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胃口還真大,先用賓客中毒與刺客挾持牽制她,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然後不聲不響給她弟弟下套。
看當初他們生變的神色,大概沒料到她會那麼快安全無恙回府。按他們計劃,第一步應該是她死在外頭回不來;第二步,她活著回來了,但她弟弟這邊還未發作。待她被衆人聯手趕出去,她弟弟再發作起來,最後結果只會比現在更壞。
可惜,他們估錯了一點點時間差。
不,即使他們預計有誤,她弟弟長健眼下也……。
“祖父。”
洛瑤壓下紛亂心緒,直達雅苑偏廳,連福伯的通報也等不及。
但她的動作與語氣都顯得那樣平靜淡然,從她微微帶笑的面容上,完全看不出她內心此刻憤怒如焚。
“瑤丫頭來了。”老安國公目光落在她比往常更筆直的腰桿上,心頭莫名繃緊起來。他擱下手裡把玩的圓石,坐直身子朝她招了招手,“過來坐。”
洛瑤瞥過他左手下方鋪了暖絨墊子的位置,眸光在桌上冒著嫋嫋熱氣的茶盞凝了凝,眼底寒意漸漸淡了幾分。
“祖父,”她捧起桌上冒著熱氣的清心茶,慢慢抿了一口,“看來你已經知道結果。”
老安國公掠她一眼,沒好氣道,“不是我已經知道結果,而是我清楚你這丫頭的能耐。”
洛瑤苦笑一下,她這能耐,或許纔是他們處心積慮要除掉她的根本原因。
她默默吸口氣,微微垂眸凝著手裡清如碧泉的茶湯,慢慢道,“刺客潛藏,賓客中毒,三弟出事,她還有資格掌管府中庶務嗎?”
沒錯,先奪了繼夫人掌家大權,就當是爲今天這些傷害先收一點利息。
她原本不稀罕這權力,不過現在凡是他們在乎的,她必定一一奪去。
她還有資格掌管府中庶務嗎?
有資格嗎?沒資格嗎?
老安國公看著下首握著茶盞微微含笑的少女,腦裡在交織迴旋著這幾句話。良久,他擰起兩道濃眉,緩緩道,“瑤丫頭,你確定這是你想要的?”
“確定又如何?不確定又如何?”少女神情冷淡,語氣也如談論天氣一樣輕描淡寫,“我今天生受如此大的委屈,難道祖父不覺得該拿些有價值的東西補償我?”
老安國公對上她澄澈明淨的眸子,心頭卻慢慢沉下去。
那不是商量,那是不容質疑的決定與堅持。
假如他不答應,她絕對有辦法傾刻顛覆安國公府這棵暫時看來表面還安穩的大樹。
也不知這丫頭又冷又硬的臭脾氣隨了誰。
老安國公心裡再一次嘆起氣來,半瞇的雙眼裡,卻有欣慰與惱火同時掠過。
“罷罷,既然你喜歡折騰,那就儘管折騰吧。”老安國公見她凝定的目光,平靜淡然寸步不讓,只得瞪圓了眼,無可奈何地擺擺手,“不管怎麼樣,你別忘了自己姓洛。”
頓了頓,他闔下眼皮遮住眼底沉痛,“長健他……也姓洛。”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洛瑤好不容易冷卻下來的怒火卻似突然被“篷”一聲點著了般。不過從她笑意微微的臉龐,絕對看不出她心頭正在霍霍直冒火苗。
“我忘不了。”她永遠也忘不了,她好不容易尋到的靈智果,被洛雪琪給毀了。她更忘不了,因爲與林氏之間的恩怨,洛雪琪兄妹如今徹底將長健給廢了!
老安國公神情複雜地看她一眼,對福伯道,“你去請老爺與夫人他們過來,就說我有事宣佈。”
一刻鐘後,洛千重與墨秋言一衆心事重重來到雅苑。
老安國公擡手往空中虛虛一擺,免了他們禮,直接道,“今天是我壽辰,本來是個喜慶的日子,但今天發生這些事,卻沒有一件能讓我高興得起來的。”
洛千重立即誠惶誠恐道,“都是兒子無能,連累父親受累。”
老安國公惱怒地哼了哼,斜著他嗆聲道,“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
“言夫人打理府裡內務十幾年,一直都打理得井井有條極爲妥善,誰能想今天出如此大的紕漏。”老安國公睨了眼繼夫人,見她臉色微變,卻也不給任何人開口的機會,接著又道,“想來這十幾年如一日,她打理諾大府邸的內務極爲辛苦。”
繼夫人心頭一緊,知道不好,張了張嘴正要謙虛兩句,老安國公大手一擺,又道,“如今瑤丫頭已及笄,也是時候讓她學學管家。”
“這樣吧,言夫人現在將所有庫房的鑰匙交給瑤丫頭,從明天起,暫由瑤丫頭負責打理府裡內務。”老安國公也不管一言驚嚇了多少人,冷眼掃過他們,繼續又道,“就在這裡,現在,言夫人將所有鑰匙與帳本交割到瑤丫頭手裡。”
連一點先兆都沒有,竟然說奪權就奪權。而且,還是老安國公一言堂一錘定音。
之前不是還說要將洛瑤趕出府去嗎?怎麼這天說變就變?
