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比我想象的好。
或者壞。
餐廳裡,戴橡膠手套的羅正胤和穿淺藍條紋襯衣的慕凌風面對面坐著,手邊各放一杯熱氣騰騰的茶,眼睛裡誰都沒有誰,卻又忍不住互相打量,氣氛相當尷尬,終於——
“聽說,”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安靜,端起杯子喝茶。
慕凌風說:“我是她的男朋友?!?
羅正胤說:“我也是她的男朋友?!?
“傻呀,”康太熙和我站在門外透過貓眼看裡面的情形,忍不住搖頭。
慕凌風拉下臉,羅正胤不知死活,說:“還有,我不喜歡別的男人隨便進娜娜的家,把你的鑰匙交出來,以後不準打擾我們?!?
眼眸瞇得很細,慕凌風問:“你和她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羅正胤說:“上輩子就在一起了。小子,沒你的份了,乖乖認輸吧。”
康太熙忍無可忍,丟下句“傻子”氣沖沖下樓,趁慕凌風沒有動手打他之前,我打開門。亂糟糟的馬尾辮,鬆垮垮的運動衫,拖鞋,貓糧,典型的居家女人的打扮,慕凌風看看我,又看看穿我爸爸睡衣戴洗碗手套的羅正胤,更加了然於胸,說:“才一個星期,你就和他同居了?”
羅正胤挑釁:“怎樣?”
我雖不知怎麼回這消失了整整七天的前男友的問話,卻認可羅正胤的表現是極度欠抽的,便吩咐:“閉嘴,進去洗碗?!?
慕凌風解開襯衣領口和袖口的扣子,把袖子翻到肘部以上,叉腰問我:“我和你在一起四年,這個男人有什麼好,才七天就同居?烏寧娜,我真是錯認你了!”
聞言,羅正胤從廚房溜出來,我把他瞪回去,問慕凌風:“你今天來就是爲看我有沒有新戀情,和我吵架的?”
慕凌風說:“本來不是,現在是了。”
“那就請走。”我走到門廊,打開門等他。
慕凌風站在原地,噗的打燃打火機,點起一支菸,坐在了客廳。羅正胤說:“娜娜請你走呢?!?
“閉嘴行不行?!蔽冶┰甑仃P掉門,坐在他對面的沙發,打開電視。電視機播著哭哭啼啼的苦情戲,我假裝癡看,慕凌風滅掉煙,坐在我身邊,拿過遙控器,把電視關了。
除了廚房裡嘩嘩的流水聲,屋子突然很安靜,他說:“慕氏財務出了點問題,爸爸不想讓別人知道,爲了彌補虧空,我們必須到一家新的可靠的銀行辦理貸款,那天我和媽媽就是辦那件事去的。我沒想騙你,但這事沒法兒說。媽媽回去氣得不行,她血壓高,晚上住院,第二天下午才降下來。我瞭解你的性格,去找你並不是指望你道歉,是想趕在那24小時之內?!?
聽到他媽媽高血壓復發,我有些不安,說:“你可以信任我,就像現在告訴我一樣在那天出去之前告訴我,這樣就不會有誤會了?!?
他溫柔地笑笑,手搭在我肩膀,說:“我現在正後悔呢。做一個夾在媳婦和母親之間的男人真不好受?!?
我的心軟化,看了看他,低聲說:“我會向你媽媽道歉的。”
“乖,”他親了親我的臉,把我抱在懷裡,咬耳朵:“現在可以心平氣和地告訴我他是怎麼回事了吧?!?
羅正胤剛好洗碗出來,我指他坐到對面的沙發,他哼了一聲,輕輕嘀咕著翹足坐下,冷眼看我和慕凌風,演戲般字正腔圓說:“光天化日,成何體統?!?
我威脅地瞪他,提醒:“你還沒交房租?!?
他怨恨地看我,抱手:“你撞了我?!?
“怎麼回事?”慕凌風問。我把撞人送他進醫院,治好了病郭絡蘅出主意弄他進精神病院,結果不僅被罰在精神病院義務勞動210小時還被勒令不許惡意拋棄羅正胤的事情一股腦講給慕凌風聽,他皺眉聽著,打量羅正胤和我的屋子好多回,說:“不能讓你們孤男寡女住一起,把他弄我家去,我讓保姆盯住他?!?
我心說我也想,羅正胤得逞的奸笑,說:“警察會不定期上門抽查。我不能離開娜娜?!?
“你不許叫我娜娜,只能叫我房東。”我說,“從明天起出去找工作,每月房租三千五,付不起就住我家地下車庫,不包吃不包蠟燭?!?
