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陽,一場雨,夕陽的天際架起一道寬廣的彩虹。
我在病房陪他一夜一晝,也坐在窗臺等慕凌風整整23小時。沒有人能夠解釋這種明明在乎卻死倔到底的性格遺傳了誰。爸爸是書生一樣儒雅隨和的君子,媽媽,雖然腦子裡沒印象了,爸爸、慕伯伯都誇她,溫雅、賢淑、美麗,仙女似的。
可是我從來沒有感受過她。從有記憶,知道找媽媽開始,她就是一個似有似無的形象,死於二十一年前的一場事故——火。
我搖搖頭,擦掉臉頰的淚,回頭去看病牀上的人,門口站了西裝筆挺的他。我立即扭回頭,說:“我不會向你媽媽道歉的。”
他說:“我知道。”還站在門口。
我盯著變紫的天,躊躇了一下,喉嚨裡卡著的東西越刺越深,問:“那你是來告訴我分手的?”
透過窗子,可以看到他的臉,俊美,高貴,爲了把他發展成男朋友,可費了我不少功夫。上下課製造巧遇,籃球賽故意扭傷腳,設計和寢室鬧彆扭請他開導,化妝舞會從財監老爸那裡預支兩個月的生活費運回美國的白雪公主裙……都是因爲,在我心裡,他是王子,會和公主過上幸福的生活。
但是,完了。
一畢業,就完了。
在銀行大廳和王后對罵,沒有王子會原諒這樣的公主。大理石餘溫散去,我深吸口氣,說:“我知道了……你不必再陷在我和你媽媽中間左右爲難,她也可以毫無阻攔地爲你挑選一個更適合你的人。我沒關係的。”
醫院走廊傳來熟悉的聲音,大咧咧,我頓了一下,趕緊抹掉眼淚,郭絡蘅提著大包小包進門,招呼:“哎,你也在啊,小花怎麼到醫院來了。”她看見我,“你呀,打電話不接,短信也不回,急死我了,連夜坐車回來的,怎樣,發燒還是腹瀉了?”
“我沒事,是他。”我聲音很低,指牀上的人。
“誰啊?”郭絡蘅把包放到沙發上,慕凌風抿了抿嘴,一聲不吭地轉身離開。我坐在窗邊,看著他出住院大樓的門,風度翩翩地走進雪佛蘭,打火、倒車、絕塵。
“小花,他是誰啊?”
“我不知道,”我哽咽地看回房間,“我不知道。我撞了人,他人事不省地躺了一天一夜,我陪著他,沒吃一口飯沒喝一口水,根本沒有人關心。我昨天脾氣不好,罵了慕凌風的媽媽,其實心裡好難受,我不願意道歉,他就來和我分手……郭絡,我好想有個媽媽有個家,如果我有媽媽護著,一定不會被他媽媽那樣瞧不起……”
“小花,”郭絡蘅放下包裹,走來抱住我。她的懷抱帶著春天般的暖意,輕輕揉著我的頭髮,“不要管慕凌風的媽媽,我們立華大學的人都知道,你比他媽媽強不知多少倍,她挖苦你,是因爲她嫉妒她的兒子愛你比愛她多。乖乖,不要哭,我的小花不是愛哭的女孩子,是堅強可愛的姑娘,沒有慕凌風,還有我郭絡蘅呢,我帶你吃飯去!”
“去哪兒吃?”我問。
郭絡蘅笑了一笑,“出門左拐,我來的時候聞到了香香的蒸蒸糕,還有排骨蓮藕湯,我請客,咱們吃得飽飽的回來。乖,快去洗臉,我聽到你肚子叫了,咕嚕咕嚕,像只□□。”
“去,”我破涕爲笑,“我的肚子纔沒叫。”
“咕咕,咕咕。”
“聽,還不是你叫,別不承認啦!”她說。
我說:“我真沒叫。”
“不是你,還有誰?”
“爺。”一個陌生而低沉的男聲應答。
郭絡蘅媽呀一聲撲進我懷裡,我抱住她胳膊,牀上那人動了動,嗓音睏倦而吃力,說:“爺餓好久了,一直忍著。”
夏夜的涼意滲透玻璃窗,傳遞到肩和背,我和郭絡蘅抱著,像是在看鬼片,有些難以置信,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閉著眼,兩隻手都在掛著點滴,嘴角抽了抽,彷彿受到冒犯,唯用肚子的“咕咕”作答。郭絡蘅撲哧笑場,他眉頭一擰,說:“不要命了麼?”
