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羅正胤問我。
我舉著電話, 很難受,扭頭看向車窗外迅速逝過的風景,再“喂”了幾聲。
那邊很安靜, 安靜得有些詭異, 讓我不由自主捕捉他的心跳, 可是電話的信號, 一直未斷。
“你沒事對不對?”我問。
“是。”終於有了他的迴應, 低沉地撞到我的耳膜。
我握緊手機,說:“你在試探我?”
“回來吧,”他說, “回到我身邊,我不能沒有你。”
“我……”
“她不會回來的。”羅正胤奪過手機, 斬釘截鐵說。
“我沒有趁人之危, 挑撥你們, 要趁,早就趁了, 不會等到今天。”
“慕凌風,你是光明磊落的人,我也是光明磊落的人,你讓她現在回到你身邊,想過將來沒有?她就是個二十二歲的小姑娘, 她承擔夠了……”
他把手機換到另一隻耳邊, 聽慕凌風講完後冷冷笑了笑, 說:“又怎樣?你訂婚了。”
隔著電話, 我聽到慕凌風命令他把手機交給我, 他卻根本不理,說:“這只是你自己的一廂情願, 一時衝動。娜娜和你現在的關係,你心裡比誰都清楚,不管你是自願還是被迫,你訂了婚,就要對那個女人負責任,把她強留在身邊,對她來說算什麼?她欠了你家的錢,難道還要欠你家的人?你要有膽子,真愛她,就什麼都不要,過來追她,我們八點二十的飛機。”
話音一落,羅正胤就關掉電話,然後面無表情地卸掉電池板,抽出電話卡扔出窗外。一連串的語言動作看得我驚心動魄,前排開車的司機讚賞說:“先生,夠爺們兒,這姑娘跟你值了。”
他只淡淡的,把手機還給我,靜看窗外的景色。
我想他內心深處並不是百分之百有把握的,正如我也不知道慕凌風最後會不會來。航站外的天如同一隻倒扣著的黑色盆子,我抱著那麼一絲的幻想,盯著沒有信號了的手機的時鐘,時不時,以爲背後旅人的腳步聲會是不可能出現的那個人。
兩萬英尺的高空,靠窗的座位,我突然有點怨恨羅正胤。我怨恨他的理智,清醒到沒有七情六慾,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也怨恨他的決絕,把慕凌風逼上絕路,不能解釋,不能告別,不來追我,讓我更加看清這現實,抱著滿是疲憊傷痕的軀體,失眠在無垠的夜。
在迪拜轉機,時間混亂,我完全搞不清是昨天的晚上,還是明天的凌晨,被臉色發白,腳步發顫的羅正胤拽兩步,就變成我攙他了。他第一次坐飛機,表現雖然沒有以前嘗試新事物那麼慫,但強自鎮定的外表下卻有一顆小鹿亂撞的心,飛機落地的時候表現得格外厲害,甚至抓住了我的手。下面的燈海璀璨,我握著他的手感嘆:“你總歸還是怕的時候。”
他看了我一眼,便不說話了。
迪拜中轉的三個小時,他都在沉默。我懶懶的靠在他肩膀,收拾亂七八糟的心情,需要登機的時候又和他上去,習慣性地摸摸包,驚說:“我的東西呢?”
“放在箱子裡了。”他說。
我更驚訝:“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東西?”
他還是那淡淡的神情,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知道。”
“知道。”我學著他的語氣,賤賤地聳了個肩,動手戴睡覺的眼罩,身旁一動,羅正胤迅速瞟了我一眼,搶走我的眼罩。我的手一空,見他往自己頭上套,便說:“不是不和我說話嗎,搶我東西幹嘛?”
他又不說話。
“喂?”
“噓。”羅正胤用手捂住我的眼睛。
飛機裡很安靜,乘客們大多睡了,我半途醒來時,靠在左手邊一個外國大叔身上,他張著嘴呼呼打鼾,我晃晃頭,耳朵裡不知什麼時候被塞進了兩隻耳塞,看右邊的羅正胤,他蒙著眼,微微笑著,也睡得很好。我從沒見過睡覺這樣微笑的人,一時無聊,就打著手機的光,從包包裡翻黑色水筆。
我盡力不讓握筆的手碰到他臉,垂直著,想給他畫鬍子。他的呼吸順著氣流吹進我的鼻子裡,我就憋氣,結果還沒畫到,就忍不住,哈哈笑到他身上。笑聲驚得那位大叔打了個大呼嚕,羅正胤嘴角弧度加深,蒙著眼,擡手摸了我頭髮一把,我蓋上筆,靠回自己座位,在飛機落地前再睡了會兒。
這一路的行程很瑣碎,因爲出了國,到達不同的文化背景,我們兩個如臨大敵,所有的情緒都拋到了腦後,一下飛機,看見機場的文字我就瞎了,抓住羅正胤一頓大吼:“什麼地方,我一個字都不認識!”
