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了幾次電話, 都是已關機,我坐在出租車後座,忽然覺得空氣中有種令人窒息的壓抑, 我從放回手機起就往窗邊坐, 打下車窗, 想呼吸呼吸外面的新鮮空氣, 但壓抑的情緒就像雨天的黴菌, 不是六月暴日,曬不乾淨。頭暈著,噁心著, 我捂住嘴,堅持不住, 提前下車。
天氣變冷了,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潮裡, 大口呼吸,大口喘氣, 慕家談話房間裡的陰暗,父親回信的果決,都被我帶到C市繁華的街道上,任憑旁人再忙碌歡喜,糾葛在我個人問題上的複雜都無法被趕走。我被拖著, 既有目的, 又無目的的走, 腦袋痛得想要爆炸。
他爲什麼會回這樣五個字?
如果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態度, 我倒能夠理解, 但他不是,電話那頭的爸爸, 不是正常的烏毓明的態度。更讓我困惑的是,我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回電話,居然是關機。要麼是爸爸設置了系統自動回覆,要麼是他知道我肯定會立即質問他,把事情來龍去脈弄個清楚,故意關了機,不向我做任何解釋。
任何猜想都實在可疑。
想著,我又拿出手機撥電話,忽然聽到人羣中有人叫我。
我擡起頭,見Rose提著大包小包從超市出來。這裡是西邊城區最大的超市之一,我看她的模樣,和上班的時候有很大不同,一頭棕黑的頭髮梳成蓬鬆的馬尾辮,上身一件寬鬆的白色衛衣,下身是那種一看就知道質地非常柔和舒服的灰色長褲,顯得她腿型很好看,而且人很好相處。我不上班倒罷了,她今天怎麼也不上班呢,我走過去,差不多都快忘了這週報紙上炒得沸沸揚揚的慕烏戀,因此,半點防備都沒有。等我反應過來應該防備的時候,卻已經走得太近,後悔晚了。
不過她並沒有以前老徐說我有“男朋友”時那麼激動,淡定得好像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問了我這幾天的情況,又說辦公室裡的風頭過得差不多了,小張也基本被她和小陳“拿下”,叫我放心去上班。我一一答著,心想輪得到我來問你問題了吧,她卻看看錶,說趕時間。
我是老實到幾乎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見她不和我聊,也不能貼著臉和人聊,就放她走了。獨自在一羣家庭主婦中走了兩步,回頭一看,好個Rose,提著那麼大兩袋東西,居然沒人影了,輕功也沒這麼快啊。不過納悶歸納悶,和熟人聊聊天,心情還是好的,比剛纔一個人時冷靜了許多,加快腳步回西苑。
神奇的是,羅正胤又在家。
我看鐘,12點還不到呢,放下包,圍了圍裙招呼他來廚房摘菜,忍不住數落:“連著七八天了,不是不上班,就是上班打醬油,你是假裝自己被我包養了吧?”
我彎腰從櫃子裡倒米,他蹲在離我腳邊不遠的地方撕白菜。倒著米,只覺後背一涼,擡頭一看,正遇上他那冷冰冰不服氣的眸子。我瞇起眼睛,聚焦看他敢瞪我到什麼時候,兩秒之後,羅正胤低下頭,用非常大的力氣把一片白菜狠狠撕下,我自顧嘴角一揚,開水,淘米。
水聲嘩嘩,羅正胤忽問:“你知道我爲什麼喜歡摘白菜嗎?”
“爲什麼?”我在磨刀石上磨了下菜刀。
氣憤又冷了,只有安安分分的撕白菜的聲音。我心說你跟我鬥,除非你是皇帝,就是自找死路。淘完米,我把米遞給他,叫他打開電飯煲煮飯,自己從冰箱裡拿出塊肉,“啪”的放在砧板上,剛想回頭看羅正胤,就見他啪嗒著拖鞋出門,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份報紙,他把報紙翻到他要的那一頁,大大的標題寫著:“想做漂亮女人,千萬不要亂髮脾氣,XX膠囊幫助您!”
我睨了他一眼,把刀插進肉裡問:“你知道我爲什麼喜歡切肉嗎?”
