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閔向安亦和青竹說明了來意, 本來以爲兩人就算沒有同情之色,至少也會有些嚴肅沉默,可是沒想到, 安亦竟懊惱的連聲嘆起了氣來:“哎, 哎, 怎麼走山路都能碰上這種事, 下次改走水路, 我就不信還會有人來找我治病……”
面對安亦的抱怨,李閔無言以對,在他心目中, 醫者都該有顆仁慈的心,可這安亦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居然這麼嫌麻煩。不過幸好, 還有令李閔欣慰的事, 那就是一邊的青竹皺著眉,露出了一幅關切的表情。先前青竹那與年齡不符的撒嬌聲的確是讓李閔有些惡寒, 可現在看見青竹的表情,李閔對他的印象立刻好上了許多。
可是,青竹接下來的話卻令李閔更加無語。
“我喜歡你頭髮的顏色,你是用什麼辦法才把頭髮弄成這樣的?”青竹滿臉關切的凝視著李閔的頭髮,眼中充滿羨慕。
安亦坐在一邊, 邊喝著水袋中的水邊調侃的說道:“他這叫少年老成, 才這把年紀就滿頭的銀髮了。”
“是麼, 那有什麼辦法才能讓我也少年老成?”青竹一臉好奇。
安亦瞥了一眼青竹, 很是認真的答道:“老實告訴你吧, 你永遠不可能少年老成的。因爲你日子過的逍遙,從來就沒有煩惱的事情, 或者說煩惱全都是我給你扛下來的,所以要長滿頭的銀髮,你想都別想。”
青竹消化了一下安亦的話,眼睛慢慢的瞪大了,他氣呼呼的說道:“安亦,你損我!”
安亦無所謂的聳了聳肩,繼續喝起水來,青竹拿他沒辦法,只能轉身生起了悶氣。
“……”面對這兩個人的對話,李閔完全插不上嘴。他們顯然把自己忽略了,都幹起了自己的事情來。
正當李閔不知該如何是好之時,安亦拍拍衣服站起了身:“我休息夠了,李兄弟請帶路吧。”
這突如其來的話語讓李閔吃了一驚,他坐在地上仍是沒反應過來。
“李兄弟,還不起來帶路,發什麼愣?”安亦重新喚了一聲,然後走向青竹將他一把抱了起來。雖然青竹還是很不情願,但是安亦這一抱似乎讓他心情好了不少。
李閔也沒注意到這些奇怪的細節,只顧著暗自激動起來。他站起身,剛準備帶路,安亦便拍了一下他的肩。
“李兄弟別介意,剛纔我說的那些少年老成的話都是開玩笑而已。”
李閔先是一驚,然後趕忙晃起了手,連聲說沒事。安亦朝他淡淡一笑,便轉過了身子:“這樣的髮色,一定藏著一個故事。”
故事……李閔心中不由苦笑一陣,這髮色中的確有一個故事,只是連自己都不知道罷了。本來以爲安亦還會追問,李閔都想好一個說辭了,沒想到安亦竟然牽起了青竹的手自顧自的走了開去:“只可惜我不喜歡聽故事呢。”
李閔一愣,然後自嘲的挑起了脣。這人還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弄的自己像自作多情一般。
李閔將安亦和青竹帶到了那個山洞。在山洞口,李閔猶豫了一陣。本來今日便是揭曉自己身世之時,但如果這兩個人一來,自己的身世之謎便又得拖下去。李閔掙扎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帶他們進去。畢竟,找到人來看病,這事很難有第二次,而詢問身世的機會還會有很多。但這個想法,或許太天真了,在不久以後,他便會發現,這都是上天冥冥之中都安排好的,相遇,相離,一切都逃不開命運的手心……
安亦和青竹都很吃驚,李閔所說的家居然只是個山洞,一些日常擺設山洞裡面竟都沒有,安亦不由感嘆這人是怎麼在山洞中生活了這麼久的,同時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幸福,至少還有一間竹屋遮風擋雨……
李閔帶著安亦走進山洞深處,青竹則被留在洞口,不過青竹也不是沒事做,他開始研究起這個山洞來了。
山洞的深處光線比較少,而且由於山洞的特殊構造,光能照到的地方畢竟是少數,還有一些則是隱在陰影之中。安亦瞇著眼睛往裡面瞧去,遠遠看見一個人,下半身在光線中,上半身在陰影中,即便看不真切,安亦也能感到這人非常頹廢。
“閔兒,你回來了?”那人顫顫悠悠的說了句話。安亦聽出他的聲音很虛很啞,看來真是惡疾纏身,身體極虛。
“嗯,我還帶了兩個客人回來。他們懂醫術,可以給爹看看病。”李閔的語氣有些弱,他有些怕李大全生氣。
“哦……”沒想到,李大全竟沒有任何火氣的答應了一聲,這讓李閔有些驚訝。他趕忙上前扶直李大全,然後招呼安亦過來。
安亦站在原地沒動,他眼中帶笑,溫和的說道:“我安亦只治將死這人,待我給你爹把過脈之後再考慮要不要治。再者,我之前好像忘了告訴你,我只是個藥師,頂多算個半醫而已。”
語閉,還不等李閔反應,安亦便一下上前把起了李大全的脈。剛把上脈時,安亦的眉微微的挑了挑,之後,他便一直含著笑。李閔見安亦的臉色未變,心中不由緊張起來。安亦的性格他真的是捉摸不透,萬一真不給治,估計求也求不來。
安亦放下李大全的手臂,然後轉過頭,向李閔微微一笑:“恭喜你,我決定給你爹治病了。”
李閔聽著安亦的話,很是彆扭,不知是該生氣還是該激動。但既然安亦肯治他爹,李閔便覺得自己應該感恩戴德才是。
“其實醫治你爹的方法很簡單,只需要用一些草藥調理他的肝火,並且天天服用我的丹藥。”安亦一邊說的漫不經心,一邊從葫蘆裡倒出一顆丹藥來。李閔疑惑的望著安亦,只能呆呆的點點頭,不知他接下來想做什麼。
只見安亦把一顆豆大的丹藥一下子塞進了李大全的嘴中,將他的頭一仰,再拍了一下他的胸口,這動作異常粗魯,完全不像是大夫在給病人喂藥。李大全被安亦這麼一折騰,連聲的咳嗽起來。李閔急的衝上去,趕忙給李大全順著氣。李大全越咳越急,簡直要將心肝脾肺都給咳出來一般,李閔頓時氣憤的朝安亦發起了火來:“有你這麼治病的麼?!你是想害死我爹嗎!”
