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兒, 你該回來了,娘在等你……”一個虛幻空洞的女聲從茫茫白煙中傳來,似真似幻, 不能辨認。
李閔站在白煙盡頭, 眼神迷茫。是誰在呼喚他, 日日夜夜, 不停不歇。
“閔兒, 凡塵俗世,不應留戀。”那原本空靈的女聲一下變得尖利無比,“你已修成仙果, 還不回娘身邊。留在那混沌人世,只會污你仙軀!”
最後幾個字帶著憤怒, 喊得淒厲。李閔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 聲音百轉(zhuǎn)千回, 久久在耳畔環(huán)繞……
李閔嚇得從地上翻身坐起,額上還冒著冷汗。
又是這個夢, 李閔早就數(shù)不清,這個夢出現(xiàn)過多少次了。那團團白煙和那淒厲的女聲,每每都會將他從睡夢中驚醒。李閔擦了擦額上的細汗,擡頭向山洞外望去。浩瀚夜空中那輪皎潔的明月,好不吝嗇的將自己的光輝普照大地。
餘輝照在李閔的頭上, 反射出耀眼的銀光。他順了順自己拖地的長髮, 幾縷銀絲便被帶下。李閔望著手心中長長的銀絲, 呆呆的發(fā)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 自己的頭髮竟變成了這種顏色?
拍掉了手中的銀絲, 李閔向山洞裡面走去。因爲山洞的洞口比較大,所以月光很輕易的便照到了洞的深處。在一堆乾草上面, 正躺著一個人,他的身上蓋著一條薄被,有一半掉落在了地上。那人白鬚白髮,一看便知是個遲暮老人。
李閔上前撿起被子,給老人蓋上。藉著月光,李閔仔細的瞧起老人來,臉上露出了辛酸的笑容。
其實李閔知道,自己的身世一定很離奇。從前他在馬首城中住的好好的,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自己的頭上竟長出了銀髮。那種銀色不同於白,有著琥珀色的光澤,李閔在銅鏡中發(fā)現(xiàn)了這個異變,他很害怕,因爲他知道普通人是不會這樣的。那時候的他雖然還很小,但卻也知道自己不同於人。李閔試過去問自己的爹爹李大全,也就是現(xiàn)在躺在草堆上的那個年邁老人,可是李大全什麼都不說,只是帶著他住進了這個山洞中。這一住便是十三年……
李閔知道李大全一定在隱瞞著什麼事情,但是無論怎麼問,他都不說。李閔也看得出,李大全平日裡鬱鬱寡歡一定是與自己的身世有關,李閔甚至懷疑過自己不是李大全的兒子,而是某個神秘一族的子嗣。可是這一切都無從考證,只要李大全不開口,他便什麼都不知道。
李大全是個沉悶寡言的人,有什麼苦都自己扛,從不和李閔說。李閔從小就沒見過娘,自他出生起頭腦中就沒有娘這個概念,在他的生命中,最親的人便是李大全了。即便李大全真的不是他的親生父親,他也不會在意。李閔表面上對李大全不聞不問,但他的心中早就這樣打算了:李大全是李閔的爹,這是一輩子都不會改變的事情。
如今,李大全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躺在乾草堆上的他幾乎動彈不得,日常生活都要李閔照料。李大全身上有病,可是李閔不能去山下買藥,那頭銀髮實在是太突兀了,若是下了山,可能就永遠上不來了。
思至此,李閔無奈的嘆了口氣。只怪自己太懦弱了,沒辦法給李大全看病。此時,他多麼想請一個大夫來給李大全治治病啊。
一夜又無眠。李閔坐在洞口,看著太陽從東邊升起。他打了個哈欠,想要起身,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有些輕飄飄,就像要騰空飛起一般。李閔心中一驚,穩(wěn)下步子站定,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只是現(xiàn)在這種飄飄然升起的感覺越來越明顯,李閔害怕自己真的會一不小心蹬地飛走。李閔很快又想到了昨天的那個夢,夢裡面那個自稱是孃的人所說的那些話,似乎在暗示著什麼。
莫非這種飄飄然的感覺就是她要將自己帶走?
李閔被自己的想法駭?shù)搅耍幌朐谶@樣瞎猜下去,便打算去問李大全。雖然他知道李大全很可能什麼都不說,但這回他一定要去試一試。李閔總覺得,如果現(xiàn)在不問,以後或許就沒機會了。
李大全半躺在乾草堆上,木然的望著地。李閔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然後走上前去。
“爹。”李閔輕輕喚了一聲。很快,李大全便將視線轉(zhuǎn)到了他的身上,李閔嚥了咽口水,壯著膽子:“爹,你就把我的身世告訴我吧!”
