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人圍著我。
我仔細一看,原來他們都是我自己。
他們中有的奸笑、有的憤怒、有的不屑、有的嫉妒。
他們中有的人說:“有我在,您還怕出問題嗎?我哪能害您呢,您說是吧?”
這個人在奸笑。
他們中有的人說:“我這個人特別平和,從來不生氣,上次的事你別千萬掛在心上,我早就忘了?!?
這個人在憤怒。
他們中有的人說:“您的工作那麼出色,這次升職的人選非您莫屬?!?
這個人在不屑。
他們中有的人說:“親愛的,你發了這麼多篇論文,獎學金一定拿得下啊,我連想都不用想,恭喜?。 ?
這個人在嫉妒。
他們全都表裡不一。
他們全都陽奉陰違。
他們都是我。
艾琪從醫院出來時,路燈已經亮起來了。
她本來想留在醫院照顧七婆,可七婆堅持讓她回家好好睡一覺,明早再來。
畢竟大夫說,再觀察三天,七婆就可以出院了。
雖然大夫說七婆發病是因爲當時神經過於興奮,可艾琪卻持有一個完全不同的想法。
艾琪覺得,七婆並不是癲癇發作,而是真的被鬼纏身了。
她有她的理由。
雖說七婆是個江湖騙子,可她對於奇門方術多多少少還是懂一點,那一套招魂法事,看著就像是在鬧著玩,其實必要的流程和口訣和都一點不錯。
七婆的房間裡供著兩個仙家,那是七婆特地請來的。
那一天,艾琪一大早有事要出門,臨走的時候,她看到七婆接了個電話,就神神秘秘地出去了。
直到天色大黑,七婆纔回來。
她的懷裡抱著一個布包,神情異常驚喜。
艾琪問:“那裡頭是什麼呀?”
七婆就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布包,露出了兩個泥塑的人偶。
艾琪問:“這是幹什麼用的?”
七婆把食指放在了嘴脣上,“噓”了一聲,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將兩個人偶擺在了早已清出來的桌面上。
擺放完畢,她從包裡又掏出了一個香爐,點燃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這纔對艾琪說:“小琪啊,你上學的錢這下可有著落了!”
艾琪不解地問:“爲什麼?”
七婆說:“媽終於找到賺錢的法子了!”
艾琪舉起了一隻手,指著檯面上的小人問:“這個玩偶能給咱們錢?”
七婆趕緊把她的手打落,將她帶到了客廳裡,小聲說:“以後可不能對仙家不敬!”
“什麼仙家?那不就是兩個泥娃娃嗎!”
“可不敢這麼說大仙,以後啊,咱們就指著大仙賞賜了?!?
艾琪盯著七婆的眼睛,還是沒明白。
七婆接著說:“媽呀一直在琢磨掙錢的路子,之前就聽說做陰婆很掙錢,可是咱們不是沒那個本事嘛。就在前幾天,媽在路上突然遇到了一位高人,那位高人說,可以傳授給我一些本事,當個陰婆綽綽有餘?!?
艾琪說:“他憑什麼教給你?”
七婆說:“你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人家得道高人講求的就是一個緣字,他是覺得和我有緣,才肯破格收我的!”
艾琪懷疑說:“你是被騙了吧?”
七婆的臉一下就拉下來了:“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人家高人都已經把法門和咒語傳授給我了,怎麼可能是騙我呢!”
艾琪也一肚子的不高興:“那你倒是試試看,管不管用啊。”
“還沒來生意呢,這上哪試去!”
“他肯定是個騙子,你還不信,他要了你多少錢?”
“一分錢沒要,這下你沒話說了吧?!?
“得了吧,肯定收了你不少錢,不然人家騙你圖啥,還不是看你傻乎乎的。”
“要是他當時一開口就找我要錢,我也會琢磨琢磨,可是你看,兩個大仙都被我給請回來了,人家可是一分錢都沒要我的?!?
從那以後,七婆作爲陰婆的職業生涯就開始了。
艾琪一直想不通,那個騙子爲什麼不收七婆一分錢。
假設他是個騙子,天下的騙子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靠騙別人來滿足自己的物質生活。
能騙的東西一共有兩樣,一是錢,二是色。
可以肯定的是,這兩樣七婆都沒給那人。
單憑這點,他騙子這個身份就令人匪夷所思。
難道真的有一位世外高人,知道七婆母女爲生活所迫,所以特意現身來幫忙了?
這要是放在武俠小說裡,艾琪一準兒會信,但這是現實世界,理性告訴艾琪,天上從來不會掉餡餅。
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個自稱高人的神秘人再也沒出現過。
那兩個泥塑小人,就一直襬放在了七婆的房間,日夜睜著眼凝視七婆。
七婆每逢初一十五、或者要做法之時,就會燃起三炷高香,雙手合十、叨叨咕咕好一陣。
每次看到七婆的這副古怪德行,艾琪就會潑上一盆冷水:“呦,媽,又在那請神呢!怎麼樣啊,大仙跟你說今天彩票中獎號碼了嗎?”
