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尤爲可貴,但對寧易非來說,今天的陽光卻著實讓他心裡不喜。
清晨,他早早醒來,眼睜睜盼著它走快些再走快些,可太陽這老頭,冬天也偷懶打瞌睡,一點也不體諒他迫切的心情。
好不容易盼到了午後,茶灌了一杯又一杯,他似乎這輩子都沒試過那種急迫期盼的滋味,眼睛往窗外望了一次又一次,日影漸漸向西偏去。
寒意分分揚起,他的心情反寸寸沉下去。
陽光走得那麼慢,她卻來得比陽光更慢。
甚至,他已從窗外望見黑暗的影子,記憶中她纖柔細弱的身影還未出現。
“世子,”白虎站在門口,看著彷彿將自己隔絕在冰冷世界的身影,躊躇了一下,才走進去,“有洛姑娘的消息。”
寧易非似乎靜止的眸,這才微微轉動,“拿來。”
白虎走過去,將剛剛到手的紙條遞給他。
紙條入手,寧易非看似不經意的拿著,實際莫名用力握了握,似乎這樣,就能將他不想看的消息從這紙條上抹去。
白虎聽著他微亂的氣息,神色複雜地看他一眼,低著頭輕輕退出去。
寧易非展開紙條一看,眸光立深,立即頭也不擡的說道,“傳消息出去,讓人立刻燒了六皇子王府的千機樓。”
白虎大爲愕然,目光在他手裡捏著的紙條一掃,神色立時凝重兩分,“洛姑娘出事?”
寧易非依舊平淡無波地垂著眼眸,淡聲又吩咐一句,“去吧。”
白虎心頭突突亂跳了幾下,不再多話,轉身將他的命令傳達下去。
六皇子府的千機樓,別人只知道是他府中地勢最高的樓閣,平日只有寧弦能夠上去賞風賞月。
白虎卻知道,那座千機樓……。
世子既然吩咐將它燒掉,一定是洛姑娘事態緊急。想到這裡,他心頭又揪了起來。
約一刻鐘後,六皇子府的千機樓就被熊熊大火吞沒。
一個時辰後,洛瑤由城外的李子坡回到了安國公府。
寧弦親自將她送到府,才轉身離去。
“這速度,比我們出城那會還快。”洛瑤望著他不緊不慢的背影,心裡疑惑大盛,“元香,去打聽一下,是不是六皇子府出了什麼事?”
若非十萬火急,寧弦絕對不會一接到紙條就改變主意送她回城。據她原先觀察,他分明打算困著她在李子坡耗到天黑……。
也不知是誰,這動作比她還快了半拍。
她這邊火堆纔剛點起,原本準備執行的計劃纔到一半,寧弦就撤退了。她真好奇,能讓寧弦改變主意提前撤退的,會是什麼急事?既然是急事,寧弦還能面不改色親自送她回府,才慢條斯理離開,這個男人,這隱忍的功夫真讓她大開眼界。
元香瞄了瞄手裡拿著的食盒,遲疑道,“小姐還要去廚房?”
洛瑤苦笑,“都已經全部糊掉粘在一起了,不重做還能怎樣?”
元香皺了皺眉,“那請小姐答應奴婢,在奴婢沒回來之前不要單獨出府。”
“知道了,我的保護神。”洛瑤笑著打趣她一句,二話不說轉身往青玉軒的廚房走去。
待洛瑤重新做好湯圓,元香也打聽消息回來了。
“小姐,是六皇子府的千機樓突然不明原因起火。據說六皇子最喜歡待在上面賞風景,現在火已被撲滅,不過千機樓也被燒得面目全非,估計得重金修繕一番才能再啓用。”
洛瑤眸光登時亮了亮,脣角明顯上揚,“原來如此。”
千機樓的秘密,別人不知道,但做了幾年太子妃的她怎麼可能不清楚。
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不明原因起火?這火燒得真妙。”何止是妙,對她來說,簡直就像一場及時雨。
她心裡有種感覺,這把火,一定是某個跟她一樣洞悉千機樓秘密的人放的。
這個人……。
望江樓。
洛瑤推開門走進去,坐去窗邊的男子驀然扭過頭,光線微昏的室內,他臉上染上明亮歡喜。那歡喜如燈,亮得少女剎那瞇了瞇眼,心卻在此際呯呯地亂了幾下。
“抱歉,我來遲了。”她含笑入內,裝作若無其事微微垂了眸,將食盒放到檀香木四方桌上。
“不遲。”她能來就好。
少女望了望窗外,有些遲疑道,“現在這時辰,吃湯圓似乎……。”
“正好,我肚子餓了。”寧易非伸手打開食盒,擡頭看她一眼,神態歡欣,“聞著就香。”
洛瑤古怪地打量他一會,從善如流將還冒著熱氣的湯圓拿了出來,遲疑一下,從最底層拿出一碟糕點,“這是六合如意糕,借它的寓意,祝願世子新的一年事事如意。”
“也是你做的?”
