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叫鄔的地方, 有著大片大片的桃樹。老人們都說,打從鄔出現時,這些桃樹便在了, 所以鄔的每一個人都相信, 是桃花孕育了他們的土地。住在這兒的人都是樸實的農民, 他們從沒想過要走出這裡, 也不想有人來打擾他們, 就這樣平平淡淡,花開花落,歲歲年年。
春天的時候, 粉紅的花瓣飄滿天際,猶如紛紛灑灑的細雨, 桃林深處傳來陣陣劍破清風的聲音。循著聲而去, 一個飛騰的身影便慢慢隱出, 長髮束起,傾灑飄逸, 手持玉劍,風中狂舞,桃花瓣隨著他的身影,紛紛揚揚的飄下,落在他的頭上、肩上。桃花雨, 舞劍郎, 那是一幅怎樣美好的畫面。
舞劍的少年叫做殷離, 他與整個鄔的人都格格不入, 因爲他有一個期望, 那便是將來有一天能夠走出這裡,當上一位將軍。鄔的人都說他癡人說夢, 暗地裡是不停的嘲笑他,他們不相信這樣平凡的一個人,會成爲一個大將軍。殷離知道這裡的人都不會支持他,但他的夢想不會因爲這些人的冷嘲熱諷而消失,相反的,別人越是不相信,他越是想要證明給他們看,即使是平凡的人也能當上將軍。
於是,殷離選擇在這麼一片無人打擾的桃林裡磨練自己的劍法。每日,他總是起早貪黑,天還沒亮的時候便攜劍進林,天黑的時候他便收劍歸去。春天的時候他更是喜歡這片林子,花瓣如雨劍如虹,一腔熱血滿傾林。就如今天這般,他意氣風發,揮劍自如,這利劍已經是他身體的一部分,而那些紛飛的花瓣彷彿在爲他歡呼。殷離很喜歡這樣的感覺,這一練便是一個上午。
靠殷離最近的那棵桃樹之上,隱隱現出了一雙盪悠悠的白皙的赤腳,說是隱隱,是因爲那雙腳真的是慢慢出現的。而隨著那雙腳向上,又漸漸的隱出了一個身影。沒一會兒,那人的身影便能被清楚的辨認了。他是一個與殷離差不大年紀的少年,白皙的臉龐上是一雙奪目的桃花眸,能勾人魂魄。此時,少年雙手撐著樹枝,坐在樹幹上晃盪著雙腳,癡癡的望著舞劍的殷離。
少年不是第一次像這般陶醉的觀望著殷離了,可是殷離卻從未發現過,每次自己練劍的時候,樹上都會突然出現一個翩翩少年,帶著癡迷的神色望著自己。
殷離覺得今日的狀態很是不錯,於是越練越興起,他飛身一腳,蹬在了身旁的樹幹上,然後整個人翻身而起,將劍頂出。也就是在那一剎那,被他蹬了一腳的樹上嗖的掉下了一團物體,重重的砸到了地上,發出了一聲巨大的撞擊聲。殷離被身後的動靜嚇了一跳,趕忙回過頭去。
地上正趴著一個衣著鬆鬆垮垮的人,因爲他低著頭的緣故,殷離無法看到他的臉。殷離帶著警惕,握緊劍柄,緩步上前。
地上那人的身軀忽然一動,殷離立刻緊張的舉起劍來,生怕他對自己不利。下一刻,那人已經轉過了頭,一臉吃痛的樣子。
“痛痛痛,痛死我了,你怎麼突然就踹起樹來了,我都沒反應過來.還用了這麼大的力氣,你是準備踹斷這棵樹麼,它和你有仇麼,一點都不懂腳下留情!”一頓披頭大罵,把殷離罵的呆若木雞。
那人揉著自己受傷的胳膊,向殷離投來一個怨恨的目光,殷離被他望的心裡愧疚,冷汗都出來了。他哪裡會知道有一個大活人坐在樹上啊!
