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錢落落分手那天,葛天刪除了她的一切聯(lián)繫方式,包括QQ、手機號碼和她的常用郵箱。此時,他又要費盡周折找尋它的蹤跡,葛天覺得是老天在懲罰自己。
連著問了好幾個老同學(xué),都沒有錢落落的半點蹤跡,錢落落是個不太擅長與人交往的女孩,在中學(xué)時就給人這樣一個印象。
直到那次同學(xué)會,她的靦腆和羞澀似乎並未和年齡的增長成反比,多年的生活錘鍊反倒更加深了她的緘口不語,即便在她意識到誰在背後議論她什麼時她也只是假裝沒聽見。
她害怕與人爭執(zhí),害怕被人記恨,也害怕成爲(wèi)衆(zhòng)矢之的,她的膽子很小很小,她的整個人生就如同下水道里的一隻老鼠,不爲(wèi)人知而又得時時小心翼翼。
終於,葛天從一個同學(xué)那裡得知了錢落落老家的電話號碼,他急忙撥了過去,等待他的卻是一個令他無比震驚的消息,錢落落半年前就再也沒和老家聯(lián)繫過,她沒再回過單位上班,所有的同事都聯(lián)繫不上她,她的手機停機了,QQ的頭像再也沒亮起過。
錢落落,她失蹤了整整半年!除了他,沒有人知道是因爲(wèi)什麼。
一個人,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隱息匿跡,其實是在容易不過的一件事,就好象一粒粉塵,它落在你的臉上時,你看得見,但它飄到了無邊無際的空氣中,融入到了廣袤無垠的黑土裡,任憑你怎麼找尋,都難以發(fā)現(xiàn)它了。
葛天的手腳都已經(jīng)凍得沒了知覺,他快步回了家,試圖平靜下來整理他的思路,但是他的腦海裡只有這樣一個念頭在不停的轉(zhuǎn)悠——錢落落自他提出分手後的那一天起就失蹤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也沒人知道她是死是活。
她很可能還深深地愛著葛天,於是由愛生恨,她拋下了自己的一切生活,開始了每天監(jiān)視葛天的日子,是的,她要伺機報復(fù)!
可錢落落是這樣的一個人嗎?
她對葛天的愛是那樣的無私,她的心是那樣的純粹,她的人是那樣的善良、與世無爭,似乎世間的所有一切不平都勾不起她的半點憤恨。
還記得初三的時候,老師讓班長設(shè)計做一款畢業(yè)板報,班長就把這個任務(wù)完全交到了錢落落的身上,錢落落兩宿沒睡,做了兩天兩夜,終於拿出了一款圖文合理,漂亮而又整潔的成果。
可最後老師竟對班長大爲(wèi)稱讚,而對錢落落一句表揚都沒有,事實是,班長對錢落落的工作和付出隻字未提,老師完全不知情。
錢落落在聽到老師表揚班長時,低下了頭,什麼都沒說,只是和平常一樣,翻開了練習(xí)冊,默默地做起了題。
葛天想要和她分手時,只是靜靜地點起了一根菸,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我有家,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你回去吧。”
錢落落正在洗餐具,她關(guān)閉了水龍頭,轉(zhuǎn)過身子問了句:“你剛纔說了句什麼嗎?”
葛天擡起了頭,看著她重複了一遍:“我說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到我的生活中去了。”
錢落落之愣了一下神,就又扭開了水龍頭,水聲嘩嘩地阻隔斷了她的一聲怯懦的迴應(yīng):“好,我知道了。”
葛天的心狠狠地酸了一下,可他的理智還是佔了上風(fēng),他沒有衝上去抱住她對她說抱歉,也沒有對她有許下什麼會令他後悔的承諾,他知道這樣對兩個人最好,因爲(wèi)葛天愛他的妻子,他不可能因爲(wèi)對錢落落的憐憫而放棄自己的家庭。
自從錢落落淡出了他的視線,一切似乎又恢復(fù)到了從前,他的生活還是沒有大起大落,一如既往的平靜,以至於他已經(jīng)忘記了那一段對他來說無足輕重的地下戀情。
可現(xiàn)在,他把與錢落落的一點一滴都回想起來了,他開始覺出了這個女孩的可怖和可憎。
葛天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已經(jīng)快十點了,他覺得洗個澡,什麼都不想,就那樣睡一覺,該來的總是要來,想躲也躲不掉。而誰又能確定那個電話不僅僅是一個惡作劇而已呢?
