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血夫人一手拔出手指上的松針,低頭一看地上落了絲絲縷縷一大把黑髮,正是剛在被頸後的風刃削下來的,一時間惱恨驚懼讓她方寸大亂,卻也知道面前的少女法力強過自己不是一點兩點,要繞過她上山找鳳十五先生的麻煩,幾乎是絕無可能。
氣恨之下仰天慘笑道:“鳳十五你個縮頭烏龜!不敢出來迎戰便請了幫手算計於我,你算什麼男人!我蘇錦繡看錯了你!可憐我的兒、可憐的兒……孃親沒辦法幫你報仇了!啊……”
聲音之淒厲慘烈,聽得寧禹疆與柔兒兩人汗毛直豎,連本來歡笑著的嬰兒也放聲哭號起來。兩個少女對看一眼,真不知道鳳十五先生究竟做了什麼壞事,令嬰血夫人恨成這樣。
“閉嘴!別叫了!我帶你去見鳳十五先生最後一面就是了!”寧禹疆受不了她的鬼哭,大聲喝止道。
嬰血夫人一雙血紅的眸子直直盯著寧禹疆,彷彿不敢相信她明明可以輕易取勝把自己攆下山去,卻偏偏放自己上山的事實。
寧禹疆哼了一聲,挽著柔兒一閃身就到了山腰的回首碑前,鳳一鳴收拾了大量的松枝柴薪圍在碑前的“鳳十五先生”身邊,看見她們到了,向她們眨眨眼睛,示意一切準備就緒。
嬰血夫人只比她們晚到一點點,看著不遠處那個自己想了幾百年,恨了幾百年的男人,本來想好的罵辭與奪命招數統統忘在腦後,一時愣在那裡,怔怔看著他,嘴脣翕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盤膝端坐著的鳳十五先生兩眼悠悠望向前方,眼中似是愧疚似是傷痛,不待嬰血夫人開口,便沉聲道:“往日種種,便算是我對不住你,你恨我多年,又做下這許多惡事……但願我今日一死,可以洗淨你的怨恨,不要再造殺孽!”
嬰血夫人臉色一變,猛然注意到了他身周密密麻麻圍著的柴薪等易燃之物,心中大震:他要死?他真的要死?
尚未搞清楚自己應該高興還是傷心,身體已經先一步作出反應,一步向前衝去,就想將鳳十五先生扯開,阻止他起火自焚。
一雙手已經伸到他的面前,指尖似乎已經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鼻中好像聞到了屬於他的檀香氣味,忽然一陣熾熱強勁的氣流將她撞開,眼前熟悉的臉孔煞那間被橘紅的火焰吞噬……
背心一陣巨痛,烈焰爆炸的熱氣流將她衝的仰面倒在了幾丈之外的石階上。嬰血夫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回首碑下變成一片火海,灰色的石壁被烈焰映成了橘紅色,轉眼化作焦黑色,碑下坐著的那個人,已經被徹底淹沒在火光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不!”嬰血夫人的瘋了一樣跳起來就想往火光中衝去,卻被寧禹疆一手扯住推倒在一旁。
寧禹疆冷聲道:“你不是很想他死,他現在如你所願了,連自焚的地方都按照你指定的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不!不!不!”嬰血夫人看都不看她,跳起來又想衝上前去。
寧禹疆又怎會讓她得逞,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已經陷入癲狂,完全不知道要閃躲防備的嬰血夫人用定身術困住。
不知過了多久,火勢依然沒有消減的跡象,回首碑的底座不堪烈焰焚燒崩裂了一角,巨大的石碑無法保持平衡,晃了一晃便直直向著之前鳳十五先生安坐的方向倒了下來,怕打起沖天的火星……別說這火會不會把鳳十五先生燒成灰,光這塊大石碑這樣壓下來也足以把他壓成肉醬。
嬰血夫人目眥欲裂,她剛剛奮起全身法力,衝破了寧禹疆所下的定身術,就看到這令她絕望的一幕,腦中一片空白,搖搖晃晃衝上兩步,跌倒在地上。無數畫面在眼前一一閃過,有快樂的、甜蜜的、迷醉的、幸福的、失望的、孤獨的、傷心的、挫敗的、焦慮的、悲憤的、絕望的……那是她所記得的一生,那個佔據了她記憶的每個角落、每個畫面的男人已經消逝了,消逝在這烈焰之中、消逝在這石碑之下,消逝在自己的恨怨之中、消逝在對自己的愧疚之中……灰,飛,煙,滅!