“自然,”少女應得隨意,“我不是來得遲了。”所以這碟糕點算是補償。
寧易非幽?眸光登時亮了亮,眉梢眼角此際都似染了層暖暖的歡喜的光。不待洛瑤提醒,他已迫不及待拿起筷子,“那我要試試了。”
洛瑤愣了一下,“你今天……氣色不錯。”
她本來想說,你今天看起來心情很好。臨到嘴邊這話不知怎的又改了口。不過說完這句,她認真打量起他來,還真發覺如她隨口胡謅一樣,他的氣色比之前幾個月確實好了許多。
寧易非剛想咬那白白胖胖誘人味蕾的糰子,忽動作一頓,仰面看她,孤遠幽深的眸子倒映出她凍得淡淡泛紅的粉頰,溫雅嗓音裡隱隱含了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是嗎?那也是你的功勞。”
少女心頭一突,視線探究瞥去,卻見他若無其事咬了一口糰子。
暗暗籲口氣,她暗道一句自己想多了。
仔細追究起來,他如今氣色好轉,確實是她的功勞,他沒有說錯。
那隻看似普通卻伴了他一個月的雲杉盒子,雪屋連續幾天她親自下廚做了藥膳,還有後來她讓他一月服一粒的藥丸……,所有這些,正在緩慢循序漸進地在他身上起著作用。
他氣色好轉,便是初見療效的表現。
不過這些,目前也僅僅能在他的臟腑勉強起防護作用而已,想要徹底治好他的身體……。
洛瑤淡淡收回的目光,隱了一抹並不明顯的憂慮。
看著他歡喜微生的眉宇,她笑問,“味道如何?比起上次有沒有進步?”
寧易非不動聲色打量她一眼,淡淡道,“挺好,不過若能繼續努力,相信一定會更好。”
少女愕了一下,隨即哭笑不得掠他一眼。這哪叫誇她,這是她聽過的最有水平損人的話了,沒有之一。
“天份這事,由老天決定。”她笑著將那碟妝擺成梅花狀的糕點往他面前推了推,“我等凡人,就不要逆天而行了。”
“來試試這個,六合團圓,歡欣流長。”
她想了想,故意板起臉嚴肅道,“這是六合如意糕,是好東西,只能說好話。”
“六合團圓?”寧易非伸出了筷子,卻遲遲沒有挾起來,反側著頭,疑惑看著她,“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這東西?”
洛瑤瞧見他遲疑又微起恍惚的俊儔容顏,心裡一僵,忽也想起一個人來,一個讓她想起,心尖都會顫顫絞痛的人。
她驀生涼意的眸光下意識往他身上掃了掃,也不知怎麼回事,她竟似管不住自己舌頭一樣,忽然便問道,“你久病不出府,現在有沒有去平國公府看過?知不知道她當年……。”
“洛瑤,”寧易非忽擰了下眉,低沉嗓音裡也突然融了不顯的怒意,“我們現在談論這精美的糕點,提無關緊要的東西幹什麼。”
無關緊要的……東西?
他心裡,將他未婚妻——嗯,至少六年前,那個女人還是他名正言順的未婚妻吧!他將秦如意那個女人歸結爲——無關緊要的東西?
雖然他的語氣不太友好,洛瑤聽在耳裡,心下卻莫名劃過一絲竊喜。
就在這時,門外有淡遠從容又柔若春風般和煦的聲音傳了進來,“白虎?這麼說寧世子在裡面?”
洛瑤看了寧易非一眼,忽朝門外高聲道,“玉公子,不僅寧世子在裡面,我也在,你不進來坐坐?”
接著,門外便有歡快得冒出暖意的聲音含笑道,“佳人相邀,無痕焉能辭。”頓了頓,門推開,席無痕如玉的容顏便定在門口,“寧世子,你說是吧?”
洛瑤心下暗笑,又扭頭打量了寧易非一眼,心想他敢拒絕席無痕,那就是同時得罪她。
“能與玉顏一笑天下傾的玉公子同桌而坐,是我的榮幸。”寧易非淡淡掠去,意味不明的眸光在席無痕身上轉個圈,溫聲道,“玉公子請進。”
洛瑤微微愕然,寧易非這天澤棋聖的稱號果然不是白來的。瞧這反應這嘴巴,既恭維了你又高明損了你,還讓你惱不得怒不得,還得歡喜受著。
她又望向席無痕,見他脣角含笑,如玉容顏還是灑脫和煦的樣子,絲毫不見惱意不喜。
席無痕閉上雙眸輕輕吸口氣,睜眸望向桌上,隨即詫異揚眉,“咦,望江樓什麼時候也從衆賣起湯圓來了?”
洛瑤望向寧易非,寧易非看著席無痕,席無痕則眉目含笑望著白虎。
尚沒有人爲洛瑤解惑,這時卻異變再起,有道人影一下閃進來,雙眸直盯洛瑤,“終於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