李大全一時沒有說話,然後他忽然一閉眼,躺會了乾草堆上:“我說過了,你是我的兒子,這一點不曾有假。其他的,我真的無可奉告……”
還是那兩句話,李閔從小聽到大,從沒變過。李閔心裡一急,剛想上前,腳下便晃悠起來,他真的慌了。關於這件事他從沒和李大全提起過,可是這回真的是瞞不住了:“爹,求您告訴我吧!我現(xiàn)在……我現(xiàn)在……”李閔覺得這件事太過詭異,真的是難以啓齒,“我每天都會做相同的夢,夢裡面有個女人自稱是我娘,她說要我回去……”
李大全的眼睛猛的一睜,表情甚是扭曲。李閔見他的反應很大,覺得有戲,便繼續(xù)說道:“我的腳下似乎沒了力,感覺隨時都會飛走。以前這種感覺很弱,可是現(xiàn)在,越來越強烈了……我的髮色本就不是一般人所該擁有的,這一切我都覺得太離譜了。爹,求您告訴我吧,我真怕哪天我就不經(jīng)意的消失了,這樣爹您就……”
李閔說的有些哽咽,他這次下了很大的賭注,只希望李大全能全盤托出。可是,李大全到最後只說了一句:“幫我去找些吃的來。”
李閔徹底絕望了,李大全果然還是什麼都不肯說。正當李閔垂頭喪氣準備出洞去找吃的時候,李大全在他背後說上了一句:“等你回來,我再慢慢和你聊……”
李閔不敢相信的睜大了雙眼,良久,他才從吃驚中回過了神。李閔立刻興奮的生火熬湯,然後興致勃勃的出了山洞。他準備在短時間內(nèi)就打兩隻野山雞,然後和李大全促膝長談。那個被隱瞞了這麼久的身世,自己終於可以知曉了。
李閔的心情極好,在山林裡哼著小調(diào)。寂靜的樹林中本來只該有樹葉沙沙作響,但是李閔忽然覺得遠處多了幾個腳步聲,他警覺的舉起手中砍柴用的鈍刀。
腳步聲越來越近,李閔躲到一棵粗樹之後,準備看看來者是誰。
“安亦,你快點啊!”李閔聽見了一個清脆又調(diào)皮的聲音,他偷偷的看去,卻發(fā)現(xiàn)那個聲音的主人驚爲天人。李閔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好不容易忍住了自己的驚歎聲。
那人的後頭很快跟來了一個相貌俊朗的人,李閔一眼就覺得,那個跟上來的人有種清逸脫俗的感覺,除了這個,李閔竟還察覺到了一絲與自己有些相近的氣息,至於是什麼,卻說不上來。李閔的視線一路下移,忽然就發(fā)現(xiàn)了那人的腰間有一個葫蘆,顯然是個裝丹藥的葫蘆,李閔的心念猛然一動。
“我說你跑這麼快乾嘛啊?”安亦喘著氣說道。
“剛纔我聽見這個方向有人在哼小曲來著,一個激動就跑的太快了。”青竹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安亦粗氣連連,也懶得和他說什麼,於是便隨意的揮了揮手,示意他繼續(xù)找。可是青竹微皺著眉頭,左瞧瞧右看看,最後有些失望的說道:“那聲音忽然就沒了……”
“沒了就沒了唄,我們就是爲了不被人發(fā)現(xiàn)行蹤才走山道的。況且我還要去尋我?guī)煾赣涗浀牟菟幠亍!卑惨嚯S意的說道,然後開始打量起地上的草來,希望能發(fā)現(xiàn)點有價值的草藥。
這一番話,聽的李閔心頭一樂。草藥……葫蘆……看來這人一定懂點醫(yī)術(shù),說不定可以請他去爲爹治治病。
正在李閔偷樂的時候,青竹撒起了嬌來,那聲音讓李閔一陣哆嗦:“我們爲什麼要走山道,城裡人多,又有好多店,我想在城裡走……”
“你還沒吃夠苦頭麼。上次在塗水被人攔路截下,最後被挾持去給人看病,這種經(jīng)歷我可不想有第二次。”安亦蹲在地上,擺弄著一株草,漫不經(jīng)心的說著。
青竹沒辦法,只能氣鼓鼓的嘟著嘴。不過,在樹後面的李閔可真是悲喜交加了,喜的是這人果然懂醫(yī)術(shù),悲的是這人不是好請的人。
不過即便如此,李閔還是決定試一試。他慢慢從樹後面隱出,儘量讓自己顯得很謙卑。不過即便是這麼小的動靜,還是把青竹和安亦嚇了一跳。
李閔見兩個人有點緊張的看著自己,立刻換上親切的笑容,不好意思的說道:“兩位不用驚慌,在下只是住在這山裡的人罷了,剛纔在打獵的路上恰巧看見兩位,所以就來和你們打個招呼。”
青竹想起剛纔樹林裡傳來的小曲,立刻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然後也友善的回以一笑。安亦也揚起了笑容,只是他的話中卻帶著刺:“然後便恰巧偷聽了我們的對話。”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李閔慌張的解釋起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一開始怕你們來者不善才躲起來的。可是聽了你們的對話之後,我知道你們並沒有歹心。”
安亦一邊聽著,一邊瞇起眼打量著眼前的陌生人來。李閔見他良久不說話,立刻又添了幾句:“我真的沒有惡意,不信你們搜身,我身上沒有任何傷人的東西。額……除了一把砍柴用的鈍刀。”
安亦又是盯了良久,忽然挑起了脣,微笑著說道:“你這頭髮真有個性。”
那一瞬間,李閔傻了。他腦中緩緩跳出了這幾個字:這男人,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