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廚房, 並排取了各自圍裙，按照同居協(xié)議的分工，我掌勺, 他摘菜洗碗。家裡憋了一天, 吃完飯, 時間並不晚, 我依然帶著貓糧去烏雅德那棟喂貓。
經(jīng)過大廳時, 正面遇見一個似乎住在我們樓下的住戶，我看了她一眼，她也看我一眼, 互相叫不住名姓，便把眼光挪了回去, 各走各路。我倒並不認爲(wèi)這是我人際關(guān)係不好的證明, 城市生活就是這樣, 十幾年的老鄰居，不出個入室搶劫、自殺身亡的案子, 基本不會打交道，她不理我，我不理她，兩兩抵消，誰都沒贏, 誰也沒輸。想著, 我甩了甩貓糧袋子, 想康老頭我還是熟的, 就往他住的那小屋去, 見自己的粉紅自行車還擺在那裡，上面積滿灰塵, 輪胎也癟了下去。
我看著這單車，就想起自己一去不復(fù)返的青春，深長地嘆了口氣，聽到背後電梯一響，轉(zhuǎn)頭一看，竟是羅正胤。他穿著我上週網(wǎng)購的深藍色套頭卡通衛(wèi)衣，下身穿的也是我趕打折買的牛仔褲和白色運動鞋，雙手不自然地插在褲兜裡，見到我，臉色微微一滯，說：“你怎麼還沒走？”
我沒說話，瞇著眼上下打量他，尤其是那胸前舌頭伸得老長的印花卡通犬，有點怪怪的，好像沒有穿出網(wǎng)上那模特的味道。羅正胤低頭看了看，又催：“你怎麼還不走？”
我說：“你老催我?guī)致铮肟隙]洗吧，穿成這樣下來，難道有文藝活動？”
他說：“碗我泡著，等下回去洗，你老這樣瞅我做甚，我衣服沒穿反呀，老康找我有事呢，我得快去了?！?
說著，他拔步動身，我看老康家裡真沒人，就跟在他後面一起出去，問：“你什麼時候和老康這麼親了，難道真是他侄子？”
他走得可快，蹭蹭蹭的就沿水泥路走，看樣子竟是去14棟，我說你急什麼啊，你不是怕貓的嗎，他目不斜視，居然不理我，胸前的舌頭上上下下，兩隻手很有韻律地擺來擺去，我說：“你跑吧?！?
他果然跑了起來，一會兒就聽見康太熙的聲音：“你怎麼纔來，不叫你兩分鐘到麼，我又輸了！”
羅正胤也很激動，“都怪路上遇到她，問這問那的，我穿的這身都人家大老遠託人買了送來的，怎麼能跟她說真話，真是！你快說說，事情怎樣了，上回咱們合計得好好的，怎麼又給姓烏的老太太贏了呢？老康，不是我說你啊，你跟娜娜一副德行，到了這輩子，腦袋瓜兒都不行了，怎麼就成日被烏雅德欺負呢現(xiàn)在?！?
