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說：“茂兒, 你人呢……”

當(dāng)安亦聽到這句的時候，不知爲(wèi)何，脊背一陣冰涼。他立刻坐到了蘇葉身邊的一張凳子上, 謹(jǐn)慎的問道：“蘇葉公子, 身體是否有何不適？”

蘇葉好像慢慢從那個世界回了過來, 眼睛有了神采, 但隨之而來的, 是一陣驚訝：“你們是誰？怎麼在我屋子裡？”

蘇葉叫的挺大聲，安亦不由皺了皺眉。忽然，蘇葉緊張的四處張望了起來, 在尋了一片之後，他氣憤的站起了身子：“茂兒呢？你們把茂兒藏到哪裡去了？”

坐在一邊的安亦無奈的扶著額頭, 不知該怎麼回答這些問題。其實(shí)現(xiàn)在安亦也搞不太清狀況, 至於蘇葉口中那個詭異的茂兒, 他根本是半點(diǎn)都不知道。正當(dāng)安亦在發(fā)愁的時候，青竹忽然湊到了他的耳邊, 小聲的說道：“安亦，我覺得那個茂兒，應(yīng)該就是你們都看不見的那個東西……”

青竹說的這些，安亦不是沒猜到，而真正令他不解的是, 茂兒是誰？安亦朝青竹點(diǎn)了點(diǎn)頭, 然後對焦躁的蘇葉說道：“蘇葉公子別緊張, 我們兩個是被你爹請來, 給你看病的。剛纔我們只是讓那個人離開一會。因爲(wèi)我要給你治病。”

蘇葉的臉色稍稍緩下了點(diǎn), 但還是有些將信將疑的打量著安亦：“我沒病……”

“不……你有病。”安亦隨和的笑著，“你知道你有多久沒和活人說過話了麼？”

蘇葉臉色一暗。安亦的這番話讓他心中很是不悅：“我一直在和茂兒說話, 你這庸醫(yī)，別亂說話。”

“要不是剛纔青竹把你叫了回來，你還有機(jī)會說這話？”安亦無奈的站起了身子，然後湊近蘇葉，盯著了他的眼睛。蘇葉被他盯得發(fā)毛，趕忙向後退去。

“你想做什麼？快點(diǎn)讓茂兒回來！”

安亦好笑的聳了聳肩，然後一甩手轉(zhuǎn)過了身子：“我就問你兩個問題，你如實(shí)回答我，之後我便把茂兒還給你。”

“茂兒不是你隨便叫的！”還沒等安亦問出那兩個問題，蘇葉立刻揚(yáng)起了拳頭。

安亦不理他，而是緊盯著青竹的眼睛：“第一個問題是，你口中的茂兒是誰？”

“茂兒是我弟弟，我警告你，趕緊讓他回來，否則我不會輕饒你。”蘇葉有些來氣，趾高氣昂的說道。

安亦的心中一震。弟弟？也就是蘇家二公子咯，可之前不是聽說他已經(jīng)過世了麼，而且是在一年前……有一個想法從安亦的腦中一閃而過。安亦思索了一陣，又開口問道：“第二個問題，你是否雙瞳？”

這個奇怪的問題讓蘇葉和青竹皆是不解。青竹納悶：“安亦，你問這個做什麼？”

安亦只是隨意的笑了一下，隨後轉(zhuǎn)過了身子，盯著正吃驚的蘇葉，緩緩開口道：“你仔細(xì)瞧他的眼睛。”

青竹隨著安亦的目光望去，也是盯住了蘇葉的眼睛。起先，青竹還是不解，但是看了一會兒之後，他忽然詫異的張大了嘴巴。蘇葉被這兩個人望的渾身不舒服，厭惡的將視線移向了別處。

“這是……”青竹發(fā)現(xiàn)了那眼睛的奇怪之處，不禁問道。

“他有兩個眼瞳，和別人都不一樣。”安亦淡淡的開口道。這句話落入蘇葉的耳中，他立刻回過頭，不敢相信的瞪大了雙眼：“不可能，我的眼睛只有一個眼瞳！”

“你確定麼？”安亦追問道。

“什麼叫確不確定，我自己的眼睛難不成我會不知道麼？”蘇葉吼了一聲，隨後拿起桌上的一個杯子，便朝裡面望去。蘇葉照了一會兒，原本緊張氣憤的神情慢慢呆滯住了。因爲(wèi)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睛真的變成雙瞳了，可是他知道，以前他的眼睛不是這副樣子的。

安亦看到蘇葉的表情變了，也就確定了心中這個想法。說不定整件事情，和他這詭異的雙瞳有關(guān)。

“蘇葉公子，能否讓我仔細(xì)一下你的眼睛？”

蘇葉沒有回話，安亦就當(dāng)他默認(rèn)了，隨即便湊到他跟前，撥弄起他的眼睛來。蘇葉沒有反抗，其實(shí)他自己也很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半柱香時間過後，安亦才放開了蘇葉的眼。他閉了閉眼，讓自己閉目養(yǎng)神了一會，隨即開口道：“蘇葉公子，首先我想告訴一件事情，不過我覺得這件事你心裡應(yīng)該很清楚。”

