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張忽悠所說,鬼有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是鬼,人有的時候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人。
有些時候,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摻雜在一起,人們很難辨明真相。
葛天當時並不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張忽悠就給他講了在朋友身邊發生的一個真事。
主人公是一對雙胞胎姐妹,感情一直很好,姐姐名叫左藍,妹妹名叫左綠。
從小到大,姐姐有什麼,妹妹就嚷嚷著要什麼,姐姐從來都讓著妹妹,只要是自己有的,都會送給妹妹。
小時候,姐妹倆過生日,媽媽總要給兩姐妹買一模一樣的生日禮物,不然妹妹就會發脾氣。
一次,商場裡有兩隻一模一樣的洋娃娃,一隻眼睛是藍色的,一隻眼睛是綠色的,媽媽送給了姐姐藍眼睛的洋娃娃,將綠眼睛的送給了妹妹,結果妹妹大哭大鬧了一場。
媽媽沒辦法,就把兩個娃娃的眼珠都扣掉了,姐姐的娃娃變成了瞎子,妹妹的娃娃臉上也是兩隻黑洞洞,妹妹這才眉開眼笑,和姐姐開心地玩著娃娃。
上了小學,妹妹和姐姐的一切東西依舊是一模一樣,姐姐喜歡上了一個美少女戰士的鉛筆盒,央求媽媽買,妹妹就也要了同樣款式的鉛筆盒。
媽媽想,既然上了學,東西就得區分開,鉛筆盒上的美少女戰士一個是藍色背景的,一個是綠色背景的,媽媽就買了兩種顏色,將藍色的給姐姐,貼上了姐姐的名字,將綠色的給了妹妹,也貼上了妹妹的名字。
她沒想到,妹妹居然又嚎啕大哭起來。媽媽連忙跑到店裡去調換鉛筆盒,誰知兩種顏色的都碰巧賣完了,媽媽便將兩隻鉛筆盒都退了回去,姐姐爲這事哭了一整天。
中學的時候,姐姐的成績很好,妹妹的成績卻一直平平,結果,姐姐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省重點高中,而妹妹中考沒有發揮好,中考成績比之平時的成績都差了一大截,考入了縣裡的一所普通高中。
當晚,妹妹就發瘋了一樣一會兒要撞牆、一會兒要割腕,死活非要去到姐姐所在的那所高中,爸爸媽媽經過商量,無奈只好把縣中考狀元的姐姐也放在了妹妹考上的那所普通高中。
到了高中,姐姐的成績依舊名列前茅,妹妹拼命學習,卻總和姐姐的名次中間隔著幾十人,像是銀河一樣橫亙在中間,無論如何都跨不過去,媽媽看到妹妹沮喪的樣子於心不忍,給姐妹倆找了個家教,美其名曰是給兩姐妹補課,實際上是專門爲了提升妹妹的成績。
三年過去了,姐姐輕輕鬆鬆地考上了一所重點大學,妹妹累死累活卻剛剛達到了本科分數線,考了個二本。錄取成績出來的當天,妹妹就爬上了樓頂,揚言不能和姐姐上同一所大學就要跳樓,媽媽一狠心,便給已經錄取的姐姐也退了學,姐妹兩個一起復讀了一年,最後終於考到了同一所大學。
幾十年過去了,姐姐都毫無怨言,一心一意照顧著妹妹,即便妹妹的要求越來越離譜。
上了大學,姐姐交了一個帥氣的男朋友,他們一起吃飯,一起去圖書館學習,一起逛街,一起出去旅遊,妹妹卻一直一個人。
一個週末,妹妹給媽媽打電話,說盡了那個男生的壞話,媽媽連夜就跑到了兩姐妹所在的大學去給姐姐一頓說教,硬是逼著兩個人分了手,妹妹把媽媽送到火車站的時候,媽媽還叮囑她,千萬不要像姐姐那樣找一個不負責任的男朋友。
姐姐大概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對妹妹漸漸地產生了莫名的恐懼。