七婆開始還會連啐三口唾沫,把她教訓一頓,說不能對大仙不敬,否則會影響兩人的運勢。
不過後來,她就不這麼說了,更多時候,她會一個人沉默地坐在牀上,盯著兩位大仙發呆。
你問這是爲什麼?
那是因爲七婆的生意並不像其他陰婆那樣風生水起。
前三年,艾琪幾乎沒看到有錢進賬。
七婆的希望被一點點消磨殆盡,到最後,她嘆氣比說話的次數還要多。
看著七婆日漸消瘦,臉頰都凹陷了下去,艾琪便停止了埋怨,一放學她就會坐到七婆身邊,安慰她說:“彆著急,總會有起色的?!?
艾琪就像個小大人,她有時比大人還能看得開。
她細細一想,七婆的生意難做,不外乎兩個原因。
一是她沒有人脈,她根本不清楚這一天哪家死了公子,這一天哪家死了小姐,就算她有一身的本事,也撮合不成一堆陰婚。
二是沉香市的人也不知道有她這樣一個七婆,她的知名度也就止步於鄰里街坊罷了。
說白了,這個問題歸根結底,一是七婆找不到配陰婚之人,二是配陰婚之人找不到七婆。
艾琪首先幫七婆解決了第一點,她自願當起了陰親中的女方,她告訴七婆,只要是男的上門來,只管給他看自己的照片,把艾琪作爲女方介紹給他。
這樣,七婆就不用費勁腦筋在幾天之內去尋覓那個女方了。
接下來,艾琪又張羅起給七婆發小廣告的事,她設計了一款廣告詞後,找到一家打印店,將傳單塞了整整幾麻袋。
七婆的名字就這樣被散發到了沉香市的大街小巷。
漸漸地,找七婆配陰婚的人越來越多,七婆的臉上也慢慢有了笑容。
她還記得,有一天她剛放學回家,七婆就燒了一大桌子菜,滿面紅光地對她說:“有生意了,小琪,你看,咱們有錢了!”
在飯桌的一角,放著兩摞厚厚的鈔票。
那是兩萬塊錢。
艾琪笑笑,說:“真好。”
“你不想知道,今天來求配陰婚的 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什麼樣的人?”
“是個男的,二十多歲,長得挺清秀的,這有照片?!?
說著,七婆就遞給了她一張照片,那男的的確長得眉清目秀、十分養眼。
“他是怎麼死的?”艾琪問。
“說是生病,白血病,年紀輕輕的,真可憐?!?
七婆長長地嘆了口氣。
“又不是你兒子,傷的什麼心啊?!?
“我沒傷心啊……”
“那你嘆什麼氣?”
“我在想,我這可上哪去給他找個女鬼呢……”
“他要不急,就慢慢找唄。”
“人家都死了五六天了,那家屬說,明天之內,務必得給他找著女方,趕緊辦了冥婚?!?
“那你就按照我之前跟你說的,把我的照片給他。”
“這……這不是騙人嗎?”
“這不是騙人,這是騙死人,死都死了,他還知道什麼呀?!?
七婆糾結了一整天以後,還是顫顫巍巍地把艾琪的照片遞給了那家人。
沒想到,那家人當即拍板,他們對艾琪十分滿意,對艾琪編出來的家世也無可挑剔。
兩萬塊錢到手。
法事完畢,那家人還特意留下了兒子的照片,說是要留給女方家屬。
那張照片,好像至今還放在艾琪這裡。
哎,那男的長什麼樣來著?
艾琪回到家,翻箱倒櫃地找了起來,終於在書桌抽屜的最裡面翻到了那張照片。
就在她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她的眼睛睜得比硬幣還圓。
這個人的臉怎麼這麼熟悉呢!
除了七婆,艾琪最熟悉的一個人,就是他了。
他的額頭、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
他怎麼會長得和小鵬一模一樣!
艾琪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兩個不相干的人,長成一副面孔。
可能嗎?
可能嗎?
說出來你信嗎?
反正艾琪不信。
這個小鵬和照片上的這個人,一定有什麼密切關係。
對了,這個男的叫什麼來著?
艾琪只記著他是得了白血病、不治身亡的。
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就在這時,門哐噹一聲被打開了,小鵬的聲音傳了進來。
“艾琪,你在哪屋呢?”
艾琪急忙把照片夾進了桌面上的一本書裡,迎了出去:“我在這呢?!?
小鵬抱住了她:“一天沒見,想我沒?”
艾琪磕磕巴巴地說:“想……當然想……”
“你怎麼怪怪的?”
“有嗎?”
“那書裡夾的是是什麼啊?”
艾琪回頭一看,剛纔動作太急,照片的一角露在了書的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