安亦無所謂的笑笑,一點都不在意。李閔還想說些什麼,但是李大全的一口氣已經噎在了喉嚨口,喘不過來。李閔擔憂的連連拍著他的背,忽然,李大全又咳了一聲,那一聲似蓄勢已久,連帶著一團黃色的東西飛出。
安亦身形一閃,躲過了那飛來的黃色團狀物。李大全吐出那東西之後,咳嗽慢慢的停止了,氣也喘了過來,他驚異的發現,自己的呼吸居然暢通了很多,再一看地上那團東西,不禁傻了眼。
那是一口千年老痰,已經黃到發黑了。
“這口痰堵住了你的氣,吐出來之後是不是感覺通暢了很多。”安亦隨意的笑笑,然後有些惋惜的看向了那口痰,“只是浪費了一顆好藥啊。”
李閔聽後,有些歉疚的看著安亦,想說對不起,但又覺得安亦並不是會接受對不起的人。他只能默默的抿了抿脣,決定完全信任安亦了。
李大全並沒因爲這事而露出欣喜的神色,反而眉頭更加緊鎖起來:“閔兒,你先出去下,我想和這位先生談論一下我的病情。”
李閔平日裡對李大全的事表現的不是很關心,剛纔那一出讓他的真心表露,本就讓他有些尷尬,恨不得立刻離開。現在李大全讓他出去,真是及時的很,於是李閔趕緊退出了山洞深處。
“老人家,我看你並不是很高興啊。”李閔剛一離開,安亦便笑著說道,“我老實告訴你,我之打算給你治病,是因爲你大限將至,病入膏肓,如果我不給你治,你絕活不過十天。不過我這番好意看來是白費了,你好像不是很想治自己的病。”
李大全緩緩閉上了眼睛,枯槁的手伸進自己的衣袖,掏出了一個木刻的小鳥:“還有五日便是我兒二十歲的誕辰,這是我雕了三年才雕出來的。這雕的便是他的娘……”
安亦微笑的聽著,不做聲,他知道這個老人要同他講一個故事,一個連李閔都不知道的故事。
李大全見安亦不語卻笑,忽然有種想將事情全部說出的衝動,於是他盯著那哥特木刻小鳥輕輕的說道:“他的娘並不是人,我一開始便知道。因爲我偷偷的從門縫裡看見她變成了一隻鳥……他的娘並不愛我,我也知道。因爲她每次看我的眼神總是帶著惡毒,好像恨不得我去死……我知道我污了她,但是我還是放不開手,即使到現在我還是讓她的兒子呆在我的身邊,這樣她便能夜夜入我的夢……”李大全的聲音平淡,似乎還帶著些苦笑,“可是我沒想到,原來閔兒也在做著同樣的噩夢。我太自私了,他本來就不屬於這裡,我應該早點讓他離開的。”
雖然事情說的很朦朧,但安亦已經大致明白了:“他的娘是妖?”
“不……她是仙。她走的時候告訴我,她與我一起不過是因爲打翻了西王母娘娘的玉供花瓶所受的懲罰而已。但即使這樣,我還是愛她,我以爲這樣的真情可以感化她,我以爲只要努力就能留住她,可果然還是,只羨鴛鴦不羨仙……”李大全終於有些哽咽了,他想起了那個曾在自己面前翩翩起舞的仙子,雖然在看到自己之後,便冷冰冰的走開了,可老天作弄,他還是恨不起來,“她估計快要來了,我不想再拖累閔兒,我走了閔兒便不會再有牽掛。所以,先生,你不用醫治我的病了。”
安亦估摸著這故事大概已經講完,李大全的意思他也已經懂了,便無奈的笑了笑準備轉身離開。李大全忽然勉強坐起了身,艱難的開口道:“先生,我還有一事相求。”
安亦背對著他,頓住了腳步。
“求先生多呆在這邊幾日,假裝給我治病,瞞過閔兒……我不希望他一生都抱著愧疚。”
安亦思量了一陣,苦笑著說道:“雖然我稱不上醫德高尚吧,但這種苦差事還真是損人不利己。”
說著,安亦便緩緩走了起來。李大全有些失落的垂下頭來,但是很快他的耳邊又傳來了安亦的不重不輕的聲音:“哎,不過,也只有我這種藥師才願意來做此等‘惡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