他之前一直沒給我看機票登機牌,這會兒才從包裡慢慢摳,我環視機場,從一個懸掛的牌子上勉強辨出發音像“巴塞羅那”的單詞,雖然聽說巴塞羅那風景宜人,但跑到這樣一個語言丁點不通的地方,他又是個老古董,不是折磨人麼。想著我又罵他,他推著箱子低聲說了句:“都出國了,給點面子行不。”就見機場大廳大步走來一個神清氣爽,身材高挑的黑髮男人,他好像認出他,朝他揮了揮手,那人看到機場就我們兩個中國人,又見他揮手,迅速跑來寒暄道:“不好意思,路上出了點問題,沒讓二位久等吧。”
我心裡嘀咕羅正胤啥時候混得這麼好了,世界各地都有友人,事情卻跟我想象不同,他禮貌地伸出手和那人握了握,說:“太客氣了,我們剛下飛機。我叫羅正胤,她是烏寧娜。”
男人取下墨鏡,皮膚被地中海的太陽曬成古銅色,笑說:“我叫尹偲,夥計們也叫我Mike,烏小姐你好。”
他朝我伸出手,我放上去,感覺他的手硬硬的,掌心有些繭,不過我沒放多久,笑著也打了個招呼。尹偲很殷勤,要幫我們推行李,羅正胤堅持不讓,他就走在他旁邊幫我們帶路,介紹巴塞羅那這邊的風土人情,太陽下等車的時候估計把我和羅正胤當成了情侶,開玩笑說:“羅先生真幸運,像烏小姐這樣代表中國頂尖水準的漂亮女士,我在國內時可沒遇見超過五位。”
我羞赧笑了笑,羅正胤也微微一笑,牽住我的手問尹偲:“你是從中國出來的?”
尹偲招停從停車場出來的黑色汽車,和羅正胤一起把行李搬上後備箱,然後打開後座門讓我們先進,自己坐上副駕說:“說來見笑,我人生的一半都在這裡度過了。”他轉向我,“烏小姐猜猜我有多少歲?”
我的手剛得到自由,不提防又被羅正胤的爪子擒住,他不動聲色搶過我的話語權,說:“你看起來很老成,應該沒有三十吧?”
那就是十五出國,我腦子立即反應,尹偲卻笑笑,說:“虛歲二十七,週歲二十六。”
“天,”我說,“你十三歲就出國了?你真厲害!”
尹偲又變得謙虛,當我小孩子般衝我微笑,他的司機說:“小姐歡呼得太早了,先生的酒店會讓你更驚喜。”
“是嗎?”我來了興趣,掙開羅正胤的手,扒在前排兩個座位的縫隙間問,“尹先生這麼年輕就有酒店了?是什麼樣子呢?”我看向淺笑的尹偲,“該不會是高第的風格吧?我最喜歡巴塞羅那的建築,神往太多太多年了!”
他遺憾說:“只怕你要失望了。”
“爲什麼?”我終於感受到旅行的興奮,無所不在的好奇心,就是興奮的所在!
他挑眉:“羅先生沒跟你說嗎?”
“說什麼?”我迅速問尹偲,尹偲和羅正胤天壤之別,一個是熱情的地中海陽光,一個是沉悶的冬日濃霧,完全是兩個性格的人。
見我期待地看著他,尹偲瞥了羅正胤一眼說:“那就一定是驚喜,我不能破壞它。”
“是驚喜嗎?”我轉回來問已經有幾分鐘沒有插進話的羅正胤。他剛纔臉是沉著的,這時突然讓他說話反應不過來,堆出與人交道不得已爲之的笑臉,怪模怪樣地恭維尹偲:“尹先生的酒店就是驚喜。”
“是吧?”我攤手,“這下繞在一起去了,誰都沒解釋我的問題。”
尹偲彎著眉眼靠回座位,我一下窩在舒服的皮椅裡,羅正胤又拿過我的手,不吭聲地在上面寫:“傻瓜,太可愛。”
我撅嘴看他,他揪了揪我的鼻子,和從後視鏡裡看到我們的尹偲相視一笑,再無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