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磨硬泡下, 邱彤答應帶我去法歐銀行。
計程車上,她拉著我的手問:“你結婚了?”
我把手從她冰涼的手間抽出來,冷淡地“嗯”了一聲, “快了?!?
她無聲嘆了口氣, 又問:“你還想你的初戀嗎?”
我轉頭瞪了她一眼, 沒好氣說:“沒什麼可想的, 都這樣了。”
車到達法歐銀行前, 我們都沒再說過話。慕氏稍微顧忌了點我的顏面,沒有把通緝我爸爸的照片貼在大街小巷,但是法院的傳票昨日卻遞到了我手上, 除開鉅額的經濟賠償,還有刑事徒刑。
我怎麼不恨。
邱彤帶我進了銀行, 找到銀行保險箱的負責人, 說要開號碼爲0619的保險箱。她拿出鑰匙讓工作人員覈對, 等待的時候說:“這是你爸爸很早以前就開的保險箱,裡面有重要證據。”
我說:“去年上半年的生活費, 是不是也是你代替我爸幫我打的?他那時在幹什麼?”
邱彤沒有回答我的話,對驗證無誤的工作人員微微而笑,領我隨工作人員經過厚重的鐵門進去。
這地方戒備森嚴,冷冰冰,有人會覺得像美國特工電影裡面的那種密室, 銀灰色冷金屬, 很酷。但我卻覺得像吹著暖氣的太平間。
那些鐵盒子裡躺著的, 都是人們心中不願見天日的秘密。
回到家, 邱彤把保險箱裡面的東西交給我, 說:“你爸爸那時就開始轉移資產了,他知道他的銀行卡必定會被凍結, 所以你後來的生活費,都是我付的?!?
我拆開表面封存的文件袋,還是問:“爲什麼?事發後,爸爸必定是撞在槍口上的人,他爲什麼那麼傻?”
邱彤畫得精緻的眉毛緊了緊,“爲了你媽媽,你看……你看慕志成做的事……”
文件袋裡全是彩印出來的照片。歲月的長度,不亞於媽媽去世的遠久。
邱彤說:“這是出事時,你媽媽負責設計的慕氏大樓的監控資料。我們買通了人,把倖存下來的視頻拷貝了一份,這裡面全是截圖?!?
從照片上看,老慕氏樓的規模比現在的並沒有差多少。第一張,是慕志成進入大樓。他那時身材沒有發福,穿著西裝很精神,看得出來,也很年輕。樓裡黑黑的,照片顯示他進入了臨時的電梯。樓差不多建好了,正在裝修,地上堆著很多裝修材料,一旦起火,可想而知,火勢會多麼大。
邱彤明顯看過很多次這些圖片了,我一邊翻,她一邊淌眼淚,實在控制不住,站去了陽臺上。我強迫自己不去想象,而且殘忍地逼自己看了一眼茶幾上擱著的法院傳票,冷靜下來,往後翻。
這些圖片的順序是按照慕志成的腳步截下來的。他進了一間亮著燈的辦公室,後面坐著一個烏髮女人。女人桌子上放著很多設計稿和模型,正如所有人形容的,雖然不是絕美,但眉宇間神采飛揚的氣質,足教世人留戀百年。
接下來幾張,是連續截下來的,顯得特別模糊,但是可以看出,她和慕志成起了十分激烈的衝突,從時間上,他們在辦公室單獨相處了二十多分鐘,然後,慕志成走了,媽媽氣憤地坐回椅子,摔了什麼東西。
五分鐘後,圖片跟到慕志成,他離開慕氏大樓。同時,我媽媽收拾東西,從房間出來……
我繼續往後翻,卻是第一張了。我問:“然後呢?”
我迅速地從腳到身顫慄了一下。
我媽媽沒有出來,起火了……
她哽咽說:“你知道原因了吧?如果和慕凌風訂婚的人是你,你就和你的殺母仇人生活在一起了。叫你放棄慕凌風的短信,是我發的?!?
我說:“你們憑什麼認定,火就是慕伯伯放的?萬一,是萬一呢?”
