瓶,真想直接再扔出去。
可惜寧煜一定預見她會有此舉,所以騙過她,回頭才突然將東西丟給她。
“嗯?燙手山芋?”洛瑤正無奈苦笑著自言自語往回走,差點意外撞上某人寬厚的胸膛。“讓我看看,它長什麼樣?”
微涼的低沉嗓音自頭頂傳來,洛瑤驚得後退大步,這才擡眸看著他,佯怒道,“什麼時候來的?這神出鬼沒的毛病得改才行。”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睂幰追菬o聲無息又貼近她一步,眼角四下掠了掠,趁著洛瑤分神之際,腦袋一低,薄脣便在她脣上輕輕劃過。清冽氣息乍然融進她的呼吸之中,少女驚得臉都隱隱發白了。
卻見他脣角微彎笑意淺淺,十分愉悅的模樣,又輕聲道,“除非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覺得心虛。”
會過意來,知道自己被他戲弄了,少女隨即惱極,“再亂來,以後你別想……?!?
“我不想?!蹦凶有σ馕?,嚴肅地凝著她,認真道,“我覺得我還是比較適合做行動派。”
少女一噎,霞色緋麗霎時自耳根蔓延到雙頰。
她恨恨瞪他一眼,隨即緊抿著脣大步往香雲小築走去。
跟一個開了竅的男人鬥嘴,除非他肯不顯山不露水讓著,不然十有八九她都贏不了。
寧易非瞧著她泛起淡淡紅暈的臉頰,脣邊勾起的弧度隨即大了些。
“我送你回去。”
少女冷哼,腳步立即加快,“不用?!?
“我替你接了燙手山芋?”
少女皺了皺眉,冷笑一聲,“我覺得這山芋現在溫度剛好。”
“那就是涼了,”寧易非無奈笑著,越過她,在前面溫聲討好,“對你身體不好。不如我替你拿著?”
洛瑤故意擡頭望了望天,“寧世子,容我提醒你一句,現在炎炎夏日,涼一些正好?!?
“那我替你擋太陽?!闭f罷,他身影一閃,隨即站到她右邊。他佔著身高優勢,陽光自右邊斜斜照來,洛瑤果然便落在他陰影裡。
少女斜他一眼,仍舊餘怒未消,“我到香雲小築了,你請便?!?
“還真惱上了?”男子慵懶輕笑,深深凝她一眼,在離去之際,卻倏欺近她耳邊,低聲道,“那我將自己洗乾淨隨你收拾!”
洛瑤的臉騰地似被火燒著般——燙得她自己都覺羞於見人。
“你再胡說……”
“小姐,”差不多到香雲小築,卻見墨玉滿臉惱怒自一撮紫藤下探出頭來。瞄見寧易非站在旁邊,猶豫一下,咬著脣住了口。
寧易非淡淡掠了眼墨玉,墨玉立時覺得背脊直冒寒意。視線落在洛瑤臉上,卻轉瞬化爲最溫柔的眼波,“我等你?!?
“墨玉,怎麼了?”
“還能怎麼樣?!睂幰追寝D身離去,再沒有壓迫的冷冽視線,墨玉這才苦著臉小跑到洛瑤跟前,“新夫人出事了?!?
洛瑤轉了轉眼睛,涼涼一笑,“這麼巧?”
墨玉壓著聲音咬住牙根恨恨道,“何止這事巧,還有更巧的?!?
洛瑤漫不經心揚了揚眉,“更巧的?”
“就在剛纔,小姐送北堂小姐離府時,她無意嚐了幾口小菜,吃下兩顆蜜餞,然後就開始腹痛?!蹦癯林槪瑢⑹虑槁纴?,“小姐前腳剛出去,席大少奶奶就帶著常大夫從偏門進來了?!?
“從偏門進來?”洛瑤詫異眨了眨眼,脣畔淺笑慢慢凝成一朵冰涼的花,“這麼說,她現在小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