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亦笑瞇著眼,上下打量起眼前這個憨厚的男子來。身材不夠威猛,但勉強稱得上高大,長相雖不算英俊,卻也挺耐看。加之天生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配上憨態可掬的笑容,安亦倒也並不覺得他會是什麼壞人。
心中有數後,安亦便蹲下身子,觀察起那些墨蘭來。
顧小春見安亦不理他,有些尷尬的上前了一步。
“公子……”
“你爲何要在這裡守我?”並沒有給顧小春把話說完的機會,安亦搶先一步開口。
“哦,那個……”顧小春笨拙的撓撓頭,笑的樸實,“那人叫我在這裡守著,說是如果有人從月牙山上下來,並且注意到了這棵竹子和這片蘭花便要叫住他。”
“然後?”安亦不曾去看顧小春,只是低頭摘下一株蘭花放在鼻前輕嗅起來。
“然後……然後沒有然後了啊……我就在這守著了。”顧小春抱歉似的說道。
安亦皺了皺眉,甩掉手中的蘭花,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隨即目光停留在了顧小春身上。
“那人是誰呢?”安亦笑瞇瞇的問道,他心中卻隱隱升起了此事可能與青竹有關的預感。
“那人……那人就是住在我家的……叫花如君……”顧小春不知該如何解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把意思說明白了些。
安亦知道自己並不認識這個叫花如君的人,更不會和他結下仇怨。他微笑著點了點頭:“那他找我所爲何事?”
“不知……”顧小春摸摸頭,露出了無奈的表情。花如君做事從來獨斷獨行,我行我素。而顧小春向來不聞不問,百依百順。兩個人一直都是以一種相當微妙的平衡維持著生活,顧小春也習慣瞭如此,對於花如君的要求只管去做,也不問原因。當然,這其中也是有道理的,凡是花如君讓顧小春所做的事,最後的結果一定是對顧小春有益無害的,幾次三番下來,顧小春也就明白了,花如君聰明的緊,所做之事一定經過深思熟慮,不會貿然行事的。
安亦的笑僵在臉上,一時也無話可說。
忽然,顧小春又想到了什麼,一拍腦袋說道:“對了!如君今天帶了個人回家,我還來不及問那人是誰,就被他趕過來守著了。”
帶了個人回家?那人莫非是青竹!
“那人長啥模樣,有何特徵?”安亦緊張的問道,臉上的笑容也不自覺的消失了。
見安亦忽然變樣,顧小春先是一愣,然後又憨厚地笑了起來:“那人長得好看的緊,穿著淡黃布衣,青絲飄飄,其他就不怎麼記得了……”
“帶我去見他!”安亦上前一把拉住顧小春的手臂,語氣中容不得半點遲疑。
顧小春被嚇了一跳,他木訥的點了下頭,小聲的說道:“我這不就是來帶公子回我家的嘛……”
見顧小春被嚇到了一般,安亦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刻鬆開手,掛上了微笑。
顧小春望著那抹笑容,方纔的驚嚇才慢慢平復下來:“對了,公子如何稱呼?”
安亦笑的隨意:“無名無姓,人稱藥師安亦。”
顧小春聽到那稱謂,忍不住張大了嘴,忘了說話……
“那我們走吧。”安亦見顧小春呆立不動,立刻提醒道。
緩過神之後,顧小春緊張的點了點。剛想帶路,他又想到了什麼。
“哦,安亦公子請等一下。”顧小春慌慌張張地跑向那片蘭花地,急急忙忙地採起來。
安亦不解的望著忙起來的顧小春。待他將地上的墨蘭盡數採完之後,安亦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爲何要採這些蘭花?”
顧小春捧著那些蘭花,一臉幸福的樣子:“如君說見蘭花就如見他,所以凡是蘭花我都會採給他。”
這番話安亦是沒怎麼聽懂,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
大約行了半里地,在祁縣的東城郊處,一大片農田映入了安亦的眼中,那些稻苗、蔬菜長得很是旺盛。現下,天災連連,再加上地主豪紳的搜刮,祁縣的農物收成一年不如一年,要在城郊看到這麼一大片長得甚好的農田是少之又少,安亦難免吃了一驚。
“這是誰家的田?”
安亦不經意地脫口問道,也不指望誰來回答他。誰知前面的顧小春忽然頓住腳步,撓著後腦勺轉過頭,臉上掛著小春式招牌微笑,略帶靦腆的說道:“見笑了,這是我家的田。”
“你家的?”安亦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眼前這老實巴交的人,就憑他能在那麼多地主豪紳手裡弄到這麼大一塊田?
見顧小春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想來不會說假話,看來這是真的。安亦又有些佩服起顧小春來,便讚許般的點了點頭:“厲害!”
誰知,顧小春竟擺起手來:“實不相瞞,光憑我還沒法讓這片田長得這麼好……是如君,他幫我從王員外手裡拿回了地契,又教會了我很多種植作物的良方,這片田纔會有今日之貌。”
“哦?”安亦的嘴角揚起了笑。這花如君,究竟是何人,本事真不小。
“安亦公子,穿過這片田便是我家。”顧小春向田的另一邊指去,臉上神色飛揚,“如君不知道有沒有等急了!”
