梗陽城外有一座小山, 雖說是山,看上去卻像是個土坡。那小山?jīng)]有實在的名字,只是被人戲稱作葬崗山, 因爲梗陽的人一般都將死人葬在那山上。
城裡人本來就少, 再加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接近天黑, 街道上就更是冷清, 安靜的讓人害怕。安亦是好不容易找到個行人, 纔打探到這個消息。而之前縣老爺說的貓妖,傳言就是在葬崗山上出現(xiàn)的。天上已經(jīng)有月亮露出,安亦抓緊時間上了山。
山上果然是葬死人的地方, 安亦透過朦朧的夜色,看見了點點綠色的鬼火。不過安亦倒不是很害怕, 之前見過的鬼魂、妖怪也不在少數(shù)了, 心中早就不會因此而一驚一乍。安亦湊下仔細的查看墳頭的墓碑, 發(fā)現(xiàn)這梗陽人還算細心,這些墳墓都是按照姓氏一個個排下去的, 因此安亦很快便尋到了張氏者的墳頭。
夜真的開始了,好在今日的月亮格外大,安亦藉著明亮的月光一路看下去,並沒發(fā)現(xiàn)姓張的人的墳前有人,他不禁懷疑其縣老爺?shù)脑拋怼5嫉搅诉@裡了, 好歹也要去張晃的墳上看看。安亦掏出一根火摺子, 點亮了火光, 然後按著墳頭一個個查了下去。很快, 他便看見了張晃的墳。
“夫君張晃之墓”
墓碑上最顯眼的便是這幾個字, 安亦一下便看見了。這應該是那貓妖立的墓,落款處寫著“幽憐”兩字, 安亦估摸著大概是貓妖的名字,只是這落款不像一般人那樣有姓氏,看上去很不規(guī)範。不過這貓妖居然還寫了自己的名字,看來她對人類的規(guī)矩還是相當遵守的,估計也是對張晃的一種尊重。
安亦覺得這張晃也算可憐,被整個城的人合謀害死,真是讓人心寒,一手便搭到了墓碑上,盯著碑文,帶著些惋惜的搖起了頭來。但正當他搖頭晃腦之時,竟掃到了落款旁邊的一些蹊蹺。
那“幽憐”兩字是用紅漆塗在打鑿出來的字上的,可奇怪的是紅字邊上竟還有一些小字,一般不仔細觀察,很難被發(fā)現(xiàn),可是安亦的眼力可謂是相當?shù)暮茫尤痪瓦@麼巧合的發(fā)現(xiàn)了。
安亦趕緊蹲下,一手護著火摺子,一手摸起了墓碑。那些小字是用石頭刻出來的,只有淺淺一層,而且寫的歪歪扭扭,像是出自一個小孩的手比。安亦看不清那些字寫的是什麼,便只好用手觸摸起來,他根據(jù)這些字的筆畫,發(fā)現(xiàn)這上面刻著的應該是一個名字,怪的是,這個名字的姓氏也是張。
“張益……”安亦若有所思的喃喃道。這人姓張,而且字寫得這麼差,莫非是……
安亦想到了什麼,可是又覺得不太對,只好搖搖頭作罷,他懶得很,可不想去思考這麼多煩人的事情。他站起了身,朝四周望了望,這裡連半個人影都沒有,看來那縣老爺是騙了自己,虧自己還給了他一顆丹藥……
忽然,安亦覺得身後森森的涼,彷彿有一雙眼睛緊盯著自己不放。安亦一個急轉(zhuǎn)身,可是身後什麼都沒有,只有黑壓壓的墳頭一片和那些搖的詭異的樹枝。這時候,安亦才覺得有些心顫,但他還是相當鎮(zhèn)定,又點了好幾根火摺子,那火光也算挺大,四周一片都可以照清。
不過,也因爲路面被照亮的緣故,安亦猛的吸了口涼氣。那地上,居然有人的腳印,而且依形狀看,是一雙極瘦極小並且沒穿鞋的裸腳……
這附近一定有誰!安亦心念一動,舉著火摺子轉(zhuǎn)著圈尋找,可還是找不到一個人。
“君子不做背後鬼,不如出來談一回,何必做那暗處小人!”安亦空喊著,但他知道那人一定聽得見。
可是山上靜悄悄的,只聽得見一些蟲叫。安亦見沒人應答,不由冷笑一聲:“我猜你就是那貓妖吧,不過那小腳印應該不是你的吧?你是要我把人抓出來才肯現(xiàn)身麼?”
