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見過洛瑤流淚的傢伙,終於完全失了平日的優雅冷靜,甚至連別人望塵莫及的睿智也不知丟哪去了。
只知道輕輕擁著少女,一邊手足無措的替她擦眼淚。
洛瑤撞入他擔憂的眼神,視線無意暼過他肩頭,珍貴的冰紗錦袍被她眼淚浸溼一片。他還輕聲哄著她,像哄嬰兒一樣既笨拙又耐心。
剛剛還缺堤一樣涌個不停的淚水忽然便收了。
她吸了吸鼻子,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大概哭過的關係,她開口時才發覺聲音有些沙,“抱歉,弄髒你衣裳了。”
“一件破衣裳而已,髒就髒了。”寧易非這時哪裡會在乎什麼衣裳,雖見她已經收住淚破涕爲笑,仍無比擔憂地按著她雙肩,急切問道,“傻丫頭,你告訴我,到底誰惹你了?”
少女眨了眨眼,淚水洗滌過的眸子更加明亮清透,“你覺得我剛纔傷心哭的?”
寧易非茫然挑了挑眉,“不是傷心?”
“我對這個可沒經驗,哄姑娘就更不在行,你有什麼不痛快,可以直接告訴我。或者直接打我一頓出氣也行,反正我皮粗肉厚,打不壞。”
剛剛還滿懷感動,忽然便被他破壞得煙消雲散。
這人,真是破壞氣氛的高手。
少女輕輕擰了一下他手心,嘆了口氣,頗無奈道,“寧世子,打不壞你,我手還疼呢,我傻呀我還挑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來做。”
“走吧,不是說已經替我挑好住處?”少女拽著他衣袖,刻意忽略他肩頭那片淚漬,“再磨蹭下去,你的正經差事就不用幹了。”
寧易非卻扳正她身子面對面看著她,鄭重道,“洛瑤,我再說一遍。任何差事都比不上你重要,你不跟我說清楚爲什麼突然哭起來,我哪有心思去辦什麼差事。回頭我就跟聖上請辭,告訴他我沒金剛鑽就不攬這瓷器活了。”
洛瑤見他神情罕有的嚴肅認真,心頭猛地一跳,“好吧,你真想知道,告訴你也無妨。”
寧易非立即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少女看著淡淡陽光灑落他俊朗面容,張了張嘴,一時又難爲情的說不出話來。
寧易非倒沒有催促她,只扶著她纖弱雙肩,靜靜看著她。淡淡眸光裡,可見溫柔,可見疼惜,還可見隱隱的焦灼與擔憂。
與他四目相對的時光裡,歲月似乎停止了走動。她心事如潮,忽然便脫口道,“傻瓜,我是感動知道嗎?是被你感動哭的。沒有人惹我,這世上能將我惹哭的,大概也就你寧易非一人了。”
男子的目光,起初還帶著幾分懷疑;到後面,在她情意綿長的凝視下,才漸漸轉變爲不敢置信的欣喜若狂。
“洛瑤,你是不是……是不是……?”他忽然用力擁她入懷,顧不得這是在門口,顧不得四周還有其他人在。
他實在太高興了。
“我想,大概是的。”如果這就是愛一個人的表現,她想,現在也許大概她也無法將他當成生命過客了。
他闖入她內心的痕跡太重,重到如烙在她心上一樣……。
少女微紅著臉,輕輕將他推開,“外面很多人看著呢。”
“看就讓他們看,讓他們羨慕一下也好。”寧易非不管,反手輕輕一拉,又將她抱進懷裡,“我自己的媳婦,我抱一下又如何。”
“寧易非,別給點顏色你就開染坊。”少女惱了,是羞得惱了。用力推開他,轉身逃也似往外面走去,“我要去看新住處。”
寧易非望著面若霞彩的少女跑開,眉梢輕動,脣邊隱隱噙出淺淡一抹愉悅自在的笑,邁開腳步追了過去。
兩個時辰後。
“來人,請彪騎營的李少謙到這來一趟。”
門外有人應了聲,但並沒有立刻前去請人。他瞄一眼屋內矜貴優雅把玩杯盞的風華男子,遲疑道,“世子要將人請來這?這個李少謙就是那個中尉章泰的副手?”
寧易非微微一笑,神情懶散,語氣篤定,“沒錯,就是那個李少謙,就是請來這裡。”
沒有疑問,門外的人應了聲,這會走得乾脆。
大約過了兩刻鐘,普通樣貌中等身材的年輕漢子就被請到了寧易非所在的屋裡。
寧易非掠了掠滿臉侷促得手腳無處安放的李少謙,笑道,“李校尉,坐。”
“寧世子,卑職站著就行。”雖然上首的男子意態懶散,舉手投足之間淨是優雅尊貴,但並不見什麼凌厲目光懾人氣勢。李少謙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總之在寧易非面前,他就不由自主覺得心裡生畏,自內至外都不敢做出絲毫不敬的舉止來。
寧易非眸光一轉,似沒看見他的拘謹不安一樣,又溫和道,“李校尉不用緊張,我請你過來,主要就是想跟你聊聊。”
李少謙見推卻不過,才僵硬地挨著下首最末的位置坐下。
“不知寧世子有何賜教?”
