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7章 14.與火同行（六）
阿爾文早已習慣對很多事都報以悲觀的態度去看待，但他此刻不得不承認一件事——哪怕是在他最壞的預估中，也沒有出現過眼下的這種局面。
若是有人能夠在情報不足的情況下預見到這樣一副場景，那他自己恐怕也多半有點問題
鴉衛用他與生俱來的敏捷躲過幾只黑色手臂的襲擊，反手數槍，將它們主人的頭顱打成四散的膠狀之物，隨後立刻後撤，像狂風中的一頁紙那樣踏著赫西奧德安靜的街道飄飛而起，躍上一處獨棟房屋的頂樓。
他快速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目鏡像是瘋了一樣在這短短的兩秒鐘標出了數百個目標.
他將這一數字發送至通訊頻道內部，火蜥蜴們知道他的意思，很快就發來一條消息。
【與該住宅區入住人數相吻合。】
除此以外別無其他，平靜的簡直不像他們，但阿爾文彷彿已經看到了火龍之子們那高漲的怒火。
他扭動下巴，讓犬齒彼此碰撞，尖銳的聲響在頭盔後一閃即逝，那雙眼睛裡的憤怒反倒極其明顯，不加掩飾——望著搖搖晃晃走過來的瘦長影子們，他離開蹲伏的狀態，站了起來，隨後扯下了腰間武裝帶上的兩顆手雷。
“請求使用大規模殺傷型武器。”他在通訊頻道內說道。
【準許，類似問題此後不必詢問。】迴應即刻出現。【另外，一個小隊正在向你的位置移動。】
“收到。”
鴉衛一面說，一面扯下了那兩顆手雷的拉環，古老的觸發機制之下裝載的是火蜥蜴們的巧思。它們被阿爾文扔進那擠滿了細長人形的羣落之中，火焰像怪物一樣緊隨其後地被釋放.
但效果竟然沒他所想的那樣好，離爆炸最近的十幾只怪物在火焰噴涌而出的那一剎那便撲向了它，似是主動求死，那動作乾脆利落地令人難以置信，絕不像是沒有神智可言。
鴉衛皺起眉，將原本已經舉起的爆彈槍又放了回去，然後立刻遁入陰影。
科爾烏斯·科拉克斯的天賦在他身上涌動著，儘管已經不知道被弱化了多少，但這種明顯屬於超自然範疇的力量仍然讓阿爾文在它們一無所察的情況下抵達了他預定的戰術地點——另一棟房屋的頂端。
他從房頂一躍而下，落在鬆軟的草地之上，然後發足狂奔，衝向離他最近的那一隻漆黑人形，一刀將它一分爲二，又伸手抓住其帶著頭顱的上半身，然後再度遁逃.
待他再次出現時，已經來到了一條小巷之內。
他扔下那半具屍體，擡腳踩住它正在扭動的雙手，一邊聆聽正朝他這裡快速移動的大片腳步聲，一邊不抱什麼希望地問道。
“你們究竟是什麼？”
——在這種時候詢問敵人這種問題，他自己都有點想笑的衝動.
果不其然，他沒有得到回答，而它們也已經趕到了，一前一後包圍了巷子兩端。
阿爾文再次躍起，左手併攏刺入堅固的高級合成材料之內，然後猛地發力，一個縱跳，收攏身體，從落地窗內撞入了一間漂亮的三層洋房的頂部。
他過去從未在這樣的環境中戰鬥過，眼前那些再平常不過的傢俱像是毒素一樣刺痛了他.
“我們已經抵達。”一個聲音取代消息，在通訊頻道內響起。“立刻脫戰，阿爾文中士，我重複一遍，立刻脫戰。”
鴉衛眉頭一皺，但還是按照他說的那樣做了，哪怕在短時間內第三次進入陰影會對他的內臟造成一定的壓迫——待他嚥下那口涌起的鮮血，走向一輛運兵車時，熊熊烈焰已將整個住宅區全部吞噬。
但火焰中傳來的卻並非那種膠質般的血肉應有的聲響，而是貨真價實的人類尖叫。
運兵車旁，兩名盔甲稍顯樸素的火蜥蜴下意識地就邁動了腳步.
“停下。”一個身穿古老動力甲的戰士馬上喊停他們，然後對手持鉕素火焰噴射器的另外兩名老兵下令。“加快進度。”
他的聲音非常冷酷，而鴉衛知道，這是不得已而爲之.
