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利斯塔留斯縱身一躍,跳向漆黑的電梯井。
他的雙手如鐵鉤般深深陷入了牆壁內(nèi)側(cè),在那些甚至很難被稱作邊緣的地方無比堅定地停留著。緊接著他轉(zhuǎn)身,靈巧地跳向一根漆黑的鋼纜,開始向上攀登。
此刻,混亂已經(jīng)離他遠去,他的頭腦無比清明,紅淚號的整個內(nèi)部構(gòu)造甚至已經(jīng)在他的腦內(nèi)形成了一副隨時可供放大縮小查看的全息地圖,就連平日裡甚至不會去在意的那些細節(jié)也一一浮現(xiàn)
比如這裡,一個已經(jīng)快要抵達運行年限的老式升降梯。
只有一部分凡人僕役還在使用它。這些人負責(zé)將抄寫員們的一些工作成果運往書記官的辦公室,由於帝國繁瑣的石板計重,他們通常都會選擇使用這條近路來節(jié)省時間與精力。
而現(xiàn)在,卡利斯塔留斯也成了其中之一。
他必須要通過這條近路抵達紅淚號的第十一層甲板,那裡有個小艙室,已經(jīng)被閒置許久,但歷史非常悠久。
它早在大遠征時期就已經(jīng)存在,曾專供給智庫們使用,讓他們能夠擁有一個安靜的地方進行冥想,鍛鍊自己的天賦。
類似的房間並不在少數(shù),光是卡利斯塔留斯已知的就有三十二個。在尼凱亞禁令以後,這些房間也並未被廢除,雖然智庫們已經(jīng)搬離其中,但仍然會時不時地回來,尋求內(nèi)在的安寧。
可以說,這是一種傳統(tǒng)——身爲(wèi)智庫,卡利斯塔留斯自然也擁有一個單獨的艙室。
他對其做了專門的改造,移除了牀鋪和一些珍貴的藝術(shù)品遺作,轉(zhuǎn)而擺放上了許多書籍,以及他專門爲(wèi)自己打造的武器架和盔甲置放架。
不過,按理來說,他本不需奔波如此之遠的距離前去找尋武器與盔甲,然而,從儀式場所在的第二十二層甲板到剛剛身處的第十六層甲板,別說找尋武備庫,他甚至連半個活人也沒看見。
卡利斯塔留斯不信所有人都已經(jīng)死去,於是他專程繞了遠路去使用緊急通訊平臺呼叫主艦橋,卻依舊沒有得到任何迴應(yīng)。
在通訊頻道中,他唯一得到的東西只有一陣雜音,以及預(yù)先設(shè)置好的警報聲,在熊熊火焰中不斷地迴響。
自甦醒或迴歸以來,卡利斯塔留斯入目所及皆爲(wèi)屍體。或熟悉或陌生,人類、惡魔、怪物,盡數(shù)混雜在一起,成了一片猩紅的沼澤。他本人就被拖拽在其中,不得離去,難以呼吸。
他幾乎不敢去想無人迴應(yīng)到底代表了什麼。
卡利斯塔留斯深吸一口氣,拋除多餘的思緒,集中精力,繼續(xù)向上攀登,手中的鋼纜卻在此刻開始急速顫動。
一陣刺耳的鋼鐵摩擦聲從他頭頂傳來,卡利斯塔留斯擡頭看去,恰好看見一個正在墜落的升降梯。急速摩擦帶來的火星從它底部狂躁的盛放,還未接近,便帶來了一陣燥熱。
年輕的智庫瞳孔一縮,立即跳躍,更換纜繩,耳邊卻傳來了第二種聲音——鏈鋸武器那極具特色的鋸刃轉(zhuǎn)動聲
然後是第三種聲音,一個遠比鏈鋸武器來得更加酷烈的咆哮聲。
卡利斯塔留斯收斂呼吸,安靜地繃緊了渾身肌肉,單手掛持鋼纜,等待時機。僅僅一次眨眼以後,升降梯便裹挾著狂風(fēng)與刺目的火星經(jīng)過了卡利斯塔留斯,隨即迅速向下。
他就此清晰地看見了其上正在爭鬥的兩個身影,一者身穿黑與紅的盔甲,另一者卻
卡利斯塔留斯不再遲疑,不再等待。他呼出那口保留了數(shù)秒的冰冷空氣,隨後堅決地一躍而下。
他沒有著甲,亦沒有武器,但切莫忘記他還是個靈能者。
靈能無關(guān)盔甲,也無關(guān)武器。靈能者們本身就是最致命的武器。
在墜落中,世界於他眼前開始變得緩慢,慘白的電蛇自尚未握緊的手掌中央突兀地出現(xiàn),嗡嗡作響,只在一瞬間便擴大成爲(wèi)了足以照亮整個寬闊電梯井的龐大能量團——就連卡利斯塔留斯自己都爲(wèi)之吃了一驚。
靈能閃電算得上是最基礎(chǔ)的那種靈能法術(shù),他使用它的次數(shù)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從未有一次,它們能夠暴躁到這種程度.