狂風乍起,地上的枯葉沙塵飛揚。安亦手中的火摺子被吹滅了,那些塵土直入安亦的雙眼,讓他根本無法睜眼。安亦艱難的後退了幾步,撞到了張晃的墓碑上,一下子被絆倒在地。安亦遮著眼睛,看不清前方,但他能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壓抑之氣向他逼近。
“你是誰!”一聲淒厲的聲音幾乎就在安亦的耳朵邊上響起。安亦勉強睜開眼睛,含著笑,話在風中散亂:“藥師……安亦。”
風沙小了一些,安亦終於能睜開眼睛。他重新點了一根火摺子,側(cè)過臉,擡起頭,迎面而來的是一雙巨大的黃色貓眼。那隻貓妖離他太近,臉被放的巨大,安亦被嚇了一跳。
貓妖瞇著眼睛,仔細的將安亦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後才拉開了與他的距離:“我在這裡好好的呆著,不下山,不進城,不和那些骯髒的人有瓜葛,你爲何要來打擾我?”
在被貓妖打量的那段時間裡,安亦也靜下心來打量起了貓妖。那貓妖的頭髮鬆散,衣服破爛,不過臉上還是挺乾淨,只是那雙眼睛過分邪魅,讓人一看就生寒。不過安亦倒是覺得貓妖長得不像惡人,他聽了貓妖的那番話,反而笑出了聲:“貓小姐,雖然你這樣過日子挺好的,可梗陽城變成那樣算什麼?”
貓妖側(cè)過身去,冷哼了一聲:“哼,這是那些人應有的報應!”
安亦無奈,望了望身邊張晃的墓碑,笑道:“張騙子,你可真是娶了個好妻子,報應本是天公給,奈何幽憐竟取之。”
貓妖聞言,臉色便是一沉,竟發(fā)出一聲淒厲的尖叫:“誰準你叫我的名字了!”
那聲音直逼安亦的耳膜,安亦皺起眉頭,一下捂住耳朵:“哎哎哎,我不叫你名字便是了,你別把我耳朵給吼聾了。”
貓妖死死的瞪著安亦,那雙眼睛泛著尖利的黃光:“你爲何不怕我?”
“妖怪有什麼好怕的,又不是第一次見到……”安亦脫口而出,語氣甚是隨意。
貓妖先是一吃驚,緊接著一陣失落,她不由自言自語道:“爲什麼他們不像你這樣,爲什麼他們要怕我……”
安亦見貓妖露出了幽怨的臉色,心中一陣無奈。不過沒想到,貓妖的臉色又一變,兇狠的嚇人:“爲什麼他們要害阿晃!他們不得好死!”
安亦趕緊捂著耳朵,心叫不好。這貓妖怨氣太重,得想辦法化解才行,否則會一直禍害人間。
等貓妖平靜下來一些後,安亦帶著些安慰的說道:“人都死了十年了,你還放不開嗎?”
貓妖沒說話,只是側(cè)著眼睛望著安亦。安亦被盯的有些發(fā)毛,不過這不是因爲貓妖,而是因爲他忽然感到身後竟還有一陣強烈的視線。安亦稍稍回頭,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人,再一低頭,那地上居然又出現(xiàn)了與之前一樣的腳印。
墓碑上的字……強烈的視線……詭異的腳印,這些串起來,安亦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他那泰然自若的笑容又揚了起來:“我猜,你的孩子也該有十歲了吧。”
此話一出,貓妖匆忙的轉(zhuǎn)過身,有些緊張的望著安亦,眼神之中充滿了警惕:“你知道了什麼!”
