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你最怕什麼呢?
如果在黑夜裡,突然有隻乾癟的手拍了你一下,你會怕嗎?
如果某一天你的面前驀地出現(xiàn)了一個人,告訴你明天就是你的死期,你會怕嗎?
如果你一打開家門,成千上萬長滿無數(shù)腿的毛烘烘的蟲子就如洪水般傾瀉到了你的身上,你會怕嗎?
如果你已經(jīng)死了,睜開眼卻看到許多親人朋友舉著火把和符咒惡狠狠地望著你,你會怕嗎?
如果……
如果你就是葛天,你會怕嗎?
葛天很怕。
中午十二點整,他和餘琦彤來到了黃湖區(qū)派出所。
派出所並不見昨天那個高個子的警察。
一名從未見過的警察向葛天敬了個禮,說:“你是葛天吧,請跟我來?!?
葛天就跟著他走了。
他們到了一間沒有窗戶密不透風的房間裡,面前有一排排的辦公桌,看上去很老舊,桌子前擺放著很多軟軟的皮椅,上面的皮都已經(jīng)開裂了,像是凍裂了的人皮,慘不忍睹。
葛天被要求坐在了其中的一把椅子上。
餘琦彤坐在他身邊。
那個警察身高普通,長相普通,連說話的口音都很普通,在東北,這種口音被戲稱作——大茬子味兒。
大茬子,在東北方言裡指的是扒了皮的玉米,通常被用來煮粥吃。
這個警察也不是什麼重要角色,所以我們姑且把他叫做“那個警察”吧。
那個警察說:“葛天同志,你好,請你詳細描述一下昨晚的情況。”
葛天說:“我和妻子在公園裡正坐著,忽然身後就有一個人摔倒了,頭磕在了大石頭上,流血不止,於是我們就把他送到了醫(yī)院,就這麼簡單?!?
那個警察說:“你認識這個人嗎?”
葛天說:“昨天你們那個很胖的警察已經(jīng)問過我這個問題了,我沒見過他,也根本不知道他是個老師?!?
那個警察嚴肅地說:“我並沒有說他是一名教師。”
葛天說:“這也是昨天那個胖警察說的。”
那個警察“哦”了一聲,接著記著什麼,他用的是一支英雄牌鋼筆,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那種款式。
“在死者身邊的草地上,有一把小刀,上面有血跡,那是你的刀嗎?”
“不是?!?
葛天記得,昨天那個胖警察問過他:那他手裡的水果刀是怎麼回事呢?
他說的是——他手裡的水果刀。
可是面前的這個警察卻告訴他:在死者身邊的草地上,有一把刀。
葛天有點犯迷糊了。
他說:“我沒有帶刀出門的習慣。”
那個警察遞給了他一張照片,上面有一把鮮血淋漓的水果刀,刀柄上也都是血跡,看樣子,確實是以草地爲背景照的。
“我沒印象?!备鹛煺f。
他又說了謊。
連葛天自己都不知道是爲什麼,也許是他太害怕了吧。
“他摔倒的時候,你確定沒看到這把刀嗎?”
“沒有,我當時大腦一片空白,真的沒印象?!?
“這位女士,你呢?”那個警察又轉向了餘琦彤問。
“我也沒見過?!别N琦彤說。
“其實,刀上的血都是死者自己的,如果你們真的認識這把刀,那你們就脫不了干係了,現(xiàn)在看來,應該沒你們什麼事了,把昨天你們見到的都詳細記在這裡,再蓋個手印就可以走了?!蹦莻€警察分別給了他們一個表格,面無表情地說。
葛天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問那個警察:“警察同志,你們這裡那個皮膚很黑,高個子的警察叫什麼名字啊?”
那個警察擡眼盯著他:“同志,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
“哎呀,就是昨天晚上到醫(yī)院跟我們詢問情況的那個警察?!?
“同志,我不知道昨天是誰去的醫(yī)院?!?