能夠強大到這種程度。
然而,戰(zhàn)機往往只存於一瞬之間,卡利斯塔留斯必須在它傷害到他自己以前將這法術(shù)釋放出去。
他緊盯升降梯上的另一個身影,朝著它疾衝而去。和他爭鬥的那個黑紅色的戰(zhàn)士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存在,隨後竟然立即轉(zhuǎn)身揮劍。
他手中那把已經(jīng)沾染太多血腥的裂人鋸就此改變了去勢,甚至還放緩了速度。它本該以急速斬向?qū)κ值男靥牛丝虆s捨近求遠地擋住了一把巨大的戰(zhàn)斧
一秒鐘後,卡利斯塔留斯從天而降。
他手中閃電自頭頂而始,盡數(shù)灌入那頭惡魔身體之內(nèi)。它狂吼一聲,立即皮開肉綻,慘白的電蛇鑽入它那污穢的血肉之中大肆破壞,血肉飛濺,骨茬橫飛。
一秒鐘過去,下一秒鐘很快到來,很快,那把裂人鋸便再次被揮動。一顆頭顱高高飛起,摔落電梯井最下方的無邊黑暗之中。升降梯緊隨其後,帶著那具巨大的屍骸追著它的腦袋而去
卡利斯塔留斯緊緊地抓住一隻左手。
“握緊!”
撕肉者們的戰(zhàn)團長加百列·賽斯咆哮著對他說道,並立即點燃了背後的跳躍揹包。
它在設(shè)計之初絕對沒有考慮過要肩負兩名阿斯塔特,好在卡利斯塔留斯此刻並未著甲,因此他們接下來的‘跳躍’完全可稱順暢。
在燃料耗盡以前,撕肉者便帶著他回到了地面平臺之上,遠離了那個黑暗之所。剛剛落地,還沒來得及喘氣,卡利斯塔留斯耳邊便傳來了撕肉者的聲音。
“以王座的名義.”
裂人鋸忽地閃動,橫在了卡利斯塔留斯的脖頸上。
“你是誰?”加百列·賽斯冰冷地問詢。
他的臉上帶著很多細小的傷痕,有的已經(jīng)止血,有的還沒有。他的盔甲也同樣如此,傷痕累累,污穢的鮮血披在那盔甲的表面,鍍上了一層血腥的薄紗。
他的憤怒是顯而易見的,哪怕他剛剛接受了來自卡利斯塔留斯的幫助也是如此。
年輕的智庫放緩呼吸,剋制地回答:“我是卡利斯塔留斯,大人,我是——”
“——我他媽的知道。”
賽斯怒火中燒地且十分粗暴地打斷了他,尖牙在脣邊若隱若現(xiàn)。
“聖血天使的智庫,我知道,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我不在乎這些。我只知道他在幾個小時以前就被宣佈了腦死亡,解析那個靈能訊號的儀式失敗了,而你,孽物,你佔據(jù)了他的身體。”
卡利斯塔留斯不可避免地深呼吸,同時敦促自己與他對視。久負盛名的加百列·賽斯,撕肉者的戰(zhàn)團長,一個可怕的壞脾氣。
有人形容他是帝皇的死亡天使中最爲(wèi)野蠻的那一種,就算放在撕肉者之中,他也是出類拔萃的那一種。無論是戰(zhàn)鬥力還是體內(nèi)潛藏的憤怒都是如此.
此前,卡利斯塔留斯認爲(wèi)這只是一種誇大其詞的傳聞,就像帝國內(nèi)有人說午夜之刃的亞戈·賽維塔里昂是個完全的瘋子一樣,幾乎都快變成污衊了。
而現(xiàn)在,他認爲(wèi),那些傳聞之所以流傳的如此之廣,恐怕是有其原因的。
但是,加百列·賽斯沒有立即動手。
卡利斯塔留斯深知這一點到底有多麼難能可貴,只這一點,撕肉者的戰(zhàn)團長便能夠證明一件事:他不是怪物。
對視持續(xù)。
卡利斯塔留斯沒有出言解釋,他知道語言的蒼白。他毫無懼色地凝視著撕肉者那雙黑色的眼睛,忍住了因脖頸被武器抵住帶來的一切本能反應(yīng)。
他不反抗,不解釋,只是平靜地站在原地,任由加百列·賽斯解析他的一切。一分鐘後,裂人鋸被放了下來,落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你還能作戰(zhàn)嗎?”賽斯簡短地問。
“能。”卡利斯塔留斯說。
“很好。”賽斯點點頭,轉(zhuǎn)身便走。
他沾滿了鮮血的斗篷忽地一下掃過火焰,被釘在牆壁上的無首屍體們爲(wèi)此少受了一點灼燒之苦,但他們的肉體已經(jīng)開始融化了。
此事就像他們的死亡一樣,已被戰(zhàn)爭的火爐鑄就。卡利斯塔留斯快步跟上他,然後得到另一個問題。
“像是剛纔那樣的靈能法術(shù),你還能釋放多少次?”