葛天草草地衝了澡,鑽進了被子裡,他使勁閉上了眼睛,迫使自己不再想近日來發(fā)生的一切怪事,那個奇怪的未接來電,那個奇怪的短信,那個奇怪的敲門聲,妻子奇怪的舉動,以及那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問詢“怎麼不進來坐坐呢?”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有人開臥室門,葛天豎起了耳朵,接著,一個人躡手躡腳地走到了牀邊,掀開被子躺在了葛天的身旁。
哦,是妻子,她下了夜班回家了,葛天放下心來,想要接著睡。
突然,他感覺到有一股冷風(fēng)呼呼地灌進了左耳,他條件反射的一縮脖子,剛要開口問妻子緣由,在轉(zhuǎn)過頭看妻子的一瞬間,他的腦袋“轟隆”地炸開了鍋,接著感覺到心臟“突突突”地狂跳起來。
只見一個人側(cè)著身子面對著他,用一個胳膊肘支撐著上半身,她的臉幾乎要貼到了葛天的臉上,在月光的映照下發(fā)著慘白的光,她正撅起嘴朝著葛天一陣陣地吹氣,不緩不急,均勻而平穩(wěn)。
這個人的頭髮齊肩,生著一張標(biāo)誌的鴨蛋臉,不大卻有神的丹鳳眼,鼻樑不挺襯著一個圓圓的鼻頭,看上去俏皮又可愛。這哪裡是妻子,分明是錢落落!
錢落落見葛天看到了自己,顯得無比欣喜,一句好像在她肚子裡憋了很久的話從她的嘴裡吐出來:“你瞧,你不進來看我,我就過來看你了。”
葛天壯著膽子顫微微地問道:“那個電話,是你打的?”
“你說說你路過我家那麼多次,怎麼不進來坐呢?”她的語氣裡透露著些惆悵與無奈。
葛天的頭皮一陣發(fā)麻,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暈厥了,強撐著試探地問出了一句話:“你家,在哪?”
“在你回老家的那條路上呀,上個月你回家的時候,我還看見你了,向你招手,可是你怎麼都不理我……”一絲悲涼掛在了錢落落的臉上,她好像一下子被什麼激怒了,突然大聲吼道:“你怎麼這麼絕情!你說,你怎麼這麼絕情!”
葛天感覺到有一雙冰涼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極力想掙脫,可是於事無補,他開始眼冒金星,只覺天旋地轉(zhuǎn),錢落落的怒吼依然一聲聲重重地砸在葛天的耳畔,整個世界好像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忽悠的一下,他從夢中驚醒了,耳邊只有石英鐘“滴答滴答”指針走動的聲音,天地間靜極了,他按亮手機看了看,顯示時間02:32。
突然,一個模模糊糊的聲音飄進了葛天的耳膜:“……過喔……末哆……不盡來……”
葛天一驚,接著他努力分辨著,是妻子,只見妻子憨憨地睡著,她的嘴在微微翕動著,妻子在說夢話!
妻子剛剛說了句什麼?
她的聲音那樣的輕,葛天只收集到了零星的幾個字。
“……過喔……末哆……不盡來……”
本來,對一個睡熟了的人的一句夢話完全沒有必要那麼在意的,可這些天葛天的神經(jīng)一直有根弦緊繃著,似乎任何一個微小的動靜都足以讓他不安半天。
在葛天愣神之餘,妻子的口中又飄出了一句同樣的話,但這次葛天聽清了,他噌地坐直了身子。妻子在夢中說的是:“路過我家那麼多次,怎麼不進來坐坐呢?”
葛天覺得自己要瘋了,這個神秘的女人,此時正在用妻子的嘴對自己宣泄著不忿,他幾乎已經(jīng)確定,一切的一切,全都是錢落落搞的鬼。
如果她還活著,她肯定已經(jīng)神經(jīng)錯亂,她要用盡一切辦法折磨自己,最後讓自己也一樣瘋掉,去那個詭異的世界陪她做個伴,假如她已經(jīng)死了,那就是她的陰靈不散,她要一直糾纏他,直到自己的肉體也入土,隨她而去。
他使勁推了推妻子,妻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些惱火得問他:“你有病啊,我累了一天了,剛睡著,幹嘛弄醒我……”
“老婆,你聽沒聽見什麼動靜?”葛天對自己的行爲(wèi)感到了一點歉意,他要編個藉口爲(wèi)自己莫名其妙的舉動找個出路。
“睡的正香呢,沒聽見……”妻子又緩緩地合上了眼。
“哦,那可能是我聽錯了,你睡吧”
妻子不滿地哼了一聲,就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又睡去了。
葛天有了一種可怕的預(yù)感,這個神秘的女人,這個在背後一直陰冷地注視她的女人,這個積怨頗深勢必要他償還的女人,已經(jīng)開始露頭了,她會滲入到葛天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啃噬他的骨頭,吸食他的精血,咬斷他的神經(jīng),讓葛天墜入無盡的深淵之中。
妻子這一天休息,起的很晚,葛天被領(lǐng)導(dǎo)安排到鄉(xiāng)下去做採訪,所以早早就起了牀,吃了兩片面包後,他又清點了一下要帶的紙筆、錄音設(shè)備之類的,確定沒落下什麼,就匆匆出門了,走時在餐桌上放了一個字條:
我去採訪了。
葛天怎麼都不會想到,這一張字條,竟成了他對妻子說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