安亦已經(jīng)胸有成竹,笑容一直沒有散開:“其實你有孩子了吧,不過怎麼沒聽縣老爺說起。”
“你到底是誰?”貓妖一個飛身上前,直逼安亦。
安亦一直坐在張晃墓碑的旁邊,萬事不驚的樣子:“區(qū)區(qū)藥師,不值一提。”
貓妖的身形一頓,彷彿想到了什麼。藥師這個詞,她似乎有些印象。
“藥師……藥師……那個人也自稱藥師。”貓妖皺著眉頭自言自語起來,似乎回想的很困難。安亦當然知道她口中的那個人是誰,就打算點醒她一下。
“那個人是叫華恆吧……”
“華恆……”貓妖臉上的表情很是糾結,她想了好久才緩緩的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不記得了……”
安亦一笑。師父,這妖怪居然不記得您名字了,真是好差的記性,不過我一定會讓她記得我安亦的名字……
“那官桂和石脂……”
安亦話還沒說完,貓妖眼中寒光一閃,面露兇殘之色:“官桂善能調(diào)冷氣,若逢石脂便相欺。”
安亦的笑容頓了頓,心中升起了不解。這句話一定是師父告訴她的,可爲何師父卻沒救張晃……
“我記起來了,是那人告訴我的……”貓妖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神情又是一變,甚是溫和,像是在懷念一般,“是了,那個人叫華恆……你怎麼會認識他?”
安亦見到貓妖的變化,心中不由暗歎:師父您又是做了什麼好事,這妖怪對您好像很有好感,說不定這次又能借著您積下的德來救一批人了……
“他是我?guī)煾浮卑惨辔⑿χ_口。只見貓妖的表情很是奇怪,似乎還有些不相信。安亦無奈的嘆了口氣,拿出了那本冊子,“這是我?guī)煾府斈觌?yún)遊時所記錄的,你看梗陽這張,的確記下了這兩味藥,所以我才知道的……”
貓妖掃了一下那本冊子,算是相信了,可是她還是不太友好,一臉不屑的樣子:“那個人怎麼會有你這種輕狂的徒弟的。”
安亦不由好笑,站起身來,拍拍灰塵:“你是不瞭解我?guī)煾赴桑f輕狂我還真比不上他。好了,說正事,你爲何要隱瞞自己有孩子的事情。”
貓妖的臉色一下子又變得非常難看,她臉上的怨恨讓人看了不寒而慄:“倘若不隱藏,那些喪心病狂的人連他都要害死!”
雖是不想承認,但安亦不得不認可貓妖說的話:“那你就讓他在葬崗生活了十多年?”
貓妖咬了咬牙,手猛地一揮,瞬時又是一陣狂風,安亦吃過剛纔的苦頭了,立刻遮著了自己的眼睛。
“那能怎麼辦!我難道看著益兒和阿晃一樣被這羣人活活害死不成!”
這貓妖的怨氣不是一般的重,不過看來她對自己的孩子還是相當愛護的。安亦擋著風沙,艱難的開口道:“張晃雖然躺在裡面了,但你還有張益啊,你可以帶著他遠離這裡,開始新的生活。”
本來以爲這番話可以稍稍打動貓妖,誰知貓妖竟然冷笑了起來,那笑聲聽了讓人寒毛豎起:“哈哈哈,誰說張晃躺在裡面。張晃一直在洞裡面,我讓他好好的陪著我們呢。”
聽到這,安亦心頭一陣不舒服。本來人死之後一定要埋進土裡,要麼火葬要麼土葬,可這貓妖居然沒把屍體下葬,那屍體豈不是已經(jīng)腐爛發(fā)臭了……
“張晃的屍體沒入土!那要腐爛成什麼樣子了?”
貓妖又是一陣毛骨悚然的笑聲:“我怎麼可能讓他爛掉,他還是原來那容貌,只是其他那些人,我把他們挖出來千刀萬剮了!”
安亦的胃中一陣翻攪,千刀萬剮……這貓妖的意思是她把其他的屍體都挖了出來,然後碎屍了麼……敢情這貓妖把閻王的工作都給做了。
“你這貓妖……哎,那些屍體呢?”安亦很想馬上去看看,卻發(fā)現(xiàn)自己也覺得城裡那些人挺可恨的,只是這般做法始終是太惡毒了,最起碼將屍體入土也好。
“在洞裡,我要益兒看看這些害了他爹的人怎麼受到懲罰!”
“什麼!”安亦覺得胃中泛惡,卻還是強忍著,“你怎麼可以讓孩子看到這些!莫非那孩子和這些屍體生活了十多年?”
貓妖對於安亦的驚訝彷彿很是欣喜,臉上露出了陰森的笑容,那副模樣簡直可以用喪心病狂來形容。安亦忽然覺得這貓妖很可怕,但他還是決定豁出去試一試了。
“十年……這孩子體內(nèi)的屍毒要有多嚴重……”安亦垂頭沉思道。雖然聲音不大,但貓妖還是聽見了,她漸漸收住了笑,皺起了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