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發生在你居住的那座城市裡。
李婷婷是一家房地產公司的銷售代理,她有一頭烏黑油亮的長髮,還有一對烏黑油亮的眸子,一直以來,她的銷售業績都還不錯。
她平時喜歡看恐怖小說,喜歡看恐怖電影,還喜歡講恐怖故事。
每次她和男朋友去看電影,她總會避開那些正在熱映的動作片、溫情片,毫不猶豫地挑選最新的恐怖片,無論是國內的還是國外的,不管評分的高低,她都會去看。
因爲她是一個對恐怖無感的人,在她記事以來的三十幾年中,她看過無數的恐怖電影,聽過無數的恐怖故事,可是能停留在她記憶中的片段,幾乎沒有。
她經常一個人走夜路,與路邊陰冷注視著她的那些樹影對視著前行,她經常選擇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最後一個離開公司。
其實,這裡面還有更深一層的原因。
她有一個六十幾歲的母親,和她一直生活在一起。
她患有老年癡呆癥,總是會在樓下的垃圾箱裡翻出很多散發著腐臭氣味的垃圾,一趟一趟不知疲倦地往自家搬。
每次只要李婷婷一開門,屋子裡就會又多了幾十只蒼蠅,又少了幾處可以落腳的地方。
一開始,李婷婷還會耐心地跟母親解釋,告訴她垃圾很髒,讓她不要往家裡撿,幾年過去了,當她發現無論自己說多少遍母親都聰充耳不聞的時候,李婷婷真正感受到了孤獨和無助。
三十五歲的她仍舊孑然一身,口袋裡沒有存款,身邊也沒有噓寒問暖的人,她認爲,這一切的不幸都源自於那個癡呆的母親。
昨天,她剛和男朋友分手。
幾乎每次分手的契機都很相似,她不能領他們進自己家,和她一起在垃圾堆裡拜見未來岳母。
李婷婷的父親在她大學畢業的時候跟著一個女人跑了,其實那時她父母的感情已經陷入了危機,但李婷婷堅持認爲那是他父親的錯,是他出軌在先,母親只是一個受害者,而她自己則是這場無聲戰役中最無辜的那個人。
從那以後,母親開始意識到她突然記不起自己身處何處了,李婷婷陪她去了醫院,她被診斷爲老年癡呆癥,大夫說,這種病只會不斷嚴重,不可能再恢復到從前了。
那天晚上,李婷婷陪她在牀上一直做到了天亮,她緊緊地攥著母親的手,兩個人都默默無語。
晨曦漸漸撒進了窗子,金燦燦的,很美、很耀眼。
母親轉頭望向了那一束光,輕聲說:“婷婷,天又亮了。”
李婷婷說:“嗯。”
母親說:“昨天這個時候,咱們幹什麼了來著?”
李婷婷說:準備陪您去醫院。”
母親說:“哦,那去了麼?”
李婷婷說:“去了,又回來了。”
母親說:“哦。”
又是一陣沉默。
母親說:“今天天真好。”
李婷婷說:“是啊,天真好。”
母親轉過頭來奇怪地看著李婷:“今天你不上班嗎?”
李婷婷說:“今天週日,我休息。”
母親說:“哦,今天週日。”
過了一會兒,母親又說:“你知道咱們這新開了一家養老院嗎?”
李婷婷也認真地看著母親,說:“您說這個幹什麼啊?”
母親說:“婷婷啊,你陪我去看看吧。”
李婷婷的眼眶裡蒸騰出了一片水汽,她的鼻頭一酸,哇的就哭了出來:“媽,媽,我該怎麼辦啊?”