嬰血夫人全然沒有了開始時的氣勢洶洶,趴在地上呆呆看著前方的烈焰,癡了一般,忽然又咯咯大笑起來,邊笑邊拍手道:“死了死了!孩兒你看到嗎?你狠心的爹爹下來跟你團聚了……”笑聲中卻聽不出半點歡快之意。
笑了一陣又橫眉大怒,喋喋罵道:“老匹夫、縮頭烏龜、只知道修仙的蠢貨、無情無義的負心漢、薄情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我們一家三口本來好好的,偏要去修什麼鬼的仙,現在不也是難逃一死?可憐我那孩兒……他還不滿週歲?。 ?
罵著罵著,她搖搖晃晃爬起身來,坐在地上唸唸有詞:“死了!都死了!我孩兒死了,我的心死了,你也死了……”
寧禹疆等幾人在一旁看她瘋瘋癲癲的模樣,也不覺心酸,鳳一鳴看了一眼身後真正鳳十五先生藏身的方向,臉上不由自主露出幾分不以爲然,心道:小仙姑說得不錯,這妖婦竟然與祖爺爺育有一子,聽來竟是因爲他而不幸夭折的。實在是大大的不該!
“你死了,我竟然一點都不開心……我們的帳還沒完!你等著……你等著!我們一家三口地府再見,你……你可不要再像今生一般棄我們母子不顧了……”嬰血夫人步履凌亂地就向回首碑下的烈焰走去,火光映照著她的臉龐,上面淚痕斑斑,脣邊偏偏帶著一絲可以稱之爲幸福的笑容。
此時她的臉上妖邪之氣盡去,十足十的一個孱弱美麗的婦人。一旁的柔兒猜到她想投火自盡,心中不忍,跨前一步就想去攔住她。寧禹疆急急叫道:“小心你手上的小孩!”
柔兒一愣,止住了腳步,對啊!萬一她走過去時,嬰血夫人發起瘋來加害這個孩子怎麼辦?
“你……你去救救她好不好?”柔兒看寧禹疆沒有半點要接手嬰兒的意思,只好開口懇求。
寧禹疆還未回答,忽然聽見有人大喝一聲道:“停步!”
正是鳳十五先生的聲音,幾個人側頭一看,原來不知何時,他已經衝破寧禹疆的法術禁制走出了樹叢。
嬰血夫人渾身一震,不敢相信地扭頭望向他,那個以爲已經化作焦炭飛灰的人,竟然好端端在自己身後!
“你……你……你……”嬰血夫人慢吞吞轉過身,指尖發顫地指著面前的男人,狂喜與狂怒同時涌上心頭,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鳳十五先生走到她面前,長嘆一聲道:“當日是我對不住你們母子,你要殺我原也應該,只是你爲何要修煉這種害人的魔功,還四出屠殺嬰兒?如果你親手殺了我之後,可以好好活下去,可以改過,你此刻就可以下手。”
說完這一番話,他閉目昂頭受死,神態十分平靜安詳。
嬰血夫人臉色發白,眼中狠厲之色一閃而過,五指一併就向鳳十五先生的心窩插去!
鳳一鳴、柔兒與隱藏在暗處的水成壁見鳳十五先生竟然真的不閃不避,都是大驚失色,只有寧禹疆半點不著急。
殷紅如血的纖長指甲輕易刺穿了層層衣衫,很快就染上了真正的血色,再深入幾寸,就可以碰觸到鳳十五先生的心臟,他依然一動不動。
染血的手指卻忽然停了下來,如伸出時一般快速地收了回去,血手的主人冷哼一聲道:“你倒想死了簡單!沒這麼便宜的事!”
“你們不用耍花腔了,你不想殺他,他也不想你死,白癡都看得出來!”寧禹疆覺得看戲看得差不多了,開口打斷道。
嬰血夫人一眼掃過去,兇狠的眼神明顯帶著被當衆揭穿的狼狽羞惱:“臭丫頭,要你多嘴?!”
寧禹疆對這個女人十分不喜,斜了她一眼,對鳳十五先生道:“先生,我不曉得你們之間有什麼恩怨,但是這個女人殺人如麻,手段兇狠,可不能這樣就放過她?!?
鳳十五先生一愣,道:“小族長說得是,殺人償命,我欠了她的,便用我這條命替她去還這些血債吧。”
“呸!誰要你還,老孃大大小小一共殺了一百八十六人,你還得完嗎?你還欠了老孃一筆血債!我的兒子重病在身,他爹明明大有本事卻連見我們娘倆一面都不肯,害他受盡病痛折磨而死,憑什麼我的兒子要這般可憐,別人的兒子卻受盡千嬌百寵?!老孃不高興,哈哈哈!老孃就見一個殺一個,哪又怎地?不單殺小的,連他們的阿爹也一併殺了!”嬰血夫人恨聲道,語氣中盡是怨毒。
水成壁等幾人本來對她頗有點同情,聽了這番話都不由得火冒三丈,只覺得這個妖婦就是死上千百遍也是活該!
寧禹疆聽完了,低低咕噥了一聲:“原來不是李莫愁,是瑛姑加葉二孃的增強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