“不行。”慕凌風忙說,羅正胤精明得很,榮光滿面:“成交,房東?!?
羅正胤住家的第一晚,是在沙發上湊合的。慕凌風坐到很晚我睡後才離開,那時羅正胤已睡得打鼾。
第二天,外面莫名其妙變天下雨。我去刷牙的路上羅正胤裹著毯子不住噴嚏,懶懶抱怨:“這張牀太軟了,睡得腰疼。”
家裡一共三間房,爸爸的房間最大,有個大書櫃和保險箱,無論如何不會開放給除爸爸以外的人居住。所以,我有正當理由相信他是覬覦留給郭絡蘅的客房,輕飄飄走過,說:“沙發睡得腰疼,今晚就睡地板?!?
“阿嚏!”羅正胤再打噴嚏,似乎鄉愁,“我在那裡睡的牀都不是這樣,又大又方,多一分嫌軟,少一分嫌硬,倘若伺候不好我,他們是要砍頭的。”
我走到洗手間,擠牙膏,把牙刷放在嘴裡,說:“那你就回去唄??澄业念^,你是做夢?!?
“看出來了,這個地方沒王法。”羅正胤穿著睡衣,鼻子紅紅的擠進洗手間,找什麼。我從抽屜拿出新牙刷給他,他接過,還在找,我把牙膏也遞給他,他擡頭,驚訝:“你怎麼滿嘴白沫!”
我反手拿牙膏管敲他的頭,噴著泡沫說:“再大驚小怪,割你舌頭?!?
“可怕的暴君?!绷_正胤嘟囔。
“請叫我房東小姐!”
根據羅正胤持之以恆的表現,我漸漸相信他的缺乏常識不是裝出來的了。比如,對歷史、文學他很精通,對科學、現代用品卻總是一頭霧水,直到第三天晚上還在懷疑蠟燭在電燈泡裡發光。
“不是?!蔽艺f。
他思索地看著燈泡,搖頭:“我弄不懂了?!?
把二十二歲的大好時光耗費在和一個根本沒有常識的人討論常識,我很是無奈,靠在沙發隨口說:“大清是古代對不對?”
黑亮亮的目光對向我,滿是驚喜:“你知道了?”
“知道什麼?!备杏X不祥,繃住臉。
他跳過來,窩進我旁邊,說:“我和你在大清是一對!”
“你?”我還沒聽說過大清呢,我暗想,撇嘴,“得了吧,撞了腦袋,精神有問題的人才會和你在一起。這個話題到此爲止,咱們談論房租問題。”
“不能到此爲止,我們有好多故事呢?!绷_正胤說,“我要聲明一點,只要有我在,姓慕的絕對不會得逞?!?
我準備好抱枕,習慣性瞪他,命令:“我對你的破故事不感興趣,現在,立即,馬上,換話題。你不出去找工作,怎麼付我房租和生活費?”
“我們真是一對……”羅正胤說。
“三?!?
“我的目的就是來這裡娶你……”
“二?!?
“我……”
“一!”
“好好,”羅正胤避開抱枕,“聽房東小姐的,換話題?!彼次遥姨裘?,說:“繼續?!?
“我不知道三千五是多少錢,不過,我想我可以做古董鑑賞?!彼f。
“古董鑑賞?”我想了想,說:“這玩意兒名氣不大不賺錢,一個月三千五肯定湊不齊,換一個,還有沒有賺錢的法子?!?
羅正胤說:“我還能寫字?!?
“不賺錢,還有?”
“寫詩?!?
“不夠?!?
“畫畫?!?
“同上?!?
“治國批奏摺?!?
“忽略。不必。”
“教滿文滿語?!?
“沒人會學。”
“嗯……”羅正胤深深思索,坐直身子,把手伸進衣服裡掏東西。他越掏越深,眉頭也越蹙越緊,終於,臉上泛起個小酒窩,問我:“這個夠不夠?”
我狐疑地看他手上的東西,燈光下,綠得翠翠的,約三十釐米長,靈芝形,頭上簪著瑪瑙玳瑁,恰成芙蓉一株,極其漂亮。
羅正胤欣賞地看著它,大方說:“如意,送給你了。”
“如意?”如此美麗的東西,居然還有這樣玲瓏的名字。我不可抗拒地被這方物吸引,雙手接過它,羅正胤說:“在大清,如意是大定,荷包是小定。下了大定的姑娘,終生不得反悔。”
我纔不管什麼叫大定,什麼是小定,當仁不讓收了這東西,問:“哪來的?”
他神秘地笑了笑,“不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