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平陵之後, 安亦與青竹一路到了梗陽。安亦有了上一回的教訓,一出平陵便叫了輛馬車來,再也不想給青竹任何逞能的機會了。
入了梗陽城內, 安亦頓覺不對勁。照例此時正是集市最熱鬧的時間, 可街道上卻店鋪寥寥, 行人稀疏, 很多店家也關著大門, 城內是一派淒涼蕭瑟。安亦微皺眉頭,翻開冊子。據師父描寫的來看,梗陽應該是個人氣旺盛的縣城, 可眼前這番慼慼慘慘兮兮,哪是所謂的人氣旺盛。再者, 師父是十多年前來的這裡, 莫非是在這十幾年內發生了變故, 才讓梗陽變成了這般?
“安亦,我不喜歡這裡……”青竹的眉頭也打了結, 他搖了搖安亦的袖子,想勸他早點離開。安亦靜下心來,思索了一番,轉過臉對著青竹露出溫柔的笑:“沒事的,青竹不用怕。”
安亦的笑, 讓青竹稍稍定下了些心, 可是這梗陽城之上的確籠罩著一層讓人不舒服的氣息, 這股氣息不像之前青竹遇見過的那些妖氣, 更像是一股怨氣, 腐敗而又濃烈。
再向城內走了一陣,青竹忽然彎下身, 乾嘔了起來。安亦見到青竹無比痛苦的模樣,心慌了起來:“青竹,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青竹艱難的搖了搖頭,再也站不住身子了,於是一下蹲坐到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嘔吐了起來。安亦見狀,心急如焚,趕忙也跟著蹲下身子,拍起青竹的背:“怎麼忽然吐了起來,是不是水土不服?”
青竹的臉色一陣黑一陣白,肚裡的東西幾乎都被掏空了,他勉強擡起手搖了搖,然後虛弱的開口道:“這……這裡有什麼東西壓的我喘不過氣……”
“什麼東西?”安亦扶住欲向後倒去的青竹,緊張的問道。
“好像是怨氣……好重……重的我受不了……”最後幾個字基本都是噓氣而出,但是安亦還是聽清楚了。可是青竹卻在這句話之後,暈死了過去。
安亦猜想,這梗陽城裡一定有一個巨大的冤魂,大到可以讓整個梗陽都沒有了生機,而青竹本是妖,妖術又尚淺,自然吃不消這怨氣了。可是安亦還是有一點疑惑,到底是何物,擁有如此大的怨氣。若是普通人的冤魂,應該不會強大到使整個城都淪陷。
安亦將青竹安頓在了一家客棧中,點了一柱凝神香,賞了小二一些銀子,讓他在門口掛上艾葉菖蒲。吩咐完這些事之後,安亦便獨自一人上門拜訪縣老爺了。
縣老爺家裡也蕭條的可以,而這縣老爺更是骨瘦如柴,面色枯槁。安亦見後不由心寒,這梗陽城算是廢了,要重新興旺看來得花上好一段時間了,反正□□年是至少的。
安亦坐在大堂中,看著縣老爺顫抖著雙手端來一杯茶,立刻上前接過。安亦本來想像平時那樣微笑,可是他發現自己真的無法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笑的沒心沒肺。
“縣老爺,你們家沒有下人麼,端茶這種事不用親自勞煩您。”
縣老爺無奈的搖搖頭,他的眉頭似乎已經好久沒鬆開過,都出現了一道淺淺的溝,那眼睛也早就沒了神,只有無盡的絕望:“還有什麼下人啊,大家死的死,逃的逃了……”
安亦也不是很驚訝,看到街上那番景象,他也大概猜到事情會是這樣了:“似乎十多年前梗陽並不是這番景象的,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
縣老爺重重的嘆了一聲:“哎,是貓妖!”
安亦這才大吃一驚,他以爲那股怨氣是來自鬼的,誰知竟是一隻妖?難怪怨氣會如此濃烈。
“也就是十幾年前吧,城裡的張騙子帶了個女人回來,我一看見這女人就覺得不對頭,那人生著一雙黃色的貓眼睛,恐怖的很,於是我就請了個道士來,那道士也說,這不是個普通人,後來道士去張騙子家裡做了個法,本來我還想請他在城裡多住上幾天,沒想到他第二天居然慌慌張張的說要走了,還丟下了句話,說什麼這是隻貓妖,妖術太強大,一般人治不了他。我就怕了,去找張騙子,讓他把那怪人給我送走。那張騙子油腔滑調,不學無術,說這貓妖不害人反而幫人。鬼才信他!所以後來,我就叫上城裡的其他人商量了一個對策……可是沒想到……沒想到啊!”講到這時,縣老爺激動了起來,老淚流下,一臉後悔。
安亦聽的入神,他趕緊追問道:“是什麼對策?”
縣老爺聲淚俱下,隨手拿了條桌上的毛巾,抹起了眼淚:“是我們聯手害死了張騙子……所以那貓妖來報仇了,我真是悔不當初啊!”
害死了張騙子!安亦頓時啞口,他捋了捋思緒,開口道:“那張騙子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會帶了個貓妖回來?”