我躲在拐角處，一聽就知道這倆缺心眼的男人有秘密，可笑這羅正胤，居然說我和老康腦子不行，腦子行的人敢在這麼近的距離放心說我壞話嗎？我瞪了那衛(wèi)衣背後的狗尾巴圖案一眼，聽康太熙埋怨說：“我說大侄子啊，你別跟我提那些有的沒的事了，我就一看門的，你要消遣我，也講個有憑據(jù)的，我還可以吹吹牛皮，你講個大清國，我老康地攤上買了通史在家翻了一天一宿，啥都沒有，這會兒墊在盼盼的狗窩裡給他當(dāng)枕頭呢。”
羅正胤聽康太熙懷疑他就著急了，撅著尾巴說：“您咋能不信我，我英明神武，就是部活歷史，我說您上輩子是康熙，您就是康熙。”
康太熙攤手：“你說我是糠和稀，我信，你說我上輩子當(dāng)過你爹，我也信，多少，咱們長得還有點像。不過皇帝啥的就算了，我老康沒那麼好命，烏鴉剛纔算把我罵醒了，我反正不信了。再說，你不說小烏上輩子是你媳婦兒，還是皇后呢，她信了沒？”
羅正胤沒說話，康太熙又問：“信了沒？”
他聳聳肩。
“沒信，對吧？”
“沒說……”羅正胤嘟囔。
“啥？”康太熙踮腳瞪他，“你當(dāng)老子小白鼠??？”動手拍他，“你個壞小子，你攛掇老子跟烏雅德表白，你自己都沒跟小烏講，你還跟老子套近乎，你丫要看老子斷子絕孫孤老終身就幸福了？”
羅正胤低頭一縮，從老康手底逃脫，不忘整了整衣服說：“動不動說斷子絕孫的狠話做啥，您不就找個老伴嗎，這麼大年紀(jì)還生得了孩子出來？”
“老子願意！”我覷著康太熙的狠勁不禁一驚，聽裡面?zhèn)鞒鰹跹诺碌牧R聲：“老不要臉的，還不跟老孃滾！”
康太熙回罵：“我教訓(xùn)侄兒，關(guān)你什麼事？有本事別聽我說話，聽到了也不理我！你就不仗著老子喜歡你！”
“刺啦”，烏雅德拉開窗戶，兇巴巴來回打量了康太熙和羅正胤一眼說：“你們兩個，尤其是老的，打老孃的主意，老孃當(dāng)自己風(fēng)韻猶存，不跟你們，尤其是老的，計較。敢打我的貓的主意，門都沒有，尤其是小的?！?
羅正胤一急，張口說：“德姨……”
德姨瞪他：“老的反正撕破臉皮了，你，小心老孃告訴小烏，有你好果子吃！”說著，甩手關(guān)窗，關(guān)到一半，又拉開，指著羅正胤胸脯說：“瞧你身上的狗，醜死了，沒見過這麼醜的狗，真是，我要吐了，我要吐一天一夜！”
話剛落音，烏雅德就關(guān)緊窗戶，羅正胤扯起衣服看，問康太熙：“挺可愛的，醜嗎？”
“醜?！?
“這麼可愛，哪裡醜？”
“就是醜?！?
“不醜，老遠的地方，託人買回來的，這麼可愛，後面還有尾巴……”
“小羅，閉嘴！”康太熙一肚子脾氣，耷著頭打道回府，我躲到樹影裡，才發(fā)現(xiàn)他身上穿著的也是一條印著大白斑點犬的T恤，不過狗的的成色沒有羅正胤的好，應(yīng)該穿了很多年，褪了不少色。
羅正胤扯著衛(wèi)衣東看西看，還扭頭看自己的尾巴，我看著他那副呆樣子，恨不得走過去對著他的狗舌頭猛踢一腳，然後也說“真醜，好醜，我要吐了”。估計他會當(dāng)場哭出來，扯著衣服說“挺可愛的，哪裡醜”，我就邪惡地告訴他網(wǎng)購壓根不是大老遠託人買衣服回來，而是我懶得逛街，隨便應(yīng)付的，讓他一路哭一路上樓，縮在沙發(fā)上擦一夜的眼淚鼻涕，我就笑著看言情劇，大笑特笑，一邊笑一邊說他的狗醜，讓他再也不敢穿這身衣服出門……
“呵呵，”我自顧笑了笑，發(fā)現(xiàn)幻想羅正胤受罪比任何事情都讓我有快感，轉(zhuǎn)頭一看，羅正胤已經(jīng)跟上了康太熙的步子，我甩著貓糧袋子一路跟回去，見羅正胤很是耐心地要和他分析失敗原因，康太熙卻一路搖頭，一句“怨你”，一句“都怨你”，害我不寒而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羅正胤也不舒服，不耐煩說：“您別老怨我呀，我又沒有拒絕您?！?
康太熙橫眉豎眼地止住步子，羅正胤也剎住車，我站在遠處，見康老頭看了他好久，猛地揮手打了羅正胤一巴掌：“流氓，打誰主意！”
羅正胤愣在原地，康太熙揮著袖子氣沖沖離開，我看了半天，總算明白過來，噗地笑出聲，他轉(zhuǎn)向我，狗舌頭也轉(zhuǎn)向我，更加摸不著頭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