“扶我起來!”地上那人伸出一隻手,撅著嘴說道。
殷離張大了嘴,對眼前這人的話語甚是無語。殷離注意到,這個人的年齡與自己相仿,生著一副好皮囊,只是脾氣也太過高傲了。
少年見殷離沒反應,於是又命令了一句:“快啊,還不扶我。”
殷離尷尬的笑了笑,這少年也算是因爲自己而受傷,只好勉強的伸手扶起了他。可是殷離不曾想到,這輕輕一拉,少年的身體便落進了自己的懷中。
這一下,讓殷離措手不及。少年直直的撲上他的胸膛,帶著清香的髮絲擦過他的臉頰,還有因爲衣服微微掉下而露出的肩膀,角度剛好的落入了他的眼中。殷離的臉瞬間染上了一層紅,劍也不自覺地掉到了地上,他的雙手騰空的揮舞著,想要推開少年卻又怕碰到他受傷的地方。
少年在殷離懷裡蹭了一番之後,仰起頭得逞般的笑了起來:“嘿嘿,爺爺我看上你了,從今天起就賴著你不走了。”
那個時候,殷離的頭腦一熱,忘了說話。這一段像宣誓般的話語像烙印一樣深深刻進了他的心裡。
殷離也不知道後來是怎麼回事,自己竟真的迷上了這個忽然掉下的少年,而且被迷的神魂顛倒。
少年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寰桃。在殷離日日練劍的時候,寰桃總是默默的在他身邊陪伴他。寰桃告訴殷離自己是桃花仙。可是殷離從不相信,他說,別以爲名字裡面有個桃字就是桃花仙,況且桃花仙怎麼會有這樣任性的脾氣。每次這樣說之後,寰桃總會揪起殷離的耳朵,破口大罵。殷離疼的連連求饒,在得到寬恕之後,他還是會溫柔的看著寰桃,隨後脫口而出的那句“可我還真是喜歡這樣的脾氣”便會把寰桃打的面紅耳赤,最終還是自稱爲桃花仙的高傲少年敗下了陣來。
這樣的日子在殷離說要去當兵之時纔算到頭,縱是不捨,寰桃也不能阻止他去追求自己的夢想,而且,當初寰桃喜歡上的也是那個追逐夢想的殷離。
出發的前一天,殷離與寰桃在桃林裡一夜春宵。殷離從沒這般猛力進攻過,寰桃因爲那急速的衝刺疼好幾次都差點失去知覺。也許是因爲心中的不捨,加上身上的疼痛,到後來,寰桃竟哭了出來。這是殷離第一次看見寰桃哭,他立刻內疚的停下了自己動作,溫柔的親吻起寰桃來。
“對不起,弄疼你了吧。”殷離用舌尖舔去了寰桃眼角的淚,然後愧疚的說道。
寰桃被殷離弄的又癢又羞,立刻罵道:“知道還不快點,你這樣一直在裡面,我很難受!”
殷離對於寰桃的這般嘴硬,只能無奈的搖了搖頭:“等我十年,十年之後我必定戎馬而歸,不理會世人的眼光,娶你過門!”
這樣胸有成竹的誓言,讓寰桃一時沒了聲音。藉著月光,他癡癡的望著殷離,眼中漾起了柔波。很快,他便破涕爲笑,微嗔道:“爲什麼是娶我過門,明明應該是你嫁與我纔對!”
殷離先是一吃驚,然後便抿著嘴強忍著不笑出聲。這躺在自己底下的人口氣倒還不是一般的大。
“你在嘲笑我是不是?”寰桃看到殷離那副扭曲的嘴臉,沒有好氣的說道。
殷離趕忙搖了搖頭,但已經沒有用了,寰桃猛地環住殷離的脖頸,一口咬了下去。
桃林裡,傳來了一聲淒厲的慘叫,引得林中飛鳥無數。
十年,這是你說的,十年之後便會回來娶我,我相信你,所以我會在這片桃林裡一直等到你回來爲止……
可是……十年之後你的確回來了,帶給我的卻是那樣的結果。
你有了妻子,有了孩子,衣錦還鄉,萬人崇敬。你不知道,有一個叫寰桃的人一直坐在屋頂上看著你,與你的妻兒。那一天你沒有來,你忘了,還有一個叫寰桃的人,一直在那片桃林裡,等著你來娶他……
只過了十年,你便忘了……
外面鑼鼓喧天的時候,桃林深處傳來陣陣哭泣聲。這是寰桃第二次哭,第一次是因爲殷離離開,第二次卻是因爲殷離歸來。寰桃覺得已經將自己身爲人之心而有的淚全部哭完了,他坐在那棵第一次被殷離踹下的桃樹上,呆呆的望著殷離曾經練劍的地方。那抹桃花雨下的飛揚的身影又慢慢浮現出來,然後漸漸的扭曲成了一個詭異的姿態。
寰桃眼中寒光一閃,冷冷的笑了起來:“呵呵,殷離,我會讓你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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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亦與青竹過了江,循著師父冊子上所寫的,找到了江畔一處隱蔽的小縣。安亦驚訝的發現,從外面看去,根本不會想到這麼一片桃樹後面還會有一個縣城。
這個小縣的名字叫做鄔,鄔的人個個淳樸善良,安亦很是喜歡。這裡的人不管認不是認識對方,都會親切的微笑點頭,於是安亦也入鄉隨俗,很快融入了其中。