郭絡蘅站直身子說:“大哥拜託,什麼年代了,你當咱們拍戲啊,還‘爺’,你八百歲了麼,老古董。”
“爺!”他一定是太睏倦乏力了,不然,我估計,瞪圓的必定是怒火嗜人的眼睛。
“瞧小花,你撞著了神經病。”
“你才神經病。”他回嘴。
“你是神經病!”郭絡蘅不甘示弱,“神經病神經病,你就是神經病!”
“神經病神經病,你纔是神經病!”牀上那人嗓門倒開了,閉著眼找準我的方向,週週正正一張臉,似有些不怒自威的模樣,說:“你瞧你交的什麼朋友?”
“她交什麼朋友關你屁事。我倒要問,”郭絡蘅看向我,“烏小花,你撞的什麼人?”
“你叫烏小花?”他問,怒火彷彿更甚,“你怎麼能叫這麼庸俗的名字?爺最討厭花兒粉兒的名字了!”
我無奈,說:“夠了。”
“怎麼能夠?他說你的名字庸俗哎。”郭絡蘅說。
“我說夠就夠,反正這也不是我真名。”我跳下窗臺,打量了眼神經病,不知爲什麼眼睛還是沒睜開,看見郭絡蘅怒視他,就把她推出房間,交代神經病:“我們出去了,你躺著,給你帶東西回來吃。”
“不要辣的,油的,千萬別呈肥肉,爺要糯米蒸鴨小腿。”
“神經。”
關門。毫不手軟。
走在街上,空氣還是很燥熱。
北方的樹,從夏天就斷斷續續飄零落葉。下午一場雨,好多法國梧桐的葉子鋪在地面,我一手插褲兜,一手挽郭絡蘅,低著頭,想和她談慕凌風,她卻老氣不休地絮叨病房裡的人。
“真不知你運氣怎麼那麼差,不僅失了戀,還攤上一瘋子。”
“哦。”我無心答。
“我剛進來時,看他年紀雖然大點,比你大個差不多十歲吧,模樣還是挺帥的,不比慕凌風差,聽你說和慕凌風分手也不覺得大不了,剛纔一看,還是趕緊複合吧,那男人長得帥,不頂用啊。”
“我不想和誰談戀愛,郭絡。”我說。
“那你準備把他怎麼辦?”郭絡蘅問。
我說:“什麼怎麼辦,他總之有家的吧,病治好了,貼張尋親啓事,叫他家裡人來接他唄。”
“哼,”她笑了笑,“你小說電視劇看少了吧,這種情況,十有八九找不到家人。然後,你心軟,收留他,日久生情,就是白癡,也愛得死去活來。”
我也笑了,說:“你看多了,我演的童話到最後都成了狗血的婆媳不和的泰劇,你還指望我能和一腦筋有毛病、底細不清楚的男人演出韓劇來?我是不相信電視劇和小說的,感情的事哪有必然,更何況,我還不至於一分手就要另找男人填補空缺吧?”
她說:“我看不一定,戀愛的女人智商爲零,失戀的女人智商爲負,人家對你一好,你就上鉤。這樣吧,我明天聯繫精神病院,免得夜長夢多。”
“隨你。”我說,和她走到賣吃的小攤邊,點了幾樣小吃,習慣性先掏錢,找到地方坐下,問:“你什麼時候上班,安不安排食宿?”
“下週一,7月15號,住的地方,好像說會安排個雙人間。哎,我這幾天要住你家啊,今晚別守神經病了,回去給我收拾間房出來。”
“好,聽你的。我看你最好和公司爭取下,別住雙人間,辦張公交卡,今後都住我家,不要房租,生活費咱們平攤。”
她想了想,說:“到時候再說吧。”
我側頭,問:“不願意?”
“不是,”她擺擺手,“公司那邊的情況我還不是很清楚,要方便,當然是和你住最好啦。那,慕凌風,你還是別太和他當真了,三四年都走下來,這是多大的坎兒啊,雙方冷靜幾天,開誠佈公談談,我還指望吃你們的喜酒的。”我不做聲,她捏捏我的手,說:“哎,認真的,好男人難找了,別任性,你爸還在慕氏工作呢,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