賺了錢,七婆就和艾琪平分。
艾琪的錢就是這麼來的。
那天,劉向前在菜市場見到的,正是艾琪本人,只不過,據她所知,這個女孩叫做“艾奇”。
奇怪的奇。
你一定會質疑,這麼明目張膽地詐騙,難道就不會穿幫嗎?
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還真的不會。
辦冥婚和活人結婚還是有所不同,因爲是陰魂結親,所以大家都不會大肆聲張,畢竟鬼這個東西,講的次數多了,就真的容易給招來。
成親以後,每逢拜祭,冥婚的雙親也都只需要祭奠自己的子女,用不著拜祭另一方陰眷。
說白了,結陰親,不過是給活人一個心理安慰而已。
有些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子女在底下過得如何,有個人照顧,多多少少總能安心一些。
即便他們不知道兒女是否真的和另一隻陌路鬼如膠似漆、相親相愛。
反正他們的義務是盡到了。
沉香市冥婚盛行的另一個原因,大概是和這個大熔爐般的社會有關。
深究起來,冥婚第一次落腳沉香市是在民國末年。
第一戶辦冥婚的人家我們不得而知,不過有一點值得肯定,那就是周圍的人家見狀都開始紛紛效仿。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起,沉香市中傳開了這樣一個說法,如果未婚男女不幸身亡,必須要操辦冥婚,否則,死者的靈魂將不得安息,在底下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一個傳統,我們常常無法追溯它的源頭,也不明白它有無道理,可一旦形成,就再難以打破了。
這就像你從來都習慣靠著路的右側走,你也不清楚是爲什麼,就是走慣了,就是那麼難以改變了。
反正,只要靠著右邊走路,你的心就會感到無比踏實,沒有原因,也沒有對錯,就是一種感覺。
沉香市的冥婚傳統也一樣,爲自己尚未成婚的子女辦一場陰婚,其雙親就會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那種感覺很微妙、很難以言喻。
有些父母,根本就不瞭解和子女配成陰魂的孩子身世如何、有沒有一技之長,有的父母,甚至都不關心對方長的什麼樣。
有些父母,完全不相信單憑這麼個儀式就能讓兒女在底下能有個依靠,凡事都不受人排擠。
他們中有的人甚至都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
反正聽別人說,如果不辦這個冥婚儀式,遭殃的就是底下孤苦伶仃的孩子。
只要是父母聽到了這個說法,即便再不以爲然,也會勉爲其難找個陰婆草草了事。
而且,當整個城市都對這個傳統深信不疑時,就你們家獨樹一幟,在這個羣體性的社會裡,真的很難存活下去。
陸元旦和劉向前夫婦,就是在沉香市中生活喘息的一對普通夫婦,他們沒有獨立思想,也沒有獨立人格,他們都心甘情願地被貼上“沉香市民”這一標籤。
劉向前雖然爲兒子辦了冥婚,可直到今天,她還不知道女方的墳在哪裡。
反正現在,她堅信,兒子在底下是有人照顧、有人陪伴的。
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最起碼,活著的人能夠安心。
如果你還是難以理解,就想想,我們明知道這個世界上沒什麼鬼神,爲什麼還會在初一、十五爲故去的親人燒紙拜祭呢?其實,我們燒的不過是自己的一份牽掛而已。
在沉香市,爲早年離世的兒女找上一個陰眷配偶,也是爲了了卻這些活著的人的一份牽掛。
因此,從理論上講,七婆和艾琪串通起來騙陰婚的這件事,穿幫的可能性並不大。
除非,他們真的就這麼碰上了,而且對方還清楚地記著自己兒媳婦的長相。
劉向前就清清楚楚記著艾奇的長相。
她在第一眼見到那張照片時,就對這個女孩印象深刻。
艾奇長得不算是傾國傾城,眉眼之間卻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一見就能讓人眼前一亮。
她的皮膚很白,不是那種沒有血色的蒼白,而是在陽光下熠熠生光的那種白皙。
她的一雙丹鳳眼不大不小,鑲嵌在標準的鵝蛋臉上,給人的感覺就是兩個字——舒服。
艾琪的鼻頭圓圓的、小小的,很減齡,也很俏皮,就算是已經到了三十歲,在外人來看,她依舊是一副學生模樣。
劉向前在懷孕時就希望生一個女孩,說來也巧,她當時腦海裡浮現出的那張臉,和艾琪的長相幾乎沒什麼出入。
