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初夏的時候,家裡總會飛出幾隻小飛蛾,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問過家裡的大人,這種飛蛾是什麼變得。大人告訴我說,這種飛蛾叫作米蛾,一般是生長在大米和穀物裡。
我一直覺得米蛾長得賊醜陋,可是卻比蚊子容易拍死,所以我對於消滅米蛾就比較感興趣,因爲更容易獲得成就感。只是米蛾的生命週期很短,所以很多時候還沒有等我發(fā)現並消滅它們,它們的屍體就到處都是了。
最近這兩年,上海的初夏季節(jié)雨水多,特別的潮溼,食品長黴變質了,米蛾就更加容易繁殖一些。
說到米蛾,倒是讓我想起了曾經聽我的一位供應商朋友跟我聊起的一件在他身上發(fā)生得奇事兒,而這件事兒就和米蛾有關。該事件大概是發(fā)生在八年前了,地點應該是在他的老家河南省,具體哪個市哪個縣,我已經回憶不起來了,反正他們家是在農村。
據他所說,他們家歷代都是農民,家裡就他一個獨子,所以家裡人都還是比較寵愛他。他也比較爭氣,學習成績一直都很好,家裡人也指望著他能考上城裡的大學,從此擺脫家中世代種地的日子。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的努力使他考上了大學,離開了他的家鄉(xiāng),並且四年後,他大學畢了業(yè),還來到上海這個大城市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他辛辛苦苦幹了一年,待到2007年中,他請了三天年假,外加一個五一長假,一共湊足了十天的休假,高高興興得回老家探望他的父母去了。
他坐上晚上八點多去河南的火車,經過數十個小時的顛簸,於第二日近中午時分,他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家裡。父母見到兒子回來了,自然是特別高興,好吃的、好喝的都爲他準備好了。
他吃過午飯,覺得有些疲倦了,便回屋躺了一會兒,這一覺他睡得挺香的,睜開眼的時候,外頭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他趕忙起身打開了燈,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衣服和褲子,然後打算去外頭幫著自己正在廚房幹活的父母打個下手。
他來到廚房門口,見父母正在忙著做飯,正想邁步進去,就聽得他母親說:“你別進來了,廚房裡頭亂,你就在外頭等著吧,一會兒就開飯了。”
他瞅了廚房一眼,確實這個廚房既有點兒老舊又有點兒骯髒,並且也有點兒狹小。最讓他覺得忍受不了得是裡頭還爬滿了不少的米蛾,那些米蛾時而飛來飛去得,看著確實讓人很討厭。
因此,他沒有進入廚房,老老實實得在外頭等著,不一會兒,他的母親端著菜走了出來,又過了一會兒,他的父親也端著菜和飯走了出來。
一共是四菜一湯,可是他卻沒怎麼多吃米飯,倒並非是他不想吃米飯或者肚子不餓,而是他想起了剛纔看到的那些米蛾,那就覺得有些噁心和反胃,因此米飯幾乎一口沒動。
他的母親擔心得問道:“兒子,你沒什麼事兒吧,怎麼飯也吃不下嗎?