“張騙子啊……其實我知道那人並不壞。他原名叫張晃,本來是個讀書人,可是資質實在不行,根本不是個讀書的料。他自知自己學無所成,所以就開始不學無術起來,也沒個正經的工作,一直不務正業,老是騙吃騙喝,所以城裡的人就都叫他張騙子。他其實是個爽朗的人,總是喜歡遊山玩水,悠然自得,浪蕩成性。至於那貓妖,我們也不知道他是哪裡弄來的,估計又是去哪裡沾花惹草招惹來的。”對張騙子的描述,縣老爺也算客觀,褒貶各半。只是安亦聽著,覺得那張騙子和自己還真有幾分相似,不由抽了抽嘴角。
“不過,我是真沒想到,他居然連妖怪都敢要,還娶了她爲妻!他怎麼就不怕折壽……”縣老爺好像很是惋惜,又在臉上抹了一把鼻涕。
安亦無語,對於張騙子,他還真是感同身受。
“對了,剛纔聽你說你是藥師安亦吧……其實那年我們城裡也來了個藥師的,好像就是在張騙子帶回那女人三四年之後的事情了。那個藥師很厲害,在我們城裡施了幾天的藥,可真是菩薩心腸!我還和他抱怨了那不爭氣的張騙子,他居然就真的去拜訪了他們……我怕的要命,擔心他會看出那藥方子的秘密,可是好像他並沒有看出來……”
又是師父?安亦心中不由一動,原來自己一直不知道,師父竟是這般的傳奇之人。
“藥方子,什麼藥方子?”
縣老爺先是一陣緘默,樣子很是神秘。在安亦又問了一遍之後,他終於嚥了咽口水,抹了抹額上的汗,然後一挺胸,豁出了一般:“既然人也都去了,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這一把老骨頭,那妖怪要收就收了吧!實不相瞞,當年我和城裡的大夫、藥師商量好,給張騙子開了副藥……是十九畏。”
安亦聽到“十九畏”三個字,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有些草藥不能混合服用,否則會致人死亡,相當於□□,只是一般人無法看出。這十九畏說的便是這樣的草藥。一般有些醫德的大夫和藥師是絕不會開這種藥方的,一旦開出此藥方,那這樣的大夫也就算醫術生涯到頭了。只是安亦覺得縣老爺這人甚是可笑,師父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沒發現藥方的蹊蹺呢,簡直就是自欺欺人。
“這……爲何要這麼害張騙子。”安亦心中有些氣憤,畢竟自己也是藥師,碰上這種事情,還是會有些共鳴的。
縣老爺慚愧的低下頭,小聲的說道:“我也是沒有辦法纔出此下策的。那貓妖那麼厲害,我知道肯定沒法害她,於是只好在張騙子那裡下手。我們心想,張騙子一死,那貓妖便會離開的,可是沒想到……她居然讓梗陽變成了這般。”
活該,都是因爲你們如此歹毒纔會有此報應的。安亦在心裡咒了一番,不過臉上還是一臉關切的樣子:“可是張騙子沒病幹嘛一直吃你們的藥?”
“哎……都說了張騙子騙吃騙喝,於是城中上下的人都說好了,只要張騙子一來要吃的,我們就給他加上那兩味相剋的藥,再加上他有時風寒上身,我們也會在他的藥方裡故意開上這兩味藥。不過我們都加的很少,可是那藥在張騙子體內越積越多,到後來真是在世華佗都難醫了。其實我們也是昧著良心在做事,心裡難受的很,根本不希望張騙子死的……”
縣老爺說的很是懊悔,可是安亦卻覺得心寒無比,他一閉眼:人心真是難測,居然整個梗陽城的人都在害他,叫他怎麼能不死,難怪那貓妖會有這麼大的怨氣……
“那兩味藥是不是官桂和石脂?”安亦閉著眼,淡淡開口。
縣老爺吃驚的張大了嘴巴,不敢相信的盯著安亦:“你是怎麼知道的!就算你是藥師也不可能那麼快猜中啊!”
安亦連眼睛都未睜,只是淡淡的笑,卻沒回答縣老爺的問題,只是自顧自說了起來:“張騙子死了之後,貓妖就怨氣大作,讓整個梗陽城的人都染上怪病,然後大家死的死,逃的逃,還有餘下的人就賴在城中,梗陽城便成了如此淒涼之地。”
縣老爺一聽,安亦說的一點都沒錯,只能無奈的點了點頭,只是他還是不明白安亦是怎麼知道那兩味藥的。
師父,恐怕你不會想到,最後事情竟然變成了這樣。不過這並不能怪你,全是這些人咎由自取。不過,要是如今在這的是你,你一定會那樣做的吧。
“知道那貓妖現在在哪嗎?”安亦睜開了眼,怡然自得的笑著。
縣老爺有些發愣,他不太確定的說道:“自從張騙子死後,她就沒在城裡出現過。有人說在後山的葬崗上見過她……”
縣老爺話還沒說完,安亦便起了身。他從腰間葫蘆裡倒出了一顆藥丸,隨意的笑道:“本來對你這類人,不應該施捨什麼。不過念在你肯悔過的份上,我便贈你這顆藥丸。”
如果是師父,一定會這麼做的吧……
縣老爺尷尬的接過那藥丸:“這是治什麼病的?”
“反正不是害人的藥。”安亦撇下這句話,轉身準備離開了。縣老爺笑的很勉強,尷尬的很,他知道安亦是在嫌惡他呢。他望著安亦踏出屋門的背影,輕輕嘆了一口氣。
“可治百病,信不信隨你……”遠處忽然飄來一陣聲音,但縣老爺聽的真切。他瞧瞧手裡的藥丸,再看看大門外,又是一陣輕嘆。
安亦走在沒有人氣的大街上,低頭翻著那本冊子,看了良久,安亦又一次無奈的搖了搖頭。
去到梗陽的那一頁上,他的師父赫然寫著兩味藥:官桂,石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