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薇是正宗的仙族弟子,在衆人心目中自然與普通修仙者大不相同,芷馨與皇后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見自家人得了面子,臉上的笑容馬上多了幾分真誠的得意。
皇后開腔道:“久聞嶽薇仙姑道法精純,不知我等凡人,今日可有機緣開個眼界?”話說得再客氣,本質含義是很難改變的。
果然嶽薇一聽眉頭便皺了皺,但是她看了有些不安的徒弟芷馨一眼,也沒有拒絕,淡然道:“既然如此,嶽薇便說一段道經好了。”
在座諸人都是大失所望,但是又不得不裝出一副專心聽講的模樣。
“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若驚?寵爲上,辱爲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嶽薇的聲音平靜如水,沒什麼高低起伏,座上衆人也並非人人瞭解她念的什麼,但是這一段道經唸誦出來,卻讓聽者覺得如涓涓細流直入心扉,五臟六腑像被清泉洗滌過一般,說不出的舒爽暢快。
寧禹疆在一邊聽著,總覺得她是在勸自己的徒弟不要執著榮辱得失,看來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呢。
一段經文不長,嶽薇念得不快,但也不過花了一盞茶時分,不過她的清心經文,對於宮裡這些常年沉浸於名利權勢爭鬥的人來說,無異於對牛彈琴,席間各人聽過了,心裡短暫平靜過了,再睜開眼依然是利慾薰心,興致勃勃地打算投入新一輪鬥爭。
皇后本來滿心想著,請出這位仙姑來讓寧禹疆露怯難堪的,沒想到嶽薇仙氣太強,想要繼續開展競爭挑釁工作變得十分困難,再加上真要比的話,萬一寧禹疆也來一段經文,那不但沒辦法比高下,還平白把宮宴的場面弄得更加神神叨叨,真沒意思極了。
顏旭羽見時間也差不多了,重點是看戲也看得差不多了,於是宣佈今夜家宴結束。
坐著的時候還不覺得,才站起來,寧禹疆就覺得飽得都滿漲到喉嚨了,腰帶好像也有點緊,心裡惦記著回去還要歇一歇,消化一點了才能睡,不由得有些後悔今夜不該吃得太猛。
顏旭羽的聲音忽然在身邊響起:“天色已晚,你也別回去陸府休息了,今夜先在宮裡歇下吧。”說完也不等寧禹疆說什麼,擡手吩咐太監宮女去準備宮室,又指派今日到陸府迎接寧禹疆的大太監與四名小宮女繼續貼身伺候寧禹疆。
皇后冷眼旁觀,極有耐性地帶著芷馨坐在一旁,等兒子把寧禹疆送走了,這才起身想上前與兒子拉兩句家常,多給外甥女一點表現的機會。
卻不想顏旭羽像沒看見一般,向著她躬身一禮,說了句“母后晚安,兒臣告退”就匆匆轉身走了。
只把皇后氣得臉色發青,她不想在外甥女面前失態,袖中的拳頭握了又握,努力深呼吸幾口氣,這才帶了著外甥女退場。
芷馨隨皇后回到中宮,然後告退離開。皇后今日討了個沒趣,心情惡劣也不想多留外甥女在跟前,揮揮手打發她回去休息。
芷馨由宮女帶著回到離中宮不遠的“璃光宮”,就見師父嶽薇正坐在她房中等她回來。芷馨知道,今夜貿然把師父拖入皇后與太子的角力之中,十分不該,低著頭等師父的訓斥。
其實她心裡並不後悔,當日千方百計把師父請入宮中,圖的就是借師父的名聲爲自己造勢,師父向來不喜歡她摻合到家族的權力紛爭之中,一直勸說她隨她入山修煉,但她不願意。
比起那不知是否有結果的修仙學道,她更喜歡能夠握在手中的權力,就算修道達到師父的水平又如何?還不是要向皇后太子低頭?
