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主編的意思,王卓和葛天在當天晚上偷偷去了趟十九中。
由於事故突發,學校已經停了課,大門外還拉上了一條黃黑相間的警戒線。
火是消防隊用高壓水槍連續澆了半個小時才撲滅的,從主教學樓的正面看,外牆已經燒成了焦碳色,黑乎乎的,在晚上顯得更加瘮人。
之所以選擇晚上去,是因爲白天警察已經勒令外人不得進入,十九中學的老師和學生都被擋在門外了。
採訪當然也沒有辦法順利進行。
可誰讓陰編輯那麼敬業呢,從警察方面越是打聽不出什麼消息,圍繞著十九中的傳言也就越來越邪乎,探究真相的必要便充分顯現出來了,如果有了獨家的驚人報道,說不定能賣上不少錢,萬一領導再一高興,那陰主編離升官發財的夢也就更近了一點。
葛天和王卓就是她爲夢撥下的兩粒種子。
老實說,其實她也並沒有抱多大的希望,畢竟之前城郊火葬場的實地採訪就是葛天負責的,雖說最後出了稿子,可是也沒什麼實際內容。
那次事件的火源到現在都還沒查清。
結果這次又起了一場莫名其妙的火。
葛天原以爲那個燒死的地理老師只是碰巧和他的老師重名了而已,畢竟劉這個姓氏很多,慶國這個名字也很俗,滿大街隨處可見各種“王慶國”、“張慶國”、“劉慶國”……
他完全沒有料到,真相遠比他預想的要恐怖的多。
現在是晚上十點十三分,晴,微風,上弦月。
門衛室的燈黑著,裡面看來應該沒什麼人。
葛天和王卓翻過了一人多高的圍牆,跳到了學校操場上。
除了學校的東北角有一片瘦弱的楊樹林,操場上連一個活物都沒有。
王卓輕輕拍了拍葛天,小聲說:“葛天哥,這麼晚了公交都不開了,等一下回去的時候要打車嗎?公司會給報銷嗎?”
葛天被他冷不丁的一拍嚇了一大跳,他回過頭不耐煩地說:“你重點偏了吧,放心,等你下你打車的錢我來出,行了吧。”
王卓就不再說什麼了,一聲不響地跟在了葛天身後。
“哎,王卓,你說怎麼上次火葬場燒了的那件事怎麼還沒查清楚啊?”葛天正朝主教學樓走著,莫名記起了上次的那次採訪。
“是天火。”王卓面無表情地說。
“啊?”葛天沒聽清。
“天火。”王卓站住了,一臉認真地說道。
“什麼天火?”葛天問。
“是一個師父告訴我的,天火有很多種形式,也有很多種目的,天火降臨人間,多半是上天的憐憫。”王卓說。
葛天更加迷糊了:“咱兩說的是一個事情嗎?”
“你不是問火葬場爲什麼起火嗎?”
“嗯,我當時聽說是電路老化,可最後也沒有確切的說法。”
“我說了,那是天火。”
“你聽誰說的啊,太扯淡了吧。”葛天不屑一顧。
王卓沒理他,自顧自地講了起來:“人世間有很多不被地府所接受的亡靈,有一些人是橫死,死了以後牛頭馬面並不會去引路,所以它們就在這個世上到處遊蕩,飄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直到它們忘記了自己生前的一切,以爲它們生來就是孤魂野鬼,也沒能看到黃泉路的模樣,它們的魂魄會越來越淡、越來越散,那個時候,它們就徹底失去超度的機會了,很可憐。”
“你在說啥呢?能不能說點正常人能聽得懂的?”葛天沒好氣地說。
王卓的臉上寫滿了哀愁,他沒看葛天,又接著說:“鬼看不到人,人看不到鬼,鬼和人雖然同處在一個空間裡,可是他們歸根到底不是同一種存在形式,就好像……就好像你能看到我,因爲你是人,我也是人,我們是同一類。”
“那我還能看見狗呢,你能說我跟狗是一個品種?”葛天有點生氣了。
“你沒聽懂我說的,人是動物,狗也是動物,你們都一樣是有血有肉的,是要呼吸的,而鬼只是一種磁場,它們沒有身體,也不用呼吸,它們的存在是沒有承載物的,因此,地球上容納不下太多的人,卻能容納下所有的鬼。”王卓手舞足蹈地解釋說。
他說,“你們”都一樣是有血有肉的,他沒說“我們”。
在來之前,葛天只是聽說這個人平時沉默寡言,不願和別人接觸,可是從來沒人告訴他,一到半夜,他就會侃侃而談,變得神經兮兮。
如果早知道和這種人半夜來到這個鬼地方,葛天當初肯定會一口回絕。
夜漸漸深了,王卓反而變得更加精神了,葛天覺得,白天那個他並不是他,而晚上的這個他纔是真正的他。
王卓說:“葛天哥,你知道爲什麼要降天火嗎?”
