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那天在驪山腳下阻止江靈夕再往前走的人。
只是他身上穿的不是那件亮藍色的老警服,而是一身很新潮的休閒衣。這很符合他相貌告訴人的年齡,但在已經見過他穿那種老衣服的江靈夕看來,便有些先入 爲主的突兀感。
“你見過我?”來人明顯有些錯愕。
他的話很奇怪,他不是問:“我見過你?”或者是直接回答:“我不認識你。”而是問:“你見過我?”
幾句話看似相同,但稍微想一下這之後的引申義,就不難發現其中的區別。
“我見過你?”是以自己爲主體,代表自己的眼界,代表的意思可能是“我沒見過你”,也可能是“我見過你,但想不起來了”。而“我不認識你”代表的意思更加直白明確,就是“我不認識你”,或者是“我認識你卻不想承認”。
“你見過我”,代表的含義則大不相同。首先,說這話的前提,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見面雙方是初次正式見面,一方認出了另一方,而另一方認爲雙方平日裡的圈子不同,所以見面的可能性較小;而另一種是說話的人經過初步判斷,認爲雙方見面的可能性爲零,所以會驚異而問這種話。
說到這裡,大家應該明白作者的意思了。
一個人會在這種情形下問這種話,顯然不是認爲兩人的圈子不同而絕無可能見面,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人任何人都不應該見過。
而江靈夕此時只顧著關注挖坑的事有沒有被人發現,也就沒有注意這話外之音。
於是她只是順著問話答道:“是啊,昨天才見的,你是不記得了吧!昨天下那麼大雨,你還一個人在山下值勤,提醒我別往前走,可能有山體滑坡……“說到這裡,江靈夕突然住了口——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昨天是山體滑坡的話,今天她上來這一路,爲什麼都沒有任何的標誌標明有危險,甚至連路面都沒有一點下過雨的跡象!
不知道江靈夕此刻的想法,來人以爲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對自己不利的事,手心捏了一把冷汗,甚至起了殺機。
這邊的江靈夕一點都不知道對方心裡的算盤,還在深思昨天和今天發生的事,試圖從中理出一個頭緒來,結果發現是徒然,只能搖搖頭,甩去那些煩人的東西,擡頭對來人道:“抱歉,我又一個人沉到自己的思緒裡去了,我這人經常這樣的,請別在意!”
來人聽到她這話,有種丈二和尚的感覺,但很敏感地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暴露,便也收起了殺機。
江靈夕自是不會知道剛剛自己在鬼門關外轉了一圈。
收起了思緒,江靈夕看向來人,昨天下雨,她只是匆匆掃了他一眼,根本就沒有仔細看,今天細細打量,這纔不得不感慨:“佛要金裝,人要衣裝。”昨天看上去那般落魄的人今天看起來也是人模狗樣的。
當然,這是江靈夕的想法,至於那人究竟是什麼樣子,各人有各人不同的看法。
要是江靈夕就這樣裝作或者是真的若無其事地下山去了,來人心裡還是會有疑心,覺得她剛剛是在做戲,但江靈夕心裡有事,要在這裡呆著,自是不會就這樣下山。她就地坐了下來,裝作賞風景的樣子,等著來人自己下去。
來人在那邊呆呆地站了會兒,果然默不作聲地下山了。
這邊江靈夕呼了一口氣,起身,把罐頭刨出來,繼續挖。
又往下挖了一段深度,感覺可以了,江靈夕小心翼翼地打開罐頭。
真空的罐頭在打開的剎那嘆息一聲,散出一陣血腥。
那罐頭裡,赫然是兩顆人心!
“爸媽,你們就在這裡長眠吧!”江靈夕閉上眼,不再看,將心倒進了坑裡,然後立刻掩埋。
不一會兒,土剷平,一個沒有墳頭的冢便成了。
下山吧!江靈夕想著就站了起來,卻一個暈眩,差點栽下去!幸好旁邊就是柏樹,她忙扶著,穩住身子。
手上的重量突然加重了,江靈夕猛然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腳下突然一滑,兩條腿都離開了地面,她根本來不及去反應發生了什麼事,只能是憑本能去感受這種下滑的感覺。
等到她意識過來時,變故已經發生了,她所在的地方竟是在這段時間內成了絕壁!
她現在的樣子就是吊在馬尾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搖搖欲墜。
連向下看的勇氣都沒有了,她只能死死地抱住那棵柏樹,等候命運的裁決!
不知道你體驗過命懸一線的絕境沒有,坐過過山車的人可能會在車子完全倒過來的瞬間有過那種感觸。
而此時,江靈夕真正地感受到了這個詞所描述的境遇。
她整個人就懸在不知爲何“直立”起來的山壁上,只剩下雙臂緊緊摟著那棵突出壁外的柏樹,不知該怎麼辦。
往上看一眼,上面沒有任何可以攀援的地方,鼓起勇氣向下看去,下面筆直的山壁讓她一陣暈眩,層層松柏紅樹遮掩,根本看不到地面在多遠的地方!
“呵呵,你在做什麼?”突然間,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江靈夕立刻擡起頭,拼命喊出:“救我!”
喊出這個詞之後,她纔看清楚那個人,在看清之後,心卻立刻往下沉去!
那人垂直站在絕壁上,瞇著一雙小眼看著她,雖然是仰視,看不分明他的個頭,但她還是憑直覺知道他是個矮胖的人,一身黃衣,後面還揹著個什麼,詭異的氣氛在這裡瀰漫開來。
“救我!”已經顧不得那人給她的怪異感覺,江靈夕又喊了一句。
“姑娘你怎麼會這個樣子?”那人向她伸手,卻不是拉她,而是伸指在她額上一點。
江靈夕頓覺有種遁入地獄的錯覺,暈眩感更甚——那個矮木墩在她眼裡分成了無數個,不斷地重複著一句話:“姑娘你怎麼會這個樣子?”將她的腦子攪得一團糟。
噁心!這是她的第一感覺,想要吐,可一下午登山早已將她的胃清空,她只覺胃一陣痙攣,酸腐的味道從喉嚨裡不斷冒出,這讓她幾乎難受得放手。
“你何必在這裡爲難她?”幾乎要暈過去的難過裡,她隱隱聽到一個聲音這樣說,帶著風輕雲淡的調子。
如果她此刻還有力氣睜眼去看,她會看到那個矮木墩的旁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那人她剛剛第一次或者是又一次見到。
“呵呵,還說我,誰不知道離朱纔是最冷血的那個?”矮木墩輕笑,“我最多會讓人死去,你卻是最愛……”說到這裡,他突然打住,因爲他看到了離朱微瞇的眼和愈來愈燦爛的笑——那是他發火的前兆。
矮木墩很識趣地揮了揮袖子,一身道袍隨著他這個動作微微發皺,他身後的葫蘆也因他肥肉的晃盪而搖晃了下。
“殷幻,你這個傢伙別在這裡囂張,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麼!惹到了我,我可不介意成爲你的絆腳石。”離朱一臉溫文爾雅的笑,話裡的殺機卻是畢露。
“你威脅我!”殷幻微微一笑,輕描淡寫。
“不敢不敢!”離朱卻是否認。
“今天我就告辭了,等到哪天你想到我時,你就會知道什麼叫不聽老人言了!”殷幻語畢,突然翻身從直壁上跳了下去,在身體碰到一棵最近的柏樹前,倏忽消失!
而掛在柏樹上的江靈夕此刻已經是到了極限,胳膊在瞬間脫離了那棵柏樹,身子向下墜去!
完了!她閉上了眼,意識在極速下降的風中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