此人沒有佩戴頭盔，鐵光環投下的陰影卻也沒能遮蔽他臉上那些細微的抽搐。在阿爾文卓越的觀察力面前，那些隱藏起來的情緒全都無所遁形。
今日之後火蜥蜴們會怎樣？他不禁想到這件事。
而那人已朝他走來。
“多謝你的幫助，中士。”他對他點點頭。“我是阿德羅·布拉努爾，你可有其他發現？”
直入主題。
鴉衛立刻對他有了幾分好感，沒有猶豫，他馬上將自己的發現和盤托出。只用了短短兩分鐘，他便將這場戰鬥的起因與經過全部講了出來，像是早已打好了腹稿。
名爲阿德羅的火蜥蜴不易察覺地微笑了一下，他擡手敲敲左肩甲，莊重且嚴肅地開口。
“非常有價值的情報，再次感謝你，中士。”
阿爾文搖搖頭，沒有收下這份謝意，只是問道：“赫西奧德情況如何？其他庇護城呢？”
“情況已經得到了控制。”阿德羅·布拉努爾說。
鉕素火焰那特殊的熾白色映在他綠金交加的盔甲上，使它超越了華麗的界限，泛出了一種獨屬於戰爭機械的奇異鐵灰色光彩——阿爾文忽然覺得，這恐怕纔是這套動力甲在設計之初的目的。只有沐浴火焰，才能見到它的真實模樣。
“也就是說.”阿爾文開口，卻又頓了頓。“有情況？”
“自然會有。”阿德羅嘆息一聲。“赫西奧德目前還有三個區域正在接受這樣的清洗，但是否還有更多？我們也不知曉。其餘六座庇護城情況稍好，還沒有到需要燃燒房屋的地步。但我擔心，這不過只是開始。”
稍作猶豫後，阿爾文又問道：“野外的情況呢？”
火蜥蜴的雙眸因這個問題而變得愈發無情：“恐怕只會比城中糟糕百倍.”
這可真是一個意料之中的壞消息。
阿爾文點點頭，沒有再問更多。數分鐘後，最後一棟房屋也被火焰焚燒得倒塌了下來，鉕素的高效早已被證明過不知道多少次，但現在不過只是開始，不將地燒得像是犁過一遍，它們是不會滅的。
念及至此，鴉衛再次皺緊了眉——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到底要以何等方式結束？
試煉之時可是已經快到了，假如現在僅僅只是佯攻
他的思緒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所打斷，阿爾文眼前一花，竟然沒看清到底是什麼東西從他們身後快速經過，又消逝於面前。
他悚然而驚，下意識地就拔出了槍，火蜥蜴的阿德羅·布拉努爾卻擡手按下了他的爆彈槍。
“不必——”
他話纔剛剛脫口兩個字，一個重度燒傷的中年人就打著旋從高漲的火幕中飛了出來，狼狽地落在他們身下。然後是一把尖刀，死死地釘入了他的額頭.
令人作嘔的血肉翻轉一幕再度出現，很快，受傷的平民就變成了一隻尤爲高大的漆黑人形生物。只是它尚未來得及說些什麼，便被一種有別於鉕素火焰的烈焰燒爲徹底的灰燼。
阿爾文瞳孔猛縮。
“這些東西就像是棋盤上的棋子一樣，受到某一個單獨個體的操縱但若是沒有收到命令，那它們便與正常人無異，甚至不會意識到自己其實並非人類。” 阿爾文還在警惕與困惑說話之人究竟是誰，而一旁的火蜥蜴已低聲開口。
“大人。”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阿德羅。”
從火中，一個慘白的男人快步走出。
鉕素火焰的致命性突然在他身上失了效，它們竟然沒有半點染上他那明明是絕佳燃燒材料的黑色風衣。
他走到他們身前，衣服上的審判庭徽記非常顯眼，但阿爾文現在最關注的並非是它，而是此人完全漆黑的雙眼。
“我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與您重逢。”阿德羅嘆息一聲，如是說道。“我本想等到這次試煉之時結束，再以私人身份向您和當年機庫內的那幫老兄弟們發出邀請，沒想到.”