“沒有萬一,娜娜”,她走回來,“整晚,監控器監控到的進入大樓的唯一一個人就是慕志成,再說,他完全有動機?!?
“什麼動機?”我問。
“他喜歡你媽媽。一個人因愛生恨,可以做出很多事來,你沒看他們爭執嗎,也許就在一念之間,反正他都得不到你媽了?!?
這一條我是完全不信的。也許男人旺盛的荷爾蒙和強烈的佔有慾會讓他們做出衝冠一怒爲紅顏的舉動,但是一個真正的商人,一個真正的帝王,是絕對不會因爲一怒,而鑄千古恨的。慕志成告訴過我,我媽媽不是完美的女人。他如果心中有愧,他如果一怒猶存,他就不會在慕家大宅對我說那樣的話。對他真正不利的,不是他對我媽媽的感情,而是事發當晚,慕氏大樓只有他一個人進去。
我收好照片,問邱彤:“你敢和我去慕家和慕伯伯對質嗎?”
邱彤神色一詫,壓著嗓子說:“你瘋了?”
她過來和我搶照片,我把照片捂緊說:“你要是懷疑我,我們就把照片再備份,放回你的保險箱。反正也只是懷疑,如果真是慕伯伯乾的,我們就起訴他,李仁軒壓著不發的《C市日報》底刊也在我手裡,一定要他破產,不讓李仁軒和他的女兒揀便宜。如果不是他乾的,你們就冤枉他了,自然要還他公道?!?
邱彤搶不過,氣得數落我:“還他公道?你爸爸的公道在哪裡?烏寧娜,你這麼義正言辭的時候,你考慮過你爸嗎?冤不冤枉慕志成,你爸都騎在虎背上了,你有沒有考慮過,怎麼對他最好?”
“我當然有考慮!我都是爲他考慮的!”
“你沒有爲他考慮!你是要他坐牢!”
我說:“坐牢也比躲著好!慕志成、李仁軒還是大老闆,利益還是沒受損,憑什麼我爸就得提心吊膽,東躲西藏?這裡面的事情你難道還沒看穿,其他人都沒吃虧,唯一吃了虧的,就是我爸我媽,我,慕凌風!你兜著他的行蹤不告訴我,叫他天藍海北的逃,你是幫他,你纔是害他!我爸有個三長兩短,你負責,你邱彤負責?”
我指上她的鼻子,猶不解氣,咬牙罵說:“虧你還是我長輩,虧我爸還和你交心交底地幹這事,你配嗎?你只想讓他逃,我卻想要減輕他的刑罰!如果慕志成是兇手,我們就把這些事抖出來,學李仁軒女兒的,要挾他,撤銷訴訟,要是他不認,鬧到法院,玉石俱焚,他家大廟大,我們死了算什麼,他們死了纔算大,到時候還是他們虧。如果他不是兇手,以他的人格,一定會幫我們查出兇手。即算查不出,追回爸爸,要回餘款,法院也會從寬處理。你看看現在的傳票和律師信,我把房子賣了,一輩子不吃不喝只還債,我也塞不了他們的牙縫啊,你要說考慮,你又考慮過我沒有?”
邱彤被我罵泄了氣,說要考慮。我留給她一夜的時間,在家裡把這些資料全部複印,一份放進家裡的保險箱,一份快遞給羅正胤出差的地址,要他在我們出了問題的時候向媒體公佈,還有一份塞進我的包裡,預備明天去慕家對質。
牀上,枕頭上還堆著羅正胤的睡衣。我把睡衣揀到櫃子裡,抱出一隻毛絨玩具,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的明月。
我終於知道逼我和慕凌風分手的更深一層的原因。這樣的夜晚,似乎還聞得到他的氣味。他在這房間笑過,睡過,摟過我,吻過我,和我約定過天長地久??蔁o論明天是怎樣的結果,我們都回不去了。
我手上的戒指,他指上的羈絆,各有所屬。
我們的曾經,終究不過一曲青春的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