“賜教不敢。我有些疑問,想向李校尉求教。”寧易非態度十分溫和友好,從他隱約含笑的俊臉上,完全窺不出一絲凌厲的蹤跡。
李少謙疑惑擡頭。
寧易非目光一頓,他凝著右側擺放於高腳粙彩花瓶旁的袋子,指了過去,一副虛心求解的表情,“不知李校尉能否賜告,布袋子裡裝的是何物?又有何用途?”
李少謙原本還一頭霧水,但視線順著他手勢望去,在看清布袋子裡裝的東西時,他臉色立時變了變。
寧易非淡淡瞥他一眼,卻似完全沒留意他神情生變一樣,又虛心道,“請李校尉賜告。”
李少謙下意識擡眼往花瓶旁的袋子又望了望,布袋子裡有手套有繩索有鉗子有剪刀還有一個拳頭大小的瓷瓶子……。
看清這些東西后,李少謙渾身輕輕顫了顫,目光下意識往旁邊避開。然而他這一偏頭,臉上立即現出掩不住的驚慌。
因爲這個時候,他纔看見那個布袋子旁邊,還緊挨著一隻散發著刺鼻油污味的鐵桶。
他的心登時涼了大半截。
這些東西,他明明已經處理完畢,怎麼還會被寧世子找到?
“如何,李校尉還認得出這些是什麼東西嗎?”寧易非悠悠然飲一口茶,目光瞟向花瓶下旁的布袋子,淡淡道,“不如李校尉先說說那把大鉗子的用處?”
李少謙僵著臉,生硬道,“大鉗子?哦嗯……鉗子的用處,嗯,自然是用來鉗東西了。”
寧易非揚著眉笑了笑,眉梢動處不見烏光,反見瑩瑩玉色,“李少尉這回答,真是妙。”
他眸光一轉,隨意瞥過布袋子裡面的東西,又道,“這麼說,裡面的東西各自什麼用途,想必李少尉也能答上一二了。”
在他溫淺和氣目光下,李少謙卻覺背後冷汗涔涔。
寧易非這句話,問得實在一點壓力也沒有。但越是平淡輕鬆,李少謙反越覺心頭如被無形巨石擠壓。這種擠壓讓他感覺苦不堪言幾近窒息,卻又偏偏說不出具體。
“卑職不明白,寧世子此話何意?”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李少謙暗暗咬了咬牙,乾脆豁出去了。
寧易非淡淡一笑,好整以暇看著他,口吻仍舊漫不經心招人恨,“沒什麼特別用意,就是想向見多識廣的李校尉你請教一下,這些東西都有什麼妙用而已。”
李少謙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寧易非輕描淡寫掠他一眼,慢悠悠道,“聽說昨晚行宮發生意外的時候,正是李校尉當值。”
李少謙渾身一涼。他又接著慢條斯理道,“聽說行宮南面的連秀山本該有鐵網嚴密防護隔絕猛獸,卻不知何故缺了道大口子。”
寧易非略略一頓,目光無波無瀾掃過,李少謙心裡卻似忽然被針紮了一把一樣。
“我讓人去現場試了試,發現這些鉗子剪刀都與現場撕壞的大口子留下的痕跡完全吻合。而這些繩索、手套,包括這個瓶子,上面都沾染有狼的毛髮與氣息。”
寧易非每句話都說得極慢,但他每說完一句話之後都有意停頓那麼一會,待看見李少謙額頭慢慢滲出汗來,他才慢悠悠接著往下說。
不過三兩句話,李少謙額頭上的汗珠已由原來牛毛大小轉變成豆大狀。
涼涼瞥一眼過去,寧易非對他的驚懼仿若未覺,又繼續往下說,“至於那隻鐵桶,倒不是在南面的連秀山撿到的。”他沉吟一下,又瞄了眼臉色慘青還在佯裝鎮定的李少謙,似乎纔想起確切地點來,“今天在李校尉手下帶領下,在昨夜起火現場撿回來的。”
李少謙擡頭看他一眼,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寧世子這話什麼意思?卑職不明白。”
“李校尉,明人跟前不說暗話。你聽得明白,你不僅聽明白,心裡還雪亮著。”寧易非緩緩站起來,一直似笑非笑的淡雅眉目漸漸凝結讓人畏懼的孤遠幽寒,“李校尉,鐵證如山。你就是策劃謀變昨晚意外的主犯,現在,你跟我到聖上跟前坦白吧。”
“不不,寧世子肯定弄錯了。昨晚雖是卑職當值,但卑職一直忙於救火,根本不知道連秀山的防護網缺了道大口子,更不清楚有狼羣在昨晚趁亂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