葛天思忖片刻:“你們肯定有執(zhí)勤表吧,看一眼不就知道昨天是誰出的夜勤了?”
“同志,我們這裡沒有執(zhí)勤表?!?
“那你們怎麼分配出警任務的?”
“同志,這好像不是你該問的問題。”
“那您能不能幫我問問,昨天晚上出警的那個警察叫什麼?”
“對不起,同志,我沒有這個義務。”
葛天泄氣了,餘琦彤在一旁疑惑的看著他,什麼也沒說。
葛天和餘琦彤走出派出所的時候,大拇指上都留著沒擦乾淨的血紅色的印泥,很像從皮肉下面滲出來的殷紅殷紅的血。
一想到那個似曾相識的高個子警察,葛天的心裡就好像有個千斤的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最終還是沒搞清楚那個人是誰。
葛天覺得他一定見過他,而且不止一次。
你也一定知道他,只要你一章一章地往前翻。
怎麼樣,找到這個人了嗎?
他的身材頎長,皮膚黝黑,眼窩深陷,手掌寬大,我猜你已經(jīng)知道他是誰了。
但是葛天卻一頭霧水。
回去的路上他們路過了一家花店,餘琦彤說是爲了驅邪避兇,鬼使神差地買了一盆沒有葉子、大紅色的花,擺在了臥室的陽臺上。
按照妻子的說法,最近遇到這麼多倒黴事,一定要在家裡添置一些紅色,可以擋煞。
葛天並不認爲在陽臺擺一盆紅花有什麼用。
事實是,那個整天妒忌、心懷鬼胎的英語老師已經(jīng)死了,而那個陰魂不散的黑影也並沒有消失。
葛天發(fā)現(xiàn)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在黑影進入到葛天家裡的同一天,他們就親歷了一個陌生人的死亡,也是在同一天,他遇到了那個素未謀面又莫名眼熟的警察。
他們之間一定存在什麼聯(lián)繫。
以下純屬葛天自己的猜想,並不代表事實真相。
葛天認爲,那個神秘莫測的黑影很可能一直跟在自己和妻子身後,只是他們沒有注意到而已,陌生人看到了黑影,他被黑影勾了魂,而那個警察,有可能也和黑影有著什麼千絲萬縷的聯(lián)繫,他的臉很黑,表情肅穆,還帶著一頂黑色的尖頂帽子。
他的長相像極了傳聞中的黑無常。
只是他的個子不相符,民間傳說,黑無常又黑又矮,身寬體胖。
那個警察太高了,並且,他的身邊也沒有一個白臉的長舌鬼。
不過民間傳說到底是民間傳說,沒有人真正見過所謂的黑白無常,因爲見過的都已經(jīng)不是人了,說不定黑無常就是高大身材呢,誰又說得準啊。
如果他真的是黑無常,那麼說那個生著兩隻牛角的黑影是牛頭馬面裡的牛頭,也就合情合理了。
葛天聽說,人死了以後由黑白無常來牽魂,把靈魂送到鬼門關後,交給牛頭馬面,它們會壓著陰魂走上黃泉路,經(jīng)過瞭望臺,飲下孟婆湯,跨過奈何橋,就到了陰曹地府。
據(jù)說黃泉路兩邊開滿了大紅色的彼岸花,奈何橋下是深不見底的忘川河。
高中老師死了,高個子警察來接他,時間是午夜十二點。
黑影跟在他的身後,一聲不響地等著。
葛天突然意識到,今天妻子並沒有嚷嚷著又見到了那個鬼氣森森的黑影。
他此時可能正牽著高中老師的魂魄走在黃泉路上。
高個子警察剛剛勾了一個魂,把他交到了黑影的手裡。
換句話說,黑無常剛剛勾了一個魂,把他交到了牛頭的手裡。
而葛天之所以好像見過他,是因爲他曾經(jīng)也來勾過餘琦彤的魂。
天很晴,陽光鋪進了整個房間,金黃金黃的,很刺眼。
臥室裡陽臺上的那盆花沐浴在金黃的斜陽下,閃爍出耀眼的明紅色。
葛天才想起來,剛纔買花的時候他和妻子都沒有問花的品種,妻子只是覺得它沒有葉子,只是綴著一大朵一大朵的紅花很特別,於是就把它抱回了家。
那麼這盆花叫什麼名字呢?