他搖了搖頭,但又不好意思直說,是以他婉轉得說道:“不是,只是我中午吃得東西還沒消化,可能是吃得太飽了,再加上吃完就去躺著睡了一覺,所以直到現在都還不怎麼覺得餓。”
他的父親則說道:“既然米飯不想吃,那就多吃點兒菜吧,這些菜可不像城裡的,都是咱們家自己養(yǎng)和自己種的,絕對是新鮮沒有污染的,那比起城裡的可是要好吃得多了。”
他稍微吃了點兒菜,隨後問道:“爸,咱家裡怎麼那些米蛾子那麼多呀?我看是該把廚房好好整理一下了,又或者再去買些殺蟲劑來殺殺蟲子吧。不然這些食物都要被糟蹋了。”
他的心裡還盤算著該給家裡買個冰箱,好用來存放食物。
他的父親笑道:“這東西殺不淨啊,一個母的米蛾子大概一年可生二到七代,每一次又可產一百五十多個蟲卵,一個半月後就成了飛蟲。反正我跟你媽也都習慣了,見到得也多了,所以也懶得去管,就讓它們去唄,你小時候不也是對它們睜一眼閉一眼的嘛。”
父子倆正聊得興起,家裡卻來了一位客人,是他上小學、初中及高中時的同學,但高中就讀了一年便輟學在家了,因爲家裡有四個孩子要養(yǎng)活,實在供不起他讀書了,只好退了學繼續(xù)跟著父母在家務農種地。他倆可謂真正的發(fā)小,那份友情是綿長的。
見到老同學,他自然格外興奮,放下手裡的碗筷,跟父母說了一聲,便拉著老同學上他屋裡敘舊去了。
倆人多年未見,於是海闊天空得聊了許久,見時間已經過了子時,他索性要求老同學在他家留宿,以便能徹夜長談,老同學倒也爽快,欣然答應了。
倆人聊過了彼此這些年的經歷,聊過了對於未來的夢想,聊過了那些童年的記憶,聊過了想娶怎樣的媳婦兒,聊過了城市裡的發(fā)展,聊過了家鄉(xiāng)的變化,總之一切能聊得都聊了個遍,轉眼就已是凌晨三點多了。
可倆人似乎還是沒有什麼睡意,因此即便是閒扯些東西,倆人都覺得挺高興。他對老同學也提及了回來後發(fā)現家裡的米蛾子多了起來,想給家裡稍微整理一下,殺滅米蛾子,再添置一個冰箱。老同學聽聞,忽然一本正經了起來,神情嚴肅得說道:“米蛾子可不能打殺啊!他們可是竈王爺派來視察民情的,打死它們的話,家裡可能就要遭大災啊!”
他聽後覺得很可笑,說道:“好在你也念過高中,也是個有點文化知識的人,怎麼還那麼迷信呀?”
老同學說道:“這可不是迷信,這是老人們留下得古訓。老話兒既然能流傳著麼久,那就一定是有它的道理的。”
他很驚訝,說道:“這老人們留下的古訓,我怎麼沒聽我的父母說起過?若是真的如此,那我晚間吃飯時說要殺蟲,他們早該阻止我啦?”
老同學問道:“那你父母有沒有答應過要殺蟲,如果他們願意殺蟲,爲什麼家裡還有那麼多米蛾子?”
他想了半天,答不上來,確實老同學的問題問倒他了。
老同學又說道:“竈王爺管著人間煙火,米蛾子就像是調查員,一旦調查好了以後,便會回去向竈王爺如實稟告,然後到了收穫的季節(jié),竈王爺纔會保佑家裡的收成。”
他聽得只想笑,暗忖:竈王爺什麼時候還管起了收成,這不是神農炎帝的職權範圍嗎?老人們怎麼能這麼張冠李戴起來呢?
但是他並未說出口,只因不想讓老同學感覺他有嘲笑之意。於是他問道:“那你們家這些年的收成如何呢?”
老同學說道:“我家的地少,收成也就一般吧,不過因爲種兩季,因此養(yǎng)活一家人也還夠吧。”
這個問題差不多又聊了一個小時,到了凌晨四點多,倆人感覺睏倦了,於是相繼睡去。
差不多他一覺醒來,已近午時了,發(fā)現老同學人已不在,想必是回家去了。他洗漱完畢後,又來到了廚房,卻並沒有看見自己的父母。但是廚房裡那扎堆兒的米蛾子,卻吸引住了他。於是他拿起了一塊抹布,照著米蛾子扎堆兒的地方便用力按了下去,幾十只米蛾子就這樣命喪黃泉了。他看著抹布上米蛾子的屍體,忽然想起了老同學的話。
他依然覺得那些話非常可笑和幼稚,於是繼續(xù)殺著他的蟲子,幾分鐘的時間,上百隻米蛾子送了命。廚房給人感覺一下子敞亮了不少。
他將手裡的抹布扔進了垃圾桶,然後洗了洗手,便回房等著父母回來。
大約到了下午四點半左右,他的父母回來了,他趕緊迎出去,他的父母進到廚房裡打算給他弄午飯,可是忽然發(fā)現廚房似乎整潔了不少,他趕緊上前表功道:“你們看怎麼樣,廚房敞亮了不少吧,我剛纔拍死了上百隻米蛾子呢!”