“他們中有不少恐怕無法迴應你。”男人回道。“據我所知，凱法·莫拉格就不行。他已和赴亡軍團奔向了一個名爲克里格的世界，那裡據說爆發了一場與混沌有關聯的叛亂。”
火蜥蜴皺起眉，但又很快鬆開，一個笑容一閃即逝。
“至少他還是融入了他們之中.我們那時一直擔心他會陷入自我毀滅的情結之中，不敢與戰團時代的後輩相處。”
這句話差點讓阿爾文發出點他不該發出的聲音。
“莫塔裡安的子嗣，豈會因傷痛而駐足不前？”
男人感嘆一句，隨後便將視線投向了鴉衛——在數十年前，阿爾文曾見過鼎鼎大名的‘第一刃’亞戈·賽維塔里昂一面。
彼時的他，就已經接受過來自夜刃戰團長的類似的目光檢閱，然而，令他感到心下駭然的是，若是將二者做個對比，竟然是此人的要更爲強烈一些.
他幾乎覺得自己回到了尚未接受改造的孩提時期，正站在教官面前，準備進行體能訓練。
“想必你就是阿爾文·庫爾託蘭中士了。”他輕聲開口。“我就不賣關子了，我叫卡里爾·洛哈爾斯，現在是一名審判官。”
從阿爾文那非常典型的鳥喙頭盔之後，傳來了一聲異常明顯的深呼吸聲。
此前還非常嚴肅的阿德羅終於露出了個明顯的笑容，卻招呼著他的小隊走到一旁去了，只幾秒就登上了運兵車，離開了原地，奔赴下一個需要他們的地方。
阿爾文摘下自己的頭盔，表情極其複雜，完全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你認識塞拉爾嗎？”與記載中的那人截然不同的審判官忽然問道。
“.塞拉爾？認識。”阿爾文說。“他和我是同年入伍的。”
“然後一起進入了雅伊爾濟尼奧·古茲曼醫療協會，學習並接受協會的指派？”
“是的，大人。”
“學習生活怎麼樣？”審判官一邊說，一邊脫下了大衣。
當著鴉衛的面，它在一陣扭曲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爾文此刻也顧不上這件事到底有多麼古怪了，只是忙不迭地回答起了那個與眼下情況根本無關的問題——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完全可以不回答。
“還還不錯。”
“沒有被刁難吧？我指的是嗯，言語以及戰鬥訓練方面的。”
“沒有。”阿爾文說，然後在心中補上一句：除去他們經常性地給我們塞沙鰻肉乾以外。
“那就好。”審判官說道，然後微笑了一下。
“那麼，我要離開了。赫西奧德的情況已不必再擔心，我要動身前去另外五座巨城.但願它們的情況會像這裡一樣好。但是，你知道嗎，中士？這些潛伏起來的怪物，它們其實只是用作佯攻的炮灰罷了。”
你爲何要向我說這些？
迎著那雙眼睛，這個問題終究沒有問出口，反倒是審判官仍然在繼續。
“過去，受到大阿斯塔特主義以及荷魯斯·盧佩卡爾本人影響的影月蒼狼們非常喜愛這種戰術，他們會在大面積的總攻前派出其他部隊。或是友軍，或是輔助軍，總之，他們會讓這些部隊出現在最危險的地方，用以消耗的敵人有生力量”
“在你們的原體尚未迴歸的年代，不少泰拉裔的暗鴉守衛曾將這種戰術帶入到了第十九軍團的內部。在第42號門戰役時，有些泰拉裔甚至不顧科爾烏斯·科拉克斯的命令，遵循著荷魯斯·盧佩卡爾的戰術佈置以及被培養出的習慣，上前送死，以自己的生命爲代價試圖爭取勝利。”
且不提阿爾文的臉色因這段秘辛而變得何等複雜，卡里爾卻只是相當平靜地看向了天空。
“太相似了。”他輕言細語道。“簡直到了刻意的地步。”
輻射塵滾滾而來，遮蔽天穹，投下黑暗。地面震顫，警報開始在全城各處炸響，強烈到足以讓人頭痛——阿爾文明白，這隻代表一件事。
試煉之時來了。
然而，在這樣一個天崩地裂的時刻，他卻看見審判官露出了一個平靜的笑容。
“說實話，阿爾文·庫爾託蘭。”卡里爾也看向他。“我並不知道它們究竟來了多少，但我會讓來的每一隻都死在這裡。”
話音落下，他消失於原地。鴉衛怔然片刻，也遁入黑暗離去。
唯有鉕素火焰繼續燃燒。
天穹之中，狂風漸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