“琦彤,你剛纔買的這盆花,是什麼花呀?”葛天抻著脖子喊道。
餘琦彤正在廚房裡準備晚餐,她並沒有聽清葛天的問話,反問了一句:“什麼花?”
葛天走進了廚房:“就是咱們今天買的那盆,你知道是什麼花嗎?”
餘琦彤被油煙嗆得打了一個噴嚏,她吸了吸鼻子說:“不知道啊,管他呢,好看就行,我跟你說啊,樓下的那個大媽說了,越是大紅色邪氣越不敢近身?!?
“你什麼時候這麼迷信了?”
餘琦彤撂下了鍋鏟,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葛天說:“經(jīng)歷了這麼多事兒,你還不信?我現(xiàn)在就差去求神拜佛,天天燒香了,要是再不驅驅邪,說不定下一個死的就是你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葛天從妻子的眼睛裡讀出了一股冷冰冰的寒意。
葛天給那盆花拍了張照片,把它傳到了網(wǎng)上。
不出一個小時,他就得到了回覆,這種花的學名叫紅花石蒜,民間稱它爲彼岸花。
彼岸花。
傳說黃泉路上開滿了彼岸花,給鬼差和陰魂指引著道路。
它是自願投入地獄之花,被衆(zhòng)魔遣回,但仍徘徊於黃泉路上,衆(zhòng)魔不忍,遂同意讓它開滿此路,連接著陽間和陰司。
彼岸花,花葉不相見,一名無義草。
它就盛開在葛天臥室的陽臺上,就像一隻只血紅的手,從土裡伸出來,它的身下,是一望無際的黃泉沃土。
牛頭牽著那個無辜的魂魄,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著,路邊都是一簇簇猩紅的彼岸花。
說不定它下一個送走的,真的就是自己了。
葛天的心裡一陣發(fā)毛,他想都沒想,打開窗戶就把那盆花扔了下了樓,“嘩啦”一聲,花盆摔得粉身碎骨。
葛天聽到了兩個人的咒罵聲:他孃的,誰往下撇花盆,砸死人了你償命??!
他驚慌失措地縮到了牆角,沒敢作聲。
餘琦彤走了進來,奇怪地問:“你發(fā)什麼神經(jīng),跟我捉迷藏呢?”
葛天顫巍巍地指了指陽臺。
“花呢?長腿跑啦?”餘琦彤一臉驚詫地問。
葛天壓低了聲音:“我不小心把它扔下去了……”
“不小心——扔下去了?你在逗我嗎?” 餘琦彤顯然是有些生氣了。
“不不不,是風……把它吹下去了?!备鹛爝B忙改口。
餘琦彤走到陽臺,探出了半個身子朝下望去,樓下空空如也,她轉過身嘆了口氣:“你自己來看,風把它吹到哪兒去了?”
葛天沒挪地方。
“你來看看呀,撒謊也要找個圓滿點的理由啊?!?
葛天緩緩站了起來,半信半疑地走上前。
那盆本應支離破碎的花身影全無,連一絲存在的跡象都沒有。
葛天隱約看見,樓下正對著花盆的地方,有一攤淺淺的粉紅色,像是從地下滲出來的,那顏色很淡,淡的宛如浮雲(yún),若有若無,風一吹就彌散在了空氣裡。
那盆悄無聲息來到葛天生活中的花,又悄無聲息地回到地獄裡去了。
連續(xù)一週,黑影都沒再現(xiàn)過身。
也許黃泉路遠比我們想象的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