把青春韶華耗費在修仙之上,對於她而言根本是難以接受的事情。
嶽薇定定看了她一陣,嘆息道:“你的天份比爲師要高,爲師一直希望你能傳承衣鉢,將來有天做到師父此生無法做到的事情,白日飛昇,從此位列仙班……只是,今日爲師算是看清楚了……人各有志,既然你喜歡名利權勢,爲師也不來阻攔。你我師徒緣分已盡,今日便別過了吧。”
芷馨大吃一驚,跪在嶽薇膝前道:“師父,是徒兒錯了,你可以責罰徒兒,但萬萬不能不要徒兒啊!”這幾句話發自肺腑,並不虛假。
芷馨從小身體虛弱,是嶽薇把她帶在身邊,教她修道養生,這才保住了她的性命,讓她活得健健康康,十二歲前,她天天與嶽薇相依相伴,只把她當成母親一樣,這份感情要割捨也是十分痛苦的。
嶽薇摸摸她的頭髮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師父沒有怪你,只是師父已經再沒有東西可以教給你了,或者說,師父會的,你已經不願意再學了。傻孩子,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若珍惜我們師徒一場的緣分,日後行事做人,莫要被權勢利益所矇蔽便好。”
說著站起身來,輕輕掰開芷馨的雙手,轉身向殿外走去。旁人不能隨意出入宮禁,對於這位仙族的高足而言卻是沒什麼難的。
芷馨看著嶽薇一步步走遠,心有不甘卻又不知如何是好,嶽薇走到殿門前,忽然回首道:“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今日太子身邊那個小姑娘,來歷並不簡單,如果我沒看錯,她恐怕並非一般凡人女子,你儘量莫要招惹她。”說話之間,不再提“爲師”兩個字,顯然是已經不再把芷馨當徒弟了。
寧遇見在眉心處用了障眼法,普通凡人看不見她的風族圖騰,但是嶽薇修道多年,眼力要勝過常人多多,雖然不能清楚看到寧禹疆額頭上圖騰的形狀色澤,也無法確認她的身份,但是隱隱知道這個小姑娘不是普通人,而且她身邊那個籃子裡,明顯有不屬於凡人的氣息在。皇后與太子並不和睦,誰知這小姑娘會不會加入其中?
雖然她與芷馨師徒緣分已盡,但總不希望這個從前的徒兒惹上不該惹的人,吃了大虧。
她一片好心的提醒,芷馨卻會錯了意,她心中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莫非那小姑娘是什麼妖魔鬼怪化成的?!
人的思想很容易就走進這樣的誤區,芷馨雖然一直對自己說不要把寧禹疆放在心上,但是向來自負美貌的她,發現一個小姑娘長得比自己漂亮得多,而且自己在意的目標竟然對她大獻殷勤,對自己卻冷淡不已,感情上不可避免就對寧禹疆產生了嚴重的排斥,這種排斥很容易就化爲偏見。
於是,聰明如她,偏偏沒有想到,自己的師父嶽薇乃是正宗的仙族弟子,如果寧禹疆真的是妖魔鬼怪,哪怕法力再強,嶽薇也不會放任她在皇宮裡“迷惑太子”的。
嶽薇的身影已經完全融入夜色之中,芷馨的離情感傷也慢慢淡了下來,她反覆思量著師父臨走前透露的信息,過了一陣,喚來一名宮女吩咐道:“打聽一下今日宮宴上坐在太子近前的那個小姑娘住在那個宮殿裡。”
這名宮女是皇后親自指派給她的親信,聞言答應一聲躬身行了個禮就趕忙出去辦事。
寧禹疆住的宮殿名爲“悅水宮”,就在太子東宮旁,進了月洞門就是一片小湖,一道九曲橋蜿蜒曲折連接湖岸到湖心的小宮殿,九曲橋欄上每隔一段就點著一盞小小的風燈,月色之下,燈光在水面上飄蕩,情景甚是美麗,靠湖岸邊種了大片蓮花,此時還不是開花的季節,但是宮中的花匠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令花朵反常地盛開,暗香浮動,讓寧禹疆想起了水族的雲夢澤,想起了那個不知道該叫阿姨還是姐姐的水族大夫人風聆語。
多了風靜語的百年記憶,她已經不難猜到,爲什麼風聆語會與水向天成爲一對,除了兩人各自的利益考量,最大的原因大概是,風聆語希望照顧好朋友荷逸語的兒子,讓他堂堂正正成爲水族的第一繼承人。
不知道水流觴現在如何了呢?
上次打完怪獸,用小鏡子給他“發了條短信”,告訴他一切都好已經找到妖怪,之後就沒再聯絡了,自己真是個壞人啊!利用完了就扔,今晚一定要跟他打聲招呼,不過打完招呼之後呢?
寧禹疆想到水流觴那雙平淡中帶著縱容與無奈的眼睛就覺得心裡一片混亂,算了算了,還是繼續當個壞人吧!
宮殿裡早就已經有人整理得十分乾淨舒適,簡直不像曾經空置過,寧禹疆在水族與風族的宮殿裡住過,也住過羽族的“巢穴”,人間的宮殿倒是第一次住,看什麼都覺得新鮮,正好因爲吃得太飽需要消化一下,乾脆讓小宮女帶路把湖岸邊加上宮殿走了幾圈,在九曲橋上都逛了三回。
她不想太過勞師動衆,便把阿土仔和醜小雞都放在宮殿裡,反正阿土仔腿上的傷勢沒全好,現在還沒法走路,醜小雞就更不必說了,不過剛剛能站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