葛天一聲不吭地看著他。
“因爲它們很可憐,它們不知道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只是永無止境地徘徊在一個對於它們來講不存在的時空裡。”王卓講的很忘情,似乎是在說自己的事情。
“上天可憐它們,就降下天火,把那些飄在世上的魂魄一齊接走,好讓它們有地方棲身,現在你知道了吧,爲什麼火葬場燒的那麼徹底,因爲那裡的死靈太多了……”
葛天在一旁聽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趕緊岔開話題:“咱們進樓裡看看,收發室的大爺還在不在,他肯定知道當時的具體情形。”
王卓答應了一聲,加快腳步,走在葛天的身後,葛天感到渾身有一股涼意襲來,他現在嚴重懷疑這個人精神有毛病,他很有可能會在後面給自己一悶棍,把他打倒在地,然後掏自己的**津津有味地大口吃起來。
葛天彷彿看到了他狼吞虎嚥的樣子,不禁又是一陣顫慄。
他們走進了教學樓,裡面的燒燬程度遠不及在外牆看上去的那麼慘重。
好像火真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直擊樓頂,隨著火勢的蔓延才燒到了各個教室裡。
葛天雖然見過鬼,可是他還真沒見過傳說中的天火。
雖然新聞報道里講過一些關於“天火”的真實案例,可那些謎團都被專家給破解了,說白了,什麼天火呀,天譴呀,都是純粹的節目效果,最後發現不是磷粉作怪,就是有人惡意爲之。
而王卓嘴裡那個天火,倒像是上天特意降下的恩德,爲的是普度衆生於水火,救諸生靈於危難。
如果不是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葛天絕對不會跟他再說一句話。
樓道里黑漆漆的,不見一個人。
這時,王卓嗷得喊了一聲:“誰?”
葛天慌忙打開了手電筒四下查看,走廊的盡頭果然站了一個人。
“封校了,你們來幹啥?”對面傳來了那個人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個老頭。
“您好,我們是記者,想來詢問一下當時失火的情況,您方便跟我們說說嗎?”葛天壯了壯膽子,向著對面喊道。
那人緩緩朝葛天移動了過來,他走路的時候沒發出一絲聲響,葛天覺得,他好像沒有腳,整個人輕飄飄的,就像是一個……一個紙人。
葛天看清了那個人的臉,在手電筒的光亮下,他的臉看上去無比慘白,像是擦了一層厚厚的白色油彩。
“你們是記者?”老頭問道。
“哦,這是我的記者證。”葛天把隨身揣著的記者證遞給了他。
老頭接過來瞅了一眼,頓時怔住了,他又上上下下把葛天打量個遍,顯得驚喜異常:“你是……你是葛天?”
葛天背後一冷:“您……您認識我?”
“你再看看,我是誰啊?”老頭笑嘻嘻地接茬道。
“對不起,我不記得我認識您。”
“那你就慢慢想吧,唉,想不起來就算啦。”老頭失落地搖了搖頭。
“哎,對了,大晚上的你們來問幹什麼,怎麼不白天來?”
王卓又恢復了白天的沉默,在葛天身邊默不作聲。
葛天用手肘撞了他肚子一下,示意讓他也說句話。
可是王卓卻沒讀懂他的意思,他竟然往牆邊挪了一大步,好像成了一個局外人,故意給兩個人制造了一個微妙的私人空間。
葛天心裡很是不爽,他對王卓吼道:“你躲我那麼遠幹什麼?”
王卓並不知道,此時葛天的兩條腿都軟了,他已經懼怕到了極點。
他茫然地盯著葛天的臉,雙手無奈地一攤。
“其實我們白天來過了,那個時候警察不讓進,學校還斷絕了和外界的一切聯繫,沒有人能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葛天不再寄希望於王卓了,他親自對老頭解釋道。
“那你們怎麼不去問問學生家長啊,估計他們知道吧?”
葛天轉過頭對王卓冷冷地說:“你問採訪過學生家長了嗎?”
“嗯,但是沒人理我,他們都是接來孩子的,我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問人就都走了,追都追不上。” 王卓回答。
葛天又望向了老頭:“您是學校守夜的嗎?好像校方不讓學生和老師對外界說起這件事,不知道您能透露一點內情呢?”
老頭突然挺直了背,他雙眼放光地對葛天說:“你要是能想起來我是誰那我就告訴你。”
“您確定……我認識您嗎?”葛天問。
“你是我教過的學生啊,我怎麼能不認識呢。”老頭瞇縫著眼,神秘地說道。
葛天打了個寒顫,他猛地想起來了什麼。
面前的這個老頭,他說話的語氣,他看人的眼神,他謝了頂的腦袋,他不就是……他不就是死了近二十年的那個地理老師麼!
葛天的兩片嘴脣劇烈顫抖著,他想拔腿就跑,可是雙腿像是生了根,一步都挪不動了。
老頭還是慈祥地笑著:“終於想起來了?”他欣慰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