蘇葉不知安亦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自己得了什麼怪病，於是匆忙的回道：“你說。”

安亦嘴角上揚(yáng)，淡淡的說道：“你的弟弟，我應(yīng)該稱他爲(wèi)蘇茂公子，他一年前就已經(jīng)仙逝了，所以你看見的那個人，並不是真正的他。”

蘇葉聞言，臉色一沉，不再說話。好一陣沉默之後，蘇葉面無表情的說道：“不管你怎麼說，他就是活著。他真真切切的在我眼前，我能和他說話，能碰到他，能和他做任何事情。”

安亦一直笑著聽完了蘇葉的話，然後轉(zhuǎn)頭看向了青竹：“當(dāng)然你說的或許並沒有錯，能看到他的不止是你，還有青竹。蘇茂的確是死了，你看到的只是你心中所想的蘇茂罷了。有時候虛即是實(shí)，幻即是真。”這一番話是面對著青竹說的，青竹看著安亦的表情，覺得一陣心痛。那個蘇茂已經(jīng)死了，而蘇葉看見的蘇茂，即便真切也不再是那個曾在世上活過的蘇茂了。安亦將頭轉(zhuǎn)向蘇葉，輕聲問道：“不過，你可知你爲(wèi)何可以看見他，那個已經(jīng)不存在的蘇茂？”

蘇葉知道安亦說的不假。那天給蘇茂送葬，他不是不在場，他親眼看著蘇茂一點(diǎn)一點(diǎn)斷了氣，也親眼看到棺材蓋蘇茂的臉慢慢遮上，這些他永遠(yuǎn)都忘不了，他知道自己的心是怎樣的痛如刀絞。但是蘇茂告訴過他，會許個永遠(yuǎn)和自己在一起的願望，所以當(dāng)他再一次看見蘇茂的時候，他相信了，那是真的蘇茂回來了……可是他發(fā)現(xiàn)，不管他做什麼，蘇茂都沒有別的動作，只是笑，或者說只能笑。但即便這樣，他還是很滿足，只要能看見蘇茂，只要能和蘇茂一起，就算是以這樣的方式又如何？

“我不管原因，只要能和茂兒一起，我便心滿意足……”蘇葉將心中所想的一五一十的說出。

這話讓安亦的笑容一頓，但很快，他便大笑了起來。面對這個癡人，安亦能說什麼，他只能笑。笑夠了之後，安亦才緩緩開口道：“我來告訴你，你能看到蘇茂，那是因爲(wèi)……”

說到這，安亦頓了頓口，他忽然湊到離蘇葉很近的地方，那個距離讓青竹忍不住咬了咬嘴脣。

“你的眼睛裡面有條蟲。”

“……”不知是因爲(wèi)害怕還是因爲(wèi)別的什麼，蘇葉一時竟無語了。

安亦沒管他的反應(yīng)，拉開了與他的距離，繼續(xù)道：“你眼睛的第二個眼瞳，便是那條蟲。方纔我仔細(xì)檢查過了，那層瞳孔一直在遊動，雖環(huán)繞了一圈，卻是有頭有尾，的確是蟲，不會有假。”

蘇葉仍是沒有回答，卻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安亦見狀，問道：“蘇葉公子是否想到了什麼，你先前是不是去過什麼有蟲的地方？”

蘇葉的身子一顫，盯著安亦，緩緩開口道：“那蟲是茂兒……”才說了幾個字，蘇葉便欲言又止，他的臉色很是複雜，雖是悲哀，卻似乎夾雜著一些欣喜，連安亦都讀不懂。

安亦見蘇葉不再說話，便提醒道：“蘇葉公子，你知道什麼就請告訴我。你眼中那條蟲必須要取出，否則以後很可能會失明。到那時，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你。”

這話像一道霹靂，劈中了蘇葉。他的手攥成了拳，眉蹙成了一團(tuán)。安亦不明白他在糾結(jié)著什麼，取出這條蟲子，一來可以讓他恢復(fù)正常生活，二來可以免去失明的危險，可以說是百利而無一害。況且自己好不容易打算破例一次，給這有錢少爺治次怪病，誰知這人還婆婆媽媽，糾結(jié)萬分。

當(dāng)安亦也正納悶的時候，蘇葉忽然想通了一般，手一鬆，神色明朗了起來，臉上漾起了微微的笑容。安亦以爲(wèi)他相通了，便揮了揮袖子，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出屋，青竹見他要走，便也跟了上去：“我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明天就幫你把那蟲取……”

“不用治。”淡然的語氣，沒有半點(diǎn)猶豫。

安亦的腳步停了下來，他以爲(wèi)自己聽錯了，轉(zhuǎn)過頭疑惑的望著他。

“倘若將蟲取出之後，再也不能看見茂兒，那我寧願不治。”蘇葉淡然的笑著，一反先前的衝動。

“你……確定？”安亦瞇著眼，問道。自己難得的一片好意，卻吃了閉門羹，心中難免有些不悅。

蘇葉堅(jiān)定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謝謝你，但是我心意已決。我不怕失明，我只怕見不到茂兒……我收回先前的話，你不是個庸醫(yī)，而是我見過最好的大夫。”