在七婆把照片遞給她的那一刻起,她就認定了,這個女孩和自己一定有著某種緣分,對她的那種熟悉感、那種親切感,讓劉向前自己都驚訝萬分。
冥婚法事做完了以後,她就把兒子和艾琪的照片擺在了牀頭,想兒子的時候,就看上那麼一眼,然後默默流淚。
有時,陸元旦還會默默坐在她身邊,把一隻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頭,等她的眼淚都流盡,然後說上一句:別傷心了,相信兒子在底下一定過得很好。
我們誰都沒去過陰間,在我們這些渾渾噩噩活著的人裡,沒有一個人知道那個所謂的陰曹地府是否真實存在。
陸元旦也不知道。
每當安慰妻子時,他似乎也是在安慰自己。
也許人壓根就沒什麼靈魂,那都是人們杜撰出來的而已,人一旦死了,就塵歸塵土歸土,成爲了土壤裡的養料。
也許人真的有靈魂,不過在死後七天內,那些靈魂就會投胎轉世,他們對於這一世親人的懷念和祭奠毫不知情。
這個世上有很多也許,它們都只是存粹的猜測而已。
劉向前做夢都沒想過,會真的遇見這個本應死了的兒媳婦。
在菜市場見到她時,劉向前還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搭話,要是認錯人了,那未免太過於尷尬,可實在太像了,這個女孩和擺在她牀頭的那個女孩實在是太像了,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在跟女孩搭話以前,她已經想好了緩解尷尬的方法。
她應該趕緊鞠躬認錯,然後一臉歉意地笑著,對她說:“不好意思啊,你背影和我認識的一個小姑娘太像了,我就認錯人了,真不好意思……”
這時,那個女孩應該也會賠上一臉的笑意,對她說:“沒事的,阿姨,誰讓我長得這麼沒特點呢。”
到此爲止,事情圓滿結束,誤會澄清,劉向前抱歉離場。
本應是這樣。
沒想到,那個女孩卻轉過身來,驚愕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她承認了!
劉向前沒認錯!
她是艾奇,是自己的兒媳婦!
劉向前見鬼了!
她的大腦瞬間停轉了,在她反應過來的一剎那,她拔腿就跑。
她要逃命!
回到家,她驚魂未定,和丈夫描述了下午發生的事。
陸元旦問:“你確定那是咱兒媳婦?”
劉向前說:“我確定啊,她長得就跟七婆給咱們的那張相片一模一樣,怎麼會不是呢!”
陸元旦問:“會不會只是長的像而已啊,這個世界上長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劉向前一口咬定:“不可能!我叫她艾奇,她答應了啊!”
這回,陸元旦也想不明白了:“那會不會是重名呢?”
劉向前說:“兩個人長的一樣,名字也一樣,這種機率有多大?”
陸元旦被這一問,也陷入了沉思。
確實不太可能。
難道劉向前見到的真的是兒媳的鬼魂?她對這門親事不滿意,親自上來找他們討個說法?
如果是這樣,她幹嘛要故意裝得不認識劉向前呢?
陸元旦最後決定,再找那個七婆問問明白,看看之前有沒有人遇到過這種詭異情形。
七婆很爽快,在電話裡立即迴應他,這事要見面詳談。
這一天,陸元旦又帶著妻子來到了七婆家裡。
還是一樣的擺設,還是一樣昏暗的光線。
七婆站在暗影裡,逆著光站在他們跟前。
她問:“你們之前在電話裡說,見到那女的了?”
陸元旦回答說:“對啊,我老婆見著了,就是她。”
七婆問:“你們憑什麼這麼確定呢?”
陸元旦捅了捅老婆,示意她把當日的情景再描述一遍。
劉向前就又講了一遍事情的經過。
七婆的表情十分難看,她一邊聽著,一邊苦著臉,儼然一個犯了心絞痛的老大娘。
劉向前一股腦敘述完,七婆略作沉吟,說:“這樣吧,我做法把那女的招上來問問,如果真的是她對你們兒子不滿意,我好好就開導開導她,讓她趕緊回去,別再來找你們夫妻倆了。”
陸元旦千恩萬謝:“那太好了,您看要收多少錢,我們立刻去準備。”
七婆擺擺手:“這種事還要什麼錢啊,交給我吧。”
爲什麼七婆只說要開導一下女鬼呢?
那是因爲配陰婚還有一點禁忌,那就是隻要結成陰親,就不能隨意悔婚,冥婚儀式近似於我們陽間的結婚證書,區別在於,舉辦冥婚的雙方沒什麼離婚的可能性,除非是有高人做法強行將他們拆開。
這些事情雖然沒有人明確說明,但這個規矩是約定俗成,大家都心照不宣。
夫妻倆雖然還沒完全放下心,可有了七婆這番話,也算是有個保障,頭頂的那片陰雲也散開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