母親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背,平靜地說:“婷婷,媽真對不起你。”
兩個人手挽著手到了城郊的一家養老院,那是一座兩層的灰磚瓦房,房前有一個十幾平方米的院子,院子裡栽了一棵瘦削的桃樹,春風拂落了一地慘白的桃花。
母親剛要進去,李婷婷突然一把拉住了她,她果決地說:“媽,咱們回家。”
從那天起,李婷婷的生活就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變化,她和男朋友分手了,她每天中午都要從公司趕回家做飯,她每天晚上都會第一個衝出大門往家裡狂奔,她還爲母親做了一個木製的小牌子,細心的給她放在口袋裡,那上面寫著他家的住址和她的手機號碼。
一年過去了。
兩年過去了。
……
十年過去了。
李婷婷換了無數個男朋友,從公司來來回回跑了無數次,除了母親那愈發迷茫的雙眼,她的生活沒有任何的改變。
她還是一個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對母親的態度開始冷淡起來,有的時候甚至還會莫名其妙地發脾氣,母親只是在一旁低著頭靜靜地聽,一聲不響。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中午不再回家了,她會和同事一起去餐廳說說笑笑地吃飯,不管母親在家裡有沒有東西吃。
漸漸地,她下班回家也開始越來越遲,從下午五點一直拖到了晚上十點。
從哪天起呢,她覺得一個人走夜路都是一種享受,只要不讓她回到那個她住了三十幾年的家。
奇怪的是,母親自從得了病以後,就再也不會獨自走遠了,她只是在小區裡轉悠,即便她會忽然忘記自己身處何處,她還是隻會在自家樓下徘徊。
她從沒走丟過。
有的時候會有好心的鄰居把她領上樓,有的時候她會自己摸上樓,反正只要李婷婷下班回家了,母親就會呆呆地坐在客廳裡,等著她。
這是唯一不需要李婷婷操心的事。
可是隨著李婷婷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母親就會從樓下的垃圾箱裡翻出各種垃圾帶回來,有人家不要的衣服,有漏了個孔的水壺,有零零碎碎的雜物。
有一次,她甚至抱了一個臭氣熏天的酸菜罈子回家。
那天,李婷婷把她關在了門外,一個人氣的窩在沙發上哭了起來。
她想起了那天母親微笑著對她說:你知道咱們這新開了一家養老院嗎?
她的語氣波瀾不驚,平靜的像一池湖水。
她急忙打開了門,母親正坐在樓梯的臺階上癡癡地望著自己。
這一夜,李婷婷好想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天,她緊緊握著母親的手,沉沉地睡去了,母親的手掌很厚實、很溫暖,像是一張厚實的毛毯,包裹著她。
母親的話越來越少了,她往往會愣一整天,盯著牆上的那幅畫,默不作聲。
那是一幅風景畫,金黃的色調,那是滿地枯黃的落葉,落葉掩映下有一條寬闊的公路,一直延伸到遠方、視野的盡頭。
也許母親是想沿著那條曲曲折折的路離開這裡吧,或許母親也像她一樣早就厭煩了這種日復一日看不到明天的生活。
這天是六月三十號,天氣晴。
李婷婷和往常一樣一直等到了整棟大樓的燈都黑了才慢悠悠地進了電梯。
她按下了下降鍵,等著電梯升上來。
電梯門開了,裡面空空蕩蕩,她是這座寫字樓裡的最後一個活人了。
電梯飛速下降著,發出了“呼呼”的響聲。
她在電影裡見到過這個情形無數次,每次進電梯,她就會幻想著,電梯突然黑了,一雙血淋林的手從後面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舉到了半空中,然後一把扭斷了她的脊骨。
一層,電梯門緩緩打開了,她的四肢和腦袋散落在各個角落,猩紅的血爲狹小的電梯間噴上了一層鐵鏽味道的新漆。
然而,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李婷婷還是得回家照顧母親。
她有時候真想變成路邊的一棵樹,每天望著太陽東昇西落,每天看著街上車水馬龍,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做。
可是今天她還是要回去。
與此同時,葛天剛剛坐了一個小時的公交車回了家,他剛剛把那個晦氣的骨灰盒盒蓋扔到了一個距離他的家有半座城那麼遠的地方,在確信揹包裡空無一物了以後,他才安心地上了回去的公交車,他要把那個陰魂不散的女鬼遠遠地拋下,讓她再也找不到自己。
我們再把鏡頭移回李婷婷的家裡。
李婷婷的母親正在樓下的一個垃圾桶裡翻揀著,她掏出了一個方形的木製蓋子,細細端詳了一陣,心滿意足地揣進了懷裡,上了樓。
李婷婷此時正在回家的路上,她對這一幕毫不知情。
接下來的事情,她就更無法預料了。
那將是她這一生最難忘、最恐怖的經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