蕓蕓衆生,且來且往,或生,或死,或悲,或喜,往復輪迴,無休無止。
黃青青一直堅信,壽數皆由天定,富貴全憑修行。
袁浩平時不修邊幅,自私自利,待人對物無不以自己的利益爲準則,這個結果都是他所造的業。
報應有先有後,有當世報,有來世報,袁浩的報應不過是來得早了些而已。
被發現的時候,他正鮮血淋漓地躺在一顆樹底下。
黃青青懷疑,他是被林子裡的那隻食人怪蟲給咬死的。
他的左臉上甚至還有一排深深的牙印,那絕非人的齒印。
他的衣服都被扯爛了,在他的胸前有一個血粼粼的大洞,身邊散落著他的心臟、他的肝、他的胃、他的肺、他的腸子……
他的兩隻眼眶變成了兩個血窟窿,眼球早已不知去向。
可以看得出,袁浩在死前極其痛苦,歇斯底里地掙扎過。
這個世界瞬息萬變,充斥著各色的陰謀詭計,滿盈著百般的居心叵測,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在任何時點上發生。
上一刻你還活著,也許下一刻你就見了閻王。
黃青青在不諳世事之時就見到過很多的意外和謀殺,她對於“命數”二字最清楚不過。
那個時候,她六歲,她的外公還在世。
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上午,天很藍,樹很綠,喜鵲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唱著歌,黃青青正蹲坐在草地上捉蚯蚓。
外公在遠處叫她。
她回過頭,見到外公著一襲長衫,背對著陽光對她招手。
和煦的風撩起了他的衣襬,黃青青看到,外公正和風一起對著她溫和地笑著。
她跑向了外公。
就在這時,一輛汽車疾馳而過,直直地衝向了黃青青剛纔所在的那片草地,越過公路、穿過圍欄,掉到了山腳下。
外公的家住在山上。
如果她沒有及時跑開,那她必死無疑。
外公說,這是她的壽數到了,是她的死劫。
後來外公的死一大部分是由於他就這樣救了年幼的黃青青。
當時,汽車裡一共有四個人,一男一女、還有兩個孩子。
外公說,除了那個男的,車裡的另外三個人都不該死。
可是他們都當場死亡。
兩個小孩和那個女的加在一起的壽命至少還有一百六七十年,外公是後來才告訴黃青青的,他在前一晚已經算出了她的劫數,於是便捏符做法,把那三個人的壽命折半安在了她的身上。
就算三個人加在一起的剩餘壽數只有一百六十年,那折了半以後,黃青青怎麼也還能再活個八十年。
外公說,這麼做等於逆天而行,勢必會受到上天的懲罰,他將不久於人世了。
外公只多活了三年,在黃青青十歲那年,他永遠地閉上了眼。
這是一段黃青青對誰都不願提及的傷心往事。
她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外公。
外公在死前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記住,人不可與天鬥。
可是黃青青偏偏不信這個邪。
她藉著別人的命多活了近二十年,還有至少六十多年可以任她爲所欲爲,因爲她深知,在她用盡別人的命之前,意外、疾病、災害都不會降臨在她的身上。
黃青青之所以溫和體貼,之所以樂觀開朗,之所以和顏悅色,是因爲她所有的愁恨、所有的嫉妒和怒氣都有它們私下的發泄途徑。
在她上小學的時候,有個大她五歲的高年級男生經常在她放學的路上堵她,問她要過路錢,黃青青一連七天都把母親給她的零用錢交了出去,她沒有告訴老師,沒有告訴家長,當然,也沒有報警。
第八天,那個男生理所應當地又出現在了那個街口,靜候黃青青來送錢。
黃青青走到他跟前,眨巴著兩隻稚嫩的大眼睛,天真地對他說:“大哥哥,你天天搶我的錢,你爸媽知道嗎?”
男生愣了愣,這七天以來,小女孩從來都是逆來順受、乖乖地奉上零用錢,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和他說話。
男生板著個臉,呵斥道:“你要是敢告訴我爸媽,你明天就回不去家了!”