畢業了以後,姐姐在一家日企供職,擔任銷售助理的職位,妹妹也成功面試進了那家公司,做了另一個部門的營業助理。可畢竟是不同的部門,有時候姐姐加班,妹妹卻按時下班,有時候妹妹加班,姐姐卻按時下班,兩姐妹下班以後很難同一時間搭地鐵一起回家,這讓妹妹感到了深深的不滿。
妹妹的部門領導是一個胖墩墩的女人,她有高度近視,不管看什麼東西即便是戴著眼鏡也要習慣性地將眼睛貼得很近很近纔看得清,每次公司開會,大家都挺直了腰翻看著桌子上的文件資料,只有她一個人趴在桌上一行一行地讀,每次散會的時候,總經理總會喊一下她的名字,確保她不是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左綠跟這個胖領導提出了調職,把自己和姐姐調到同一個崗位上去,可是胖領導卻堅決不準,她說,兩個人的工作性質大同小異,調職不是難事,但沒有明確理由的崗位調動毫無道理,她肯定不會批準。
一週以後,胖領導趴在電腦上寫文件的時候,電腦屏幕突然爆炸了,她當場就被炸了一臉血,兩隻眼珠就像是玻璃球一樣咕嚕嚕地滾了出來,在地上繞了一圈又一圈,定住了,左綠盯著兩隻血糊糊的玻璃球,噗嗤一下笑了出來,胖領導多麼像小時候的那個洋娃娃啊,那個媽媽買給兩姐妹的、一模一樣的洋娃娃。
後來更換領導後,妹妹被調到了姐姐的部門,姐姐的內心卻波瀾起伏,對這個什麼都要跟自己一樣的妹妹感到了萬分畏懼,因爲此時姐姐又交了一個男朋友,這一次,他們已經準備領證結婚了。
她不敢對妹妹講,她怕妹妹對她說,我也要這個男朋友,我也要和他結婚。
這是左藍對左綠隱瞞的第一件事,也是最後一件事。
她可以容忍自己最愛的洋娃娃是個瞎子,她可以不要那個心儀已久的鉛筆盒,她可以不上重點高中,她可以爲了等妹妹再無緣無故地復讀一年,她可以放棄自己的初戀,但是她覺得自己真心愛著這個男人,她堅決不能爲了妹妹斷了和他的關係。
妹妹逐漸察覺到,公司裡有一個男同事總是和姐姐說悄悄話,姐姐還找各種藉口不和自己去看電影,當她在電影院等候進場的時候,她眼睜睜地看到姐姐和那個男同事手挽著手,親密地像是一對山崖下殉情的屍骨,兩個胳膊緊緊纏繞在一起,一刻都不肯鬆開。
姐姐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妹妹找到了姐姐,鄭重其事地問她:“姐姐,你要和那個人結婚嗎?”
姐姐說:“對,我真的愛他,他也真心愛我。”
妹妹說:“那我呢?”
姐姐說:“我相信你也可以找到真心愛你的那個人,他一定會更加優秀。”
妹妹考慮了很久,她的聲音很低沉、很憂傷,她看著姐姐的眼睛說:“那好,祝你幸福。”
姐姐和男同事訂婚了,她辭了工作,打算一心一意地做專職太太,妹妹就也果斷辭了職。
姐姐問她:“小綠,你怎麼也辭職了呀?”
妹妹說:“因爲我也有了男朋友。”
婚禮定在三個月後舉行。
這期間,姐妹倆相處得很好,左藍感覺到她們似乎又回到了兒時無憂無慮的時光,那個時候,她們一起玩過家家,一起在樓下的大倉庫裡捉迷藏,一人拉著媽媽的一隻手,一起去超市買她們最愛的那款香草冰淇淋。
左藍髮覺,妹妹並沒有之前那樣的任性、不近人情了。
離婚禮越近,左藍的心裡就愈發慌張,她擔心各種突發事件擾亂她的婚禮,她甚至還想到了很多發生概率像芝麻那麼小的自然災害,她擔心地震,擔心海嘯,擔心泥石流,擔心火山噴發,擔心地球毀滅,總之,她覺得只要婚禮還沒舉行,她就會迎來各種各樣意想不到的災難。
追根究底,她是被妹妹給嚇怕了。
她最怕的是,在婚禮當天,妹妹突然穿著婚紗站到她的面前,新郎左手牽著自己,右手牽著左綠,旁邊有一個人高喊著:三個人一起,一拜天地!
