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易非見她避開視線,脣角微微揚起,低笑聲出,“如果你非要堅持現在離開,那先將這裡的魚吃完了就行。”
少女疑惑扭頭,“魚?”
她剛剛不是把兩條魚都吃完了?哪還來的魚?
寧易非笑而不答,伸著手掌朝外面暗河一揮一吸,讓洛瑤目瞪口呆的一幕便呈現了。
魚,確切來說,是一大羣魚,竟順著他手掌的吸力爭先恐後往他們所在的溶洞躍來。
她登時頭皮一麻,有些惱火地瞪他一眼,連忙道,“算了,我覺得這溶洞也挺好,還是再多待兩天吧。”
男子低低一笑,大袖一揮,那些密密麻麻的魚又歡歡喜喜躍回水裡。
少女登時有些恨恨地盯著他,“你的功力恢復了?”
不過一天一夜之境而已,他這恢復也特神速了吧!
寧易非看著她,眼神微微深了深,“不僅恢復,還更進一步了。說起來,這完全是你的功勞。若非你以自身血脈替換澆灌,我這身筋骨也不可能短時期內洗髓換筋,沒有這個提前,功力就算恢復,也得再過十天半個月,更別說能短短時日更上一層樓了。”
少女斜他一眼,神色並無半點沾沾歡喜自傲,語氣淡淡,“運氣而已,你不用太感謝我。”
說罷,她忽又笑微微道,“如果你非要表示感謝之情,不如回到京城之後,免了我在望江樓的飯錢。”
寧易非看著她,有片刻失語。久久,方愉悅低笑,“你還缺錢?”
這是承認望江樓是他家開的酒樓!
少女心裡微喜,迎著他打量目光,一本正經道,“世人都曉銀子好,沒它寸步行不了。我就缺錢,這有什麼可奇怪的。”
“是不奇怪。”寧易非也答得一本正經,不過他微瞇眼眸流瀉出的細碎波光,卻含著一股讓人猜不透的意味深長。
聽說眼前這位“小神醫”脾氣古怪,規矩也古怪。替人治病,看不順眼的不治,看得順眼的,診金不合她心意也不治。
至於這合心意的“診金”是什麼標準?
這完全看她心情而定。
有時是一棵草,有時是一把傘,有時卻是讓人傾家蕩產的金山銀山。
真說起來,他也很好奇,她到底是真缺錢還是假裝窮。
不過撇開別的不說,單就她對他的再造之恩,免她飯錢算什麼,就算讓他管她一輩子的飯錢他也樂意之至。
這念頭一起,寧易非被自己驚了驚。片刻之後,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幾許複雜的情緒。
洛瑤沒留意那麼多,況且這烏天黑地的溶洞裡,就算她留意,也未必看得清他漂亮雙瞳流轉著什麼情緒。
只懶懶闔著眼眸愉快輕笑,“不管你奇怪不奇怪,總之你答應的事不許反悔。”
“我寧易非雖非君子,不過一諾千金自問還做得到。”
少女笑了笑,眼皮漸漸合上,“那就好。”聲息低下去,呼吸慢慢變得均勻綿長。
寧易非怔了怔,看著她熟睡的樣子,失笑搖頭,“睡過去了啊。”
這是倦極放鬆後,洛瑤第一次放下心睡個安穩覺。這一刻,就算頭頂打雷只怕也吵不醒她。
寧易非看著她尖削下巴,心頭莫名滋生出點點疼惜來。那疼惜,初時並不明顯,隨著他視線落在她恬靜酣睡的面容,卻彷彿自向四肢百駭蔓延開去,頃刻之間,無聲無息便密密麻麻如針扎般輾過他身心。
“想不到霜姨當年一語成讖!”