黃青青又乖乖地送上了攥在手心裡的三塊錢。
男生得意地轉身離開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都沒再出現過。
黃青青的一個同學問她,那個初中生怎麼再也不來了,她笑笑說,大概是搬家了吧。
還有一次,一個男同學把她最心愛的文具盒摔壞了,她仍舊笑笑說,沒關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之後,就再也沒提過這件事。
一個月以後的某一天,那個男生再也沒來上課,同學們問起來才知道,他的妹妹生了場大病,很可能治不好了,他只好輟學省下錢來給妹妹治病。
當時,黃青青在班級裡還爲這個可憐的小妹妹發動了一場募捐。
人們都說,這個女孩真善良。
誰都沒有看到她背後的那一張嘴臉。
這些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黃青青也有個妹妹,名叫小桃,比她小四歲。
去年,黃小桃得絕癥去世了。
黃青青從來不認爲這是她所招致的惡果,她覺得妹妹的死,和賀子怡脫不開關係。
事情還要追溯到三年前。
那一年,黃小桃高考。
黃小桃是一個很用功很刻苦的孩子,她每天放學回家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學習,明明還是小學生,可她總是表現出一種老成感,十歲的她經常對父母說,我現在好好學習,將來才能報答你們。
她還挺著胸脯跟姐姐保證,以後一定要給全家買個大房子,讓姐姐一輩子都吃喝不愁,兩姐妹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黃青青每每看到妹妹那小大人的臉,就由衷地感到欣慰。
這個世上,她最愛的人,除了外公,就是這個天真無邪的妹妹。
妹妹的成績一直不算太優秀。
任憑她怎麼努力,她的成績總是不上不下,好的時候能考到全班前十名,差的時候則會掉到三十多名。
可她從沒對中考失去過信心。
她經常對全家人說,別看現在她偶爾發揮失常,等到中考的時候她就會成爲一匹黑馬,衝出人羣,獨佔羣雄。
她的預言顯然沒有她外公的那麼準。
僅一分之差,讓她完美地錯過了當地唯一的一所省重點高中。
成績出來以後,她便面壁躺在牀上,一言不發,不吃不喝不睡覺。
連黃青青她都不理。
母親提議,去教育局找人送送禮,說不定可以把女兒送進省重點。
黃小桃一聽,當即跳下了牀,央求母親說,一定要讓她進省重點啊,千萬不能因爲這一分就葬送了她的前途。
當時,全家人都覺得這不是個難事,畢竟只有一分之差。
母親託人找到了教育局的賀副局長。
一大清早,她就提著一堆的水果和一沓錢進了教育局的大廳。
沒想到,和先前溝通好的正相反,還沒等她進去就被一個穿制服的保安給攔下了,那個保安大聲斥責她道:“你知不知道,我們局長是不能收禮的!”
黃小桃升學的事兒徹底泡湯了,她的母親一夜之間就愁白了頭,她怎麼都想不明白,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黃小桃進了市裡的一個普通高中。
她還是和在初中的時候一樣,成績平平。
三年,整整三年的勤奮,換來了一個墊底的二本學校。
剛得知高考成績不久,黃小桃就被檢查出患了急性白血病,不出三個月,她就被收進了一個紅漆的小盒子裡。
從此,她都只能睡在地底下了。
醫生說,很有可能是憑空的一股火氣使她患的病,黃青青如夢初醒。
黃小桃爲什麼高考會落榜?
那是因爲她的老師教學水平普普通通。
爲什麼她的老師水平普通?
那是因爲她進了一所普通的高中。
爲什麼她進了一所普通的高中?
那是因爲她當時的中考成績僅一分之差就錯過了省重點。
所有成績不夠的學生都沒能考進省重點嗎?
不!據她所知,省重點中學裡成績比黃小桃差的學生比比皆是。
那麼罪魁禍首是誰?是誰?是誰?
是那些水平一般的高中老師?
不是,他們已經盡全力了,而且,有個姓徐的數學老師貌似平時對黃小桃還很照顧,經常在私下裡給她講解數學題。
那麼,是父母沒有盡到把她送進省重點中學的責任?
也不是,她記得母親送禮回來那天一直悶悶不樂,不停地對妹妹道歉,眼中噙滿了淚花,很是內疚。
黃青青最終鎖定了一個人——那個姓賀的教育局副局長。
如果不是他把母親給趕了出來,妹妹就能考入重點高中。
進了省重點,妹妹的成績就能急轉直上、一躍千里。
成績提上去了,考一個重點大學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麼?
進了重點大學,妹妹還會內火淤積,得了這個不治之癥,年紀輕輕的就離開了她嗎?
答案是——不會!
繞了一大圈,那個最應該痛恨的,最死有餘辜的,就是姓賀的副局長!
巧的是,這個副局長的女兒竟然和她考入了同一所大學——西京大學。
這個女孩叫做賀子怡。
爲了能靠近這個女生,她甚至在大一下學期就轉了專業,進入了賀子怡所在的班級。
和她預想的一樣,這個女生蠻橫霸道,和她的局長爸爸如出一轍。
黃青青萌生出了一個想法,讓這個副局長也嘗一嘗她所經歷過的喪親之痛,找機會把賀子怡給送進地獄。
她和賀子怡一起來到了溯溪村。
現在,在溯溪村已經死了一個人——袁浩。
看看村民們是怎麼處理這件事情的。
他們此時正齊齊地圍在屍體旁,誰都不願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