他想了想,唰啦啦翻報紙,又翻到他要的標題,反過來給我看,就是:“都市情感:親愛的,我不是‘他’的替代品。”
我看了,腮幫子都鼓起來:“這就是你成天在家看的東西?”
羅正胤鬆口氣,“安全了。”
“什麼安全了?”我問。
“生命安全,還有什麼?”他出去放了報紙,回來打下手。
我哼了一聲。
他問:“發生什麼事了,一回家情緒就不好?”
我說:“你已經夠幸運了,要不是我回家的半路上遇見Rose,只怕你早就遭了我的毒手。”
他看向我,憋了好久,“什麼絲?”
“Rose。”
“一盤吃的跟我有啥關係?”
我轉過頭,拿屁股猛撞了他一下,羅正胤生氣:“你幹啥呢?”
我把切好的菜倒進鍋裡,一聲不吭。羅正胤瞪了瞪我,也一聲不吭,繼續打下手。兩人坐在餐桌較長的兩頭吃完飯,又一聲不吭地端碗進去洗。洗完碗,各坐在沙發兩頭,我看喜歡看的肥皂劇,他拿報紙當掩護,眼睛,其實直溜溜盯著電視機,看到男女主角堵車的時候,不耐的嘖嘖了兩聲。
“您有意見嗎?”我斜靠在沙發上,把腳往他那邊伸。
“當然有,街上這麼堵,出門就不應該開車。”
我說:“人家就要這麼拍這麼演。”
“所以嘛,這些戲子是不明智的,所謂的現代人也是不明智的,一天到晚,花在路上的時間太多了,反正開車出去還沒走路快,幹嘛個個都要開車呢,堵得街上烏煙瘴氣烏七八糟,成何體統。”
我斜眼看電視,男主角目前還沒把女主角追到手,兩人坐在車裡,雖然堵了,但俊男美女,怎麼看怎麼舒心,火花遲早是要擦出來的。因此就教訓羅正胤:“你不懂,孤男寡女最容易產生感情,這是感情鋪墊,你這個老古董怎麼知道編劇的匠心。”
“哼,”他不屑,把報紙翻到下一頁,“你談過幾次戀愛,我見過多少女人,跟我談感情,你還嫩著。”
“嘿,”我把兩條路都盤在了沙發上,不服氣,“我倒要聽聽,你怎麼跟我談感情,我是現代人,你是古代人,我天生比你有優勢。”
羅正胤沒著我的道,改口說:“我不和你談我的感情,談了就會傷你的心,叫你五爪撓心痛不欲生,簡直是泡在醋缸子裡,三天三夜都好不了。”
我嘟嘴,雙手抱胸。他斜眼偷瞟我,笑了笑說:“別生氣,逗你的。我寧願自己吃醋也捨不得你吃醋啊,我沒見過女人,我一輩子除了你誰都沒見過,可以了吧,不吃醋了吧?”
“我沒吃醋,我吃了火藥。”我悶悶說。
他笑得森然,“沒想到你現在這麼在乎我了……其實,我只是給你提個意見啊,你哪天給這城市管事兒的寫封信,說這車子堵得太叫人糟心了,擇個黃道吉日,咱們都別開車了,改騎馬,既不會冒黑煙,又不會堵街道,姑娘們想嫁人了,街上一看,誰騎得帥誰騎得差,一目瞭然,婚姻問題也解決了,不用跑到電視裡面相親,男男女女的,相著也不嫌寒磣。”
電視演到女主角下車的時候,男主角充滿曖昧地捏了捏她的手,我不想和羅正胤分享這一幕,就換了臺,歪在沙發上懶懶的說:“騎馬?你上哪裡弄那麼多馬去,再說,城市裡哪有地方讓你養馬啊,養了馬人手一匹怎樣,颳風下雨了你能讓馬長出頂棚來?”
“那也比堵著好,我們當年不就這樣嗎?”羅正胤自覺論點站不住了,回頭看電視,“喂,怎麼不看那個了?”
“汽車有門,人家關了門,咱們看不到了。”
“烏寧娜,你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