他的父母聽罷,臉色一下子凝重了起來。
當晚,他的父母便跟他說讓他趕緊回上海去吧,在上海要好好工作,等過年時再回來。
他很是納悶,怎麼會才住了一晚上,父母就要趕自己走了?
一家人在沉默中吃完了晚飯,他回房休息,腦子裡還在琢磨父母親爲什麼要他趕緊回上海。
第二天一早,他的父親便來催促他起牀,要他抓緊時間去火車站。他雖然有點不情願,但是並沒有違背父親的意思。
國慶節(jié)前夕,他接到了老同學來的電話,說是他家裡出事兒了。幾個倒黴孩子在他家的地裡烤青蛙吃,結果把莊稼給燒了個大半兒。他的父親爲了救火,也嚴重燒傷了。他的母親急得精神恍惚,結果做飯時不小心切去了四根手指,現在倆人都在鄭州市的鄭州大學第二附屬醫(yī)院救治。
得知消息後,他放下手頭所有的工作,買了機票便飛了回去。
下了飛機後,直接打車奔向醫(yī)院。老同學在醫(yī)院門口等著他,先領他去看他的母親,因爲他的母親傷勢較輕。他來到病房裡,見到自己的母親後,痛哭流涕,母親也是淚流滿面。老同學在一旁不停得安慰他們母子倆。
好不容易倆人終於平靜下來,他問自己的母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的母親說道:“這都是天意,都是天意啊!”
他很迷惑自己的母親爲何要說這是天意,於是再三詢問下,他的母親終於開口說道:“上次你回來時,你知道我和你爹爲何要趕你走嗎?其實......這都是爲了要保護你。你把咱們家廚房裡的米蛾子幾乎都殺死了,我們知道這一定會招災,所以要趕緊送你走,免得你出什麼事兒。”
老同學在一旁驚道:“你把米蛾子都殺死了?我不是當初告訴過你,一定不能殺,否則竈王爺要降罪得!你怎麼就不肯聽我的勸呢?”
他依然還是覺得老同學的話毫無科學根據,他的母親接著說道:“聽鬧事兒的那幾個孩子說,那場大火不是他們放得,他們在烤青蛙時,突然飛過來好大一羣米蛾子,直撲火焰而去,火勢迅速增大,並向四周蔓延開來。有人來通知你爹,你爹趕緊跑去救火,結果......沒想到竟會弄成這樣,到現在還在重癥監(jiān)護室裡。”
他默默得聽著,他的母親繼續(xù)說道:“我當時正在家做飯呢,有人跑來告訴我說你爹送醫(yī)院了,我當時心裡一慌、全身一哆嗦,結果手上沒握住力,菜刀就直接剁了下來。”
他能想象得到那個畫面的殘忍,他需要冷靜,於是三個人都沒有再開口。然而護士的到來立刻打破了沉靜,護士告訴他和他的母親,由於傷者燒傷面積過大,實在是救治無效,現已確認死亡。他的母親聽到這個消息,當時就昏了過去,而他也癱軟在地上。
老同學用力將他扶起,讓他坐到椅子上歇息,醫(yī)生也趕來救醒了他的母親。
現在更重要的是要辦理他的父親的後事,老同學陪著他回到家中。
才踏進房間,眼前的一幕讓他和他的老同學都驚呆了,房間裡到處都是米蛾子,牆上、傢俱上、地上密密麻麻,黑壓壓的一片兒。
他無言了,這一刻他終於相信了老同學說的話,但似乎一切都爲時矣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