安亦見蘇葉這麼堅(jiān)決，自己強(qiáng)逼他治療也沒什麼意思，只能撇撇嘴，回道：“你錯了，我不是大夫，而是個藥師，只是剛巧懂得多了些而已。”

聽到藥師這個詞，蘇葉似乎想到了什麼。他皺著眉想了一會兒，忽然抱拳敲了一下手掌：“對了，前些年也有個藥師來過這，他給茂兒看過病。他和你一樣，是我見過最好的大夫……哦，不對，是最好的藥師！”

這回連青竹都反映過來那藥師是誰了，他立刻對著安亦附和道：“安亦，那個藥師是不是你師父？”

安亦想了下，微微點(diǎn)了下頭。又是師父麼……莫非師父知道那怪蟲的存在？可是那時蘇葉應(yīng)該還沒染上這怪病吧？又或者，這蟲和蘇茂有關(guān)……

也許，這蟲真的和蘇茂有關(guān)，而蘇葉也的確是爲(wèi)了他的弟弟而不願將這蟲取出。只是關(guān)於這些，安亦便不得而知了。

安亦遵從蘇葉的意思，不把這件事告訴蘇大官人。他出了屋子，看見蘇大官人一直在院中的亭子中守著，眼神呆呆的望著前方，像是沒注意到他出來。安亦上前作了個揖：“蘇大官人。”

蘇大官人一下回了神，起身問道：“怎麼樣？我兒子得的是什麼病？”

安亦的臉色微微有些尷尬，無奈的說道：“蘇大官人請恕罪，安亦實(shí)在是查不出他得的是什麼病。”

蘇大官人的臉雖然面無表情，卻也是暗下了幾分。但很快，他對安亦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時辰已經(jīng)不早，今晚你們就先住在蘇府。”

安亦沒想到蘇大官人竟會如此聲明大義，不由對他又多了幾分敬意。他解下腰間葫蘆，倒出一顆丹藥，遞給了蘇大官人：“雖然我查不出你兒子的病，不過我還是有法子讓你多當(dāng)幾年蘇大官人的。這顆丹藥可治百病，就當(dāng)是我安亦的一點(diǎn)小小心意，祝你老當(dāng)益壯。”

蘇大官人愣了一下，然後接過藥丸，安亦注意到，他的嘴邊似乎有一絲淡淡的笑容。

當(dāng)晚，安亦和青竹便在蘇府住下了。對於安亦來說，這頓酬勞自己也不算虧。雖然安亦和青竹有兩個房間，可是青竹硬是要與安亦一起睡。安亦被他軟磨硬泡，只好答應(yīng)下來。當(dāng)然，青竹的需求不會只有這麼少，但安亦堅(jiān)決不同意。畢竟這是別人家，要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那可真是要卷著被子被扔到街上了。

兩個人就以一種非常奇妙的姿勢睡下了。青竹抱著安亦，一臉幸福舒適，而安亦被壓著，一臉難受糾結(jié)。

兩個熟睡的人又怎麼能發(fā)現(xiàn)，黑暗中，有一雙眼睛正在窺視著他們。那雙眼的主人盯著安亦和青竹看了一會兒，然後退出了房門。

蘇府，蘇大官人的屋中，進(jìn)來了一位貴客。

“玉華公子，是王爺說的那兩個人嗎？”在別人面前一向嚴(yán)肅的蘇大官人在此人面前卻是很恭敬，要是被安亦看見他這副樣子，他一定會後悔先前對蘇大官人的那番尊敬的，說不定還會不屑的嗤笑一番。

“不錯。”玉華將鑲金邊紙扇一搖，欣賞的看著蘇大官人，“這次多虧蘇大官人及時通報，你的功勞王爺一定會好好記下的。”

蘇大官人抱拳躬身，連聲道謝：“多謝玉華公子，王爺吩咐的事情我當(dāng)然會好好完成。”

玉華輕搖著紙扇，又說道：“不過聽說，這次蘇大官人還讓安亦給你兒子看了病，結(jié)果如何？”

蘇大官人一驚，讓安亦給蘇葉看病的事情他並未稟報，可居然還是被玉華知道了，他不由捏了把冷汗：“小犬得的怪病，怕是連這藥師安亦也不知道原因罷……”

屋內(nèi)一時安靜，蘇大官人緊張的不敢吱聲。良久，玉華笑著開口道：“這安亦還是和從前一樣狂妄不羈嘛！”

蘇大官人不知玉華說的是什麼意思，但是至少他沒怪罪的意思，便也鬆了一口氣。

“我先回去向王爺稟報。”玉華將紙扇合上，臉上的笑容一收，“王爺吩咐了，好生善待他們兩個。還有，別怪我沒提醒過你，王爺要的人，還輪不到你隨便差遣做事。”

蘇大官人緊張的低下頭，連聲應(yīng)著“是”。直到玉華出了屋門，他纔敢擡去頭來。他不由好奇，這安亦和邵陽王到底有何關(guān)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