繼夫人面色微微泛沉,卻沒有立刻牴觸反對。倒是洛雪琪第一個忍不提出質疑,“祖父,掌家這樣的大事,突然就讓大姐接手,這會不會不太好?”
安國公想了一下,也道,“父親,瑤瑤一直在外養病,只怕還未學習過掌家之道,一下讓她接手府裡所有內務,她會不會吃不消?”
這話,他純粹是站在客觀的角度提問,倒沒有想著偏誰幫誰。
“做不做得來,那是瑤丫頭自己需要擔心的事。”老安國公掠他一眼,絲毫不給別人再反對的餘地,直接吩咐道,“言夫人,現在就開始交割。”
雖說奪了繼夫人掌家大權這事,是他答應給洛瑤的補償,但他也有心想借此歷練洛瑤。不過想了想,他又補充道,“安嬤嬤,從明天起,你跟在大小姐身邊提點她,她什麼時候完全上手,你什麼時候功德圓滿。”
他直接將人借出去,這是等於旗幟鮮明支持洛瑤了。
繼夫人閉上嘴,洛雪琪縱然滿心不甘,亦只能識時務的低頭含恨咬脣不語。
有老安國公的命令在,繼夫人不敢拖延,當即就吩咐人將帳本與鑰匙拿來一一交割清楚。
待到一個多時辰後,洛瑤纔算接收完畢這些帳面的東西。
待她離開雅苑回青玉軒,已經月上枝頭,清輝滿地了。
“洛妹妹,”就在離青玉軒不足三丈的距離,寧煜忽然從紫藤樹下現身出來,“今天的事,咳,我已經問過晉老頭了,他說三少爺的情況,如果能找到百年霍桑入藥,還是有希望可以恢復幾成。”
洛瑤看著月色下平日眉目飛揚,但此刻染了愁意的男子,鼻子忽然有些酸酸澀澀起來。雖然他眉宇間藏在笑容裡的愁意那麼淺那麼淡,但比起那些對她百般算計的所謂家人,眼前這個與她談不上多少交情的男子,卻更能讓她覺得溫暖。
無論他這話是真情還是假意,至少這一刻,她感覺到他目光裡的誠意。
少女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緩緩道,“五殿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百年霍桑可遇不可求,就算了。”
寧煜眼睛轉了轉,語氣帶了幾分急躁,“洛妹妹你先別急著拒絕,我等你到現在,可不是爲了跑來這裡跟你廢話的。”
洛瑤心中一動,眼眶也突地微微發熱。
自城門她脫險,他就跟她回府了。她還以爲,他在府裡四處轉悠聽壁角聽上癮。沒想到,他竟然爲了這個纔等到現在還沒離開。
“好,我聽著,你說。”
寧煜感覺到她身上戾氣淡去,登時高興地挑了挑眉,笑道,“嘿,這百年霍桑,別的地方可能沒有,但宮裡肯定有。你等著,我明天就進宮給你找去。”
少女忽然鄭重地朝他彎腰鞠躬,“不管結果如何,我在此先代長健謝謝五殿下。”
“謝什麼,我們倆可是一起烤過魚抓過巨鶘的,這情誼誰人能比。”寧煜衝她擠眉弄眼笑道,“折騰一天,你肯定累了,回去休息吧,我先走了。”
他說走就走,一眨眼,身影便乾脆利落消失不見。
洛瑤心緒複雜地望了望他離去的方向,才擡步走進青玉軒。
洛瑤方寬衣躺在牀榻,誰料窗戶忽然無風自動,接著就有一道人影鬼魅般無聲無息飄了進來。
更離譜的是,燈火挑亮的同時,一個冷豔美人手託木盒筆直站於幔帳前,並放低聲音極快道,“小姐,這是寧世子送來的禮物。”
洛瑤騰地坐起,盯著帳外冷豔無比的臉,有些意外又有些惱火道,“朱雀?你怎麼會在這?”
“奴婢奉世子之命,前來給小姐奉上禮物。”
朱雀的態度不卑不亢,不過這稱呼卻讓洛瑤愣了半天也轉不過彎來。
洛瑤蹙著眉心,惱怒地掠一眼她手中木盒,斥道,“胡鬧,什麼禮物不禮物的,你將東西帶回去給他。”
“世子吩咐,若小姐打開看過還決定不要,那就讓奴婢將東西扔了。”
洛瑤怔了一下,心頭怒火頓起,“你家世子不當棋聖,改行當神算了吧?”寧易非那廝還能事前算準她的反應?
朱雀不語,只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隨後親自將盒子打開,“小姐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