他遲疑一下,方纔回答:“.至少二十次吧。”
賽斯回頭瞥他一眼,喉嚨裡忽然扔出了一陣難聽的笑容,嘶啞得彷彿兩塊因血而變溼的木頭互相摩擦。
他們無聲地前進,在這條死亡之路上大步奔行。約莫三百米後,一陣微弱的喊叫聲傳入了他們的聽覺之內(nèi)。撕肉者立刻轉(zhuǎn)爲(wèi)奔跑——實際上,是狂奔。
卡利斯塔留斯原本以爲(wèi)自己會落後,但他錯了,他甚至沒費多少力氣就跟上了身穿動力甲的賽斯的腳步。
他驚訝而懷疑地皺起了眉,此前所經(jīng)歷的一切其中所蘊含的不對之處在此刻統(tǒng)統(tǒng)涌上心頭,進而變爲(wèi)一種對自己的質(zhì)問。
你到底成了什麼東西,卡利斯塔留斯?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
在他前方,加百列·賽斯咆哮著衝入了一場戰(zhàn)爭之中。
他宣告自己到來的方式極度血腥,那把裂人鋸橫掃而過,將數(shù)個放血鬼輕易地一分爲(wèi)二。它們的殘軀尚未落地,撕肉者便奔向了其他目標。
他的衝鋒無有間斷,他的咆哮也同樣如此。如果不是他仍然以冠軍的方式在揮劍,恐怕卡利斯塔留斯真的會將他視作一頭殘忍的野獸,但他不是。
實際上,他非但不是,甚至還是一個極其狡猾的戰(zhàn)士。他雖然孤身一人衝入了地陣之中,卻決不與那些可能阻礙他腳步的大傢伙碰面。
從開始到現(xiàn)在,他所選擇的一直都是放血鬼這一低等兵種。誠然,放血鬼中亦有強大的個體,但那些個體通常都非常好分辨
他就這樣一路衝,一路殺。
他扯下惡魔的頭顱,用裂人鋸把它們連皮帶骨一起肢解,踩碎它們的頭顱,絕不放過每一個可以製造出更多血腥殺戮的機會。
“惡魔!”撕肉者咆哮著。“以聖吉列斯之名——!”
他把裂人鋸高高舉起。
卡利斯塔留斯握緊雙拳,刺目的閃光在下一秒自所有人頭頂盛放,一片雷雲(yún)被他的意志從至高天內(nèi)召喚而出,金色的閃電瞬間降落,以無可匹敵的力量開始滌盪羣魔。
其中一道精準無比地擊中了加百列·賽斯,非但沒有帶來任何傷害,反倒讓他的武器與盔甲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光。
接下來的殺戮中,他的每一次揮劍都會牽引雷電的走勢。撕肉者難以抑制地發(fā)出了一陣暢快的大笑,在戰(zhàn)鬥的間隙中罕見地抽出時間對卡利斯塔留斯點了點頭,像是在讚許。
然而,作爲(wèi)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年輕的智庫卻根本輕鬆不起來,他甚至隱有驚恐——怎麼可能?
爲(wèi)何會這樣?那雷雲(yún),那金色的閃電
那真的是我的力量嗎?
卡利斯塔留斯還想思考,但他已經(jīng)沒有如此餘裕了。
在一陣爆彈之中,一羣身穿血紅色動力甲的阿斯塔特發(fā)起了反衝鋒。
他們抓住了這個巨大的機會,其戰(zhàn)勢兇殘至極,不帶半點猶豫,每一個人的每一次進攻都旨在將眼前的一切敵人送入滅絕之地。他們的身上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狂怒,以及
卡利斯塔留斯的眼前忽然閃現(xiàn)出一幅畫面。
冰冷的真空,沸騰的狂怒,一道猩紅的流星自虛境彼端橫掃而來。
身披黃銅鎧甲,衝過小行星帶,碾過正在燃燒的戰(zhàn)艦殘骸,鋼針般的毛髮紅得發(fā)亮,一手持鋼鞭,一手握長矛,尖牙利齒,眼眸猩紅。
它一頭撞進了正冒著火光的紅淚號正中央,濃煙滾滾
再出現(xiàn)時,它已經(jīng)穿越了紅淚號的另一端,一個擁有潔白羽翼的存在被它單獨握在手中。在旋轉(zhuǎn)的碎片與閃爍的羣星之中,惡魔就此不見影蹤。
卡利斯塔留斯狂吼著從幻象中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