她終於忍不住去找妹妹認認真真地談了次心。
左藍說:“你和你那個男朋友進展順利嗎?”
左綠說:“很順利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我們也要結婚了,婚禮的日期訂在了七月三十一號,和你是同一個場地。”
左藍的婚禮就是七月三十一號。
左藍說:“可是你有把他帶到父母那裡看過嗎?我都沒見那個人啊。”
左綠神秘地說:“婚禮那天你就能見到了啊。”
左藍說:“只要你幸福,你覺得和他真心相愛,我支持你。”
左綠說:“不管他是誰嗎?”
“不管他是誰。”左藍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她說的是實話,她就這麼一個妹妹,妹妹的幸福就等同於自己的幸福。
終於迎來了婚禮的那一天,左綠一襲白色長裙嫋嫋婷婷地站在會場中央,臉上蒙著一層潔白的紗,紗拖到了地板上,將她雪白的手臂半遮半掩,看上去宛若仙女下凡、美若天人。
左綠並沒看到姐姐的身影。
她感到很奇怪,便在新郎耳邊悄悄地問道:“哎,我姐姐呢,你沒看見?”
新郎也一臉驚愕:“你說誰?”
“我姐姐啊。”左綠說。
“她三個月前不是出車禍死了嗎?”新郎說。
左綠的臉就綠了。
她在昨天還和姐姐剛剛說過話,姐姐說,只要你幸福,我什麼都能讓給你。
可是今天,身邊這個男人居然告訴他,三個月前姐姐就已經不在了。
那昨天是誰在和她說話?
司儀站在臺子的左邊,正笑容滿面地問新郎:“新郎倪四潔先生,請問你願意娶身邊的這位女士爲妻嗎?不管她生病或是健康,美貌或者老去,你都願意與她長相廝守、不離不棄嗎?”
新郎也笑容滿面地回答:“我願意。”
司儀又把話筒遞到了左綠的面前,他接著問:“新娘左綠小姐,請問你願意嫁給身邊的這位先生嗎?不管他是富有還是貧窮,生病或者健康,你都願意守在他的身旁,和他白頭偕老、相伴一生嗎?”
左綠驚恐地看著人羣,一言不發。
司儀見狀,以爲是新娘怯場,就又問了一遍,可是新娘還是傻傻地愣在臺上,雙脣顫抖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司儀覺得很窘迫,他尷尬地笑了笑,想要再問第三遍時,左綠突然轉頭問身邊的新郎:“你是我姐姐的男朋友,她昨天還在期待著和你結婚,你怎麼就說她死了呢?”
新郎說:“你忘了,三個月前,她確實出車禍死了啊,就是那個時候,我認識的你。”
左綠如夢初醒,她追問道:“那姐姐纔剛死了三個月,你爲什麼要娶我呢?”
新郎平淡地說:“你應該知道的,我深愛著你姐,我娶你,不過是因爲你長的和你死去的姐姐一模一樣而已啊。”
左綠的臉色更難看了。
新郎又接著說道:“你難道和我不是一樣的嗎?你想要嫁給我,僅僅是因爲你姐姐要嫁給我,不是嗎?”
左綠徹底懵了,如果姐姐已經死了那她嫁給這個男人還有什麼意義呢?
張忽悠說,這個姐姐不知道自己是鬼,而這個妹妹不人不鬼。
或許,餘琦彤就是忘記自己已經死了,所以纔回到葛天身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