可青竹不是這麼想的,剛開始幾個他還能不嫌煩的微笑應付,可是到後來他發現每個人都要這麼微笑點頭,開始有點厭煩了起來。
“安亦,這裡的人是不是都有點傻啊,我們和他們又不認識,幹嘛都朝我們笑,裝親近啊。”青竹嘟囔著,懶得對那些回以微笑了。
安亦皮笑肉不笑的望著青竹,說道:“這是人家的習俗,你這小妖怎麼那麼挑剔,我倒是覺得這裡很不錯。”
青竹撇了撇嘴,不太服氣的扭過了頭。安亦無奈的一笑,伸手就摟住了他的腰,因爲沒有準備,青竹悶哼了一聲便跌進了安亦的懷中。青竹只覺腰間被人捏了一把,身體立刻不自覺的扭動起來。
安亦揚著眉毛,挑逗的在青竹耳邊呵起了氣:“不許再鬧彆扭了。”
耳背癢癢的感覺讓青竹的臉迅速紅了起來,他只能乖乖的低下腦袋點了點頭。安亦偷笑,即便是妖不還是被自己治理的如此聽話。
不遠處傳來的一陣打鬧聲吸引了安亦的注意力,安亦稍稍收起玩心,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前面正圍著一堆人,不知在說些什麼,不過在安亦聽來,那些人似乎是在辱罵著什麼。安亦有些疑惑,這裡的民風很樸實,應該不會發生當街打罵的事情啊。
“安亦,那邊好熱鬧,我們快去看看。”青竹在一旁興奮的叫了起來。安亦早就猜到,即使自己不去湊這個熱鬧,這人來瘋的竹妖也一定會拉著自己去圍觀的。真不知道這小妖是太愛管閒事,還是有一顆博愛的心……
安亦被青竹半拉半跑著走近了那羣人,在靠近的同時,罵聲也越來越清晰。安亦不由皺起了眉頭,仔細分辨起他們所說的內容來。
“你還敢上街!你們家那老不死的到底死了沒有!”人羣中不知是誰惡毒的罵了一聲。想起剛纔那樣和諧的民風,安亦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趕緊帶著那個千年老骨頭,滾出這裡吧!我們這裡不歡迎你們這一家瘟神!”一個尖利的女聲刺入安亦耳中,安亦暗罵倆字:潑婦!
“安亦,他們怎麼都變得這麼兇,剛纔不還對我們笑來著麼?”青竹偷偷的湊在安亦的耳朵邊上嘀咕道。安亦側過頭對他莞爾一笑:“剛纔是我搞錯了,這纔是他們的真面目。看來我是不會喜歡上這裡了。”
青竹聽後表示非常理解,嚴肅的點了點頭。
站在安亦前頭的大個頭漢子似乎也按捺不住,想要湊湊熱鬧,他伸長了脖子,對著人羣中喊道:“連桃花仙都敢惹,他不想活了,我們可還想多活幾年!幸好桃花仙聲明大義,只懲罰他一個人,要是我們整個鄔的人都同你們陪葬,那你們爺孫兩真該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翻身!”
安亦撇了撇嘴,恨不得在前面那大漢的屁股上踹上一腳,雖然安亦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這麼多人攻擊一個人,顯然是不仁不義。
“求求你們別說了,我這就回去。”人羣中傳來一聲求饒聲,安亦知道那便是被罵的對象。
“哎呀,哎呀,那老骨頭怎麼還不死啊!都有幾百歲了吧!我爺爺在世的時候,他就在了,真是個老不死。”一個不怎麼年輕的中年男子顯然還覺得沒看夠,接著挑釁道。安亦不由瞇起了眼睛,思索起來。看來這裡一定發生過什麼奇事。
“就是啊,真想拿些□□毒死他,免得禍害我們。不過我們沒他那麼惡毒,惹得桃花仙要懲罰他。”一邊的女子跟著附和道。
“別說了!”人羣中的那個人猛的大叫一聲,站起身來,直撲向周圍的人羣。那羣人被嚇得向四周散開,原本囂張的氣焰一下被壓下了好幾分。人羣疏散之後,安亦纔看清了那人的樣子。那是個四十來歲的男子,額上有一道疤,延伸至左臉,原本棱角分明的臉龐因爲那道疤而顯得格外猙獰。男子骨瘦如柴,臉色蒼白,嘴脣乾裂,安亦一看便知是常年營養不良所致。
那羣人被嚇得散了開來,有些人覺得沒意思,有些人忙著去幹活,便都撤離了。一羣人氣完男子之後便都作鳥獸散,安亦甚是看不慣,他白了一眼那羣人,便去看那男子。男子氣憤的站在原地,眼中似乎有淚。
安亦挑了挑脣,轉頭望向青竹,此時青竹也正看著那男子,滿臉的憐惜。
“青竹,你是不是又覺得這人是個好人,值得幫助?”
青竹想都沒想,望向安亦的眼睛充滿了堅定:“是!”
安亦無奈的一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走吧,我們去問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