他緩緩閉上雙眸,就著恬靜安睡少女的臉頰輕輕俯身就脣點去,軟軟的,籠著水汽微微生涼的肌膚,卻擦出讓他心顫的火花,瞬間自他脣畔燒至心底。
他輕輕將少女抱在懷裡,免她受寒。低垂的眸光,凝在她瘦削的臉龐,有溫柔憐惜有千帆過後的滄桑與欣喜。和緩迴旋在溶洞的風,有他綿綿情意的低聲呢喃,“你,果然是我一生的劫難。”
洛瑤這一覺,簡直睡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待她再次睜開眼睛,對上的卻是他幽深黑瞳含著戲謔光影探來的視線,“睡飽了。”
“把這兩條魚吃了,我們就準備出發吧。”他說著,很直接將兩條剛剛好的魚送到她嘴邊。
他笑意溫雅又神情無辜的模樣,簡直讓任何人都不忍拒絕。
尤其配上那一張人神共憤的風華絕倫面孔,洛瑤甚至覺得,她若不乖乖聽話張嘴都是犯罪。
待她在他含笑凝眸注視下,不知不覺將兩條魚吞入腹中,這才驚覺自己完全被他左右了心神。
皺了皺眉,她故意冷下臉,嗔惱道,“餵豬呢你。”
寧易非失笑,轉著雙眼沒出聲。
少女回過神來,自己罵了自己,登時更加懊惱。恨恨瞪他一眼,氣哼哼提著裙襬便往溶洞外的暗河走去。
“撲通”一聲落水,溫熱的肌膚冷不丁再觸及冰涼的河水,她禁不住立時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水裡冷,不過有我在,此後不會缺火。”耳畔是男子低醇悅耳的嗓音,接著他大手便輕輕摟住她腰際。
洛瑤幾乎立刻便察覺身上寒意消退,感覺好受多了。
對於他那句帶著歧義招人遐想的話,她選擇性的忽略了。
完全恢復武功的寧易非,再順流遊三四里地,似乎就跟龍魚入海一樣。除了如魚得水,洛瑤一時片刻竟再想不出別的合適的形容詞。
一個時辰後,隱隱光明躍入眼簾之前,先有徐徐暖風迫不及待拂過他們臉頰。
“我們終於出來了。”
少女一聲長嘆,平靜的語氣下,嘆盡劫後餘生的不易與歡喜。
“嗯,外面天氣很好。”
寧易非應她一句,帶著她終於完全破離黑暗的河道,躍離水面重見光明天日。
暗河出口,與流經草原的一條河流重合,不過這河流婉娫之處,有著起伏山巒。若非洛瑤親歷其中,任她如何觀察,也觀察不出山巒下還伏著一條暗河。
“看什麼?是不是覺得這地方特別適合做某些秘密的事?”
少女激靈一下,霍地扭頭望著似乎話裡意有所指的男子,“暗河裡還有別的秘密?”
寧易非含笑反問,“你覺得呢?”
少女心中一動,腦裡忽有個模糊念頭飛閃而過,待她想要抓牢看清楚,卻又忘了剛纔閃過的到底是什麼。
既然想不起來,她也不會刻意去追溯什麼。
“你現在打算怎麼樣?”她目光掃過他筆直雙腿,望著陽光下迎風而立的頎長身影,眼睛瞇了瞇,“以這副樣子回去?”
寧易非忽轉身,一動。風華絕倫的臉便與她近在咫尺。她愕然後退,然而腰際卻被他有力大手輕輕握著,往他懷裡一扣。
他雙臂輕輕環過她肩膀,帶著滿滿的陽光與青草氣息將她擁了滿懷,“給我抱抱,一會就好。”
他的呼吸輕微地濺灑在她頸窩,柔柔的、癢癢的,似羽毛在輕輕撓著。
可她的感覺,他在強行抱著她。卻反像她平和慈愛抱著他一般,這懷抱,充滿依戀與不捨的味道。
以至少女怔了怔,竟沒有第一時間推開他。
待她回過神,他已慢慢鬆開她,側目掠望飄著幾朵浮雲的天際,語氣涼而透著森然,“我還是原來的寧世子。”
少女心頭一震,望著他落寞孤寂又顯堅韌的側影,有嘆息無聲在心底落下。
以他的身份,在衛王府想必過得也極不易。
他一副殘軀以示人前,能令某些居心叵測之徒放鬆警惕,也許這一遭回去,還能捉出好些牛鬼蛇神來。
可如今,也不知他們在暗河裡過了多少天,別人問起,他又該如何解釋他們活著出來。
正想著,遠處忽然便有幾個黑點如疾風般奔來。
眨眼之間,洛瑤正瞪目而望,就聽聞風裡遠遠傳來白虎與元香激動的呼喊聲,“世子,小姐……。”
少女怪異地側目掃了身邊的男子一眼,他什麼時候發出信號的?
然這目光一頓,她心裡立時有些說不清的滋味浮上來。
寧易非,已經慢悠悠坐到地上。
“棋呆,洛妹妹?”頃刻之間,寧煜的嗓音便遠遠蓋過白虎與元香的,風裡送來他的急切,也送來了他微顫音色裡的哽咽。
洛瑤不由得又古怪地掠了眼寧易非,小聲嘀咕道,“聽起來他很關心你啊?”
她越發好奇這兩人什麼交情。
若說從小玩大的玩伴,就寧易非與寧煜的相處模式,很明顯不是。若說他們交情過命,又讓她覺得哪裡有說不出的不對勁。
寧易非仰起頭,幽深不明的眸光輕輕劃過她臉龐,“他更關心你。”
洛瑤一噎,很明顯寧煜更關心他好不好。
沒聽見寧煜衝口而出的歡喜,都是先喚他的名字嗎?
眸光一閃,她忽就將心裡壓了許久的疑惑問出來,“你跟他,到底什麼關係?”
寧易非深深看她一眼,極認真答,“什麼關係?五常之內的叔侄關係。”
洛瑤雙目微瞪,差點被這正經的答案給氣笑了。
她惱火別開目,心裡冷冷一笑,瞪大雙眼直直望向草原起伏的幾道人影。
就在這時,有道陽剛的渾身透著殺伐氣息的人影乍然掠近,洛瑤望著那剛健的身影,鼻子一酸,眼眶一熱,淚水忽然無預兆滾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