倏然間,安亦覺得此人甚是可愛,竟與心中的某個身影重合了起來。
是我要等急了罷。安亦忍不住在心中念道,臉上卻仍掛著笑。
越過田埂,便是一戶農宅。四周空空曠曠,看上去有些冷清。
顧小春的步子快了起來,他笑道:“這裡便是我家。屋子簡陋,還請隨意。”
“沒事沒事,我的屋子也是半斤八兩。”安亦笑著自諷道,其實他還真覺得自己的屋子連這個都不如。因爲好歹人家的屋子佔了一畝地,自己的竹屋恐怕半畝都不到。
安亦隨著顧小春往農宅走去,耳邊漸漸傳來了歡聲笑語。安亦皺皺眉,向柵欄裡探去。
屋前的院子中,一抹淡黃,一抹豔紅。細細辨來,那是兩個人正在嬉戲打鬧,有說有笑。
安亦一眼便瞧見了青竹,他先是驚訝,然後在那抹豔紅抱住青竹之後,怒氣一下衝冠。
小妖你好樣的!想我安亦這麼拼命的找你,你居然在這裡歡天喜地!更可惡的是,光天化日之下,竟還和其他人摟摟抱抱,真是恬不知恥!
一旁的顧小春聽見打鬧聲,卻像是沒事人一樣憨笑道:“沒想到如君和他這麼合拍啊,哈哈哈……”
顧小春還沒“哈”完,便被一股陰森森的氣息懾到了,只覺脊背發涼,他回頭朝安亦望去。
此時,安亦正死死的盯著他,活像要把他吞了一般。顧小春打了個激靈,嚥了嚥唾沫。
安亦忽然又笑了出來,那上揚的嘴角不由讓人覺得心驚。他對著顧小春一字一句的笑道:“還,不,帶,路。”
顧小春打心裡覺得安亦的性子很是奇怪,果然傳言非假,傳言非假啊!
“如君,我回來了。”
顧小春還沒開門,便喚了起來。本來正和青竹玩的歡的花如君聽見顧小春的聲音,趕忙前去開門。
安亦站在顧小春身後,看似平靜,實則心中波濤洶涌。見門開了,便立刻想衝進去抓回青竹。
但前來開門的人卻讓安亦吃了一驚。那身著豔紅衣服的人,臉上是一大塊暗紅色的胎記,扎眼的很,讓人一見便心生畏懼,就連安亦也不禁有些心顫。
莫非這就是花如君……
“哎,人帶回來了啊?”花如君笑靨如花,絲毫不爲臉上的胎記而自卑。在這一點上,安亦著實佩服。但是一聽他開門見山的發問,安亦心下不由吊緊了一根弦。
“對。就是這位,安亦公子。”顧小春向花如君介紹起安亦來,殊不知,花如君早就知道來者是何人了,“對了,我還給你採了蘭花。”
顧小春將一直捧在胸前的蘭花向花如君一遞。可是花如君似乎不怎麼高興,嘟起了嘴巴。花如君醜是醜,可那些賭氣的表情在他臉上卻不顯得違和。
“又是蘭花,你就不能送些別的麼?”
顧小春不解的撓撓頭:“可你不是說見蘭花就如見你麼?”
“哎哎哎,算了。”花如君揮揮手作罷,不想再爭辯什麼。
誰叫顧小春蠢鈍如豬呢。
花如君順了順氣,轉向安亦,朝他頷首微笑,極爲禮貌,安亦不好意思表現出怒氣,也是微笑作揖,只好將對剛纔那一幕的介意憋在心中。
“安亦公子,請進。”花如君客氣的很,倒還真有一番大家之氣,安亦心中不得不又多加了個警。
剛進屋子,安亦便見到了正在獨自賞花的青竹。本來壓制在心中的怒氣在見到青竹臉上喜悅的笑容時竟又冒了上來。
安亦有些忍不住,朝青竹的方向走去。
“青竹。”
其實安亦的語氣不重,他怕像早上那樣再次嚇跑青竹。可是青竹一聽見聲音卻立刻警覺的僵直了腰背。
“青竹,跟爹爹回家。”安亦是笑著說出此話的,可語氣中聽不到半分笑意。
“不要……”青竹低下頭,怯生生地開口。
這一句“不要”讓安亦的心一下冷了,那種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充斥著安亦的全身。
“青竹……早上是安亦爹爹的錯,乖,和爹爹回家。”安亦的語氣明顯放軟了下來。
青竹一時沉默了,他咬緊了嘴脣將頭深深的埋下,那細長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安亦望著這樣的青竹,心頭一緊,一股自責之感不由冒出。
兩邊都安靜了下來,就在安亦以爲會被這沉寂壓得喘不過氣來時,本來一直低著頭的青竹猛地擡起頭,眼中氤氳了起來,“青竹說過了,青竹不想做安亦的兒子…青竹是青竹,安亦是安亦。”
望著青竹如此真摯的表情,安亦不知如何回答,他知道自己現在在笑,但是一定笑的很不真切。他擡起腳想要更加靠近青竹,可是青竹卻警惕的連連後退。
“青竹……”安亦已經不知該說何話來挽回青竹了,只能連連上前,伸出雙手想要碰觸到他。如果可以的話安亦真想立刻衝上去把青竹綁回到山上,再次過上從前的日子。
倏地,一個豔紅的身影閃到了青竹前方,擋住了安亦的去路。
“既然他不想回去,你又何苦相逼呢?”
花如君聲音輕靈,笑靨如花,那一大塊胎記在安亦眼裡竟幻化成了一大朵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