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太陽,閃爍著讓人發暈的光芒,透過密林只灑下零星的光斑,隨著輕風在樹下人兒的臉上搖曳。
南城郊區前往香閣的路邊有一片繁盛的密林,在這片密林中,舞兒站在一個洞口前,土洞在山坡上,山坡上種著鮮豔的花朵,著中國花在南城的郊區很常見,四季馥郁,起風的時候,花瓣漫天飛舞。洞口長著茂盛的植物,密密麻麻地爬在洞邊,只露出一米多寬的黑漆漆一片。
舞兒站在洞口前,足足發了一刻鐘的呆,臉上面無表情,顯然不是因爲這裡美麗的景色。
她一直在想影兒的那番話,而那番話也是她來此處的原因。
今天清晨,影兒紅著眼睛來找她,讓她去救溪孟安。經過她的追問,影兒告訴她,今天清晨在經過大廳外時無意間聽到師傅與高大哥的談話,提到溪孟安被關在哪裡。
那些話到現在還盤旋在她的腦中,雖然聽完影兒的話,她到了此處,可路上一直覺得哪裡奇怪。師傅心思那麼縝密,又怕她救溪孟安,怎麼會在大廳那種地方跟高大哥談及溪孟安,而且連關在哪裡都說了出來,況且,影兒不會武功,在大廳外偷聽師傅說話,無論是呼吸還是腳步,都不可以能躲過師傅的耳朵。
疑點實在太多,舞兒來不及細想,決定還是先進洞看看,溪孟安究竟是不是在此處。
忽而風起,吹來一陣淡淡的香氣,是一種不同於花香又讓她有點熟悉的味道,混雜在花香之中。
舞兒輕輕撥開洞口遮掩的綠的植物,沾著泥土和芬芳花瓣的精緻白絲縷鞋,悄悄踏進巖洞之中。洞外經過密林遮掩的柔和陽光,在她緋色的綢衫邊緣鑲了一層淡淡暖黃色邊,也映照出纖細嬌小的剪影。
舞兒走進黑暗中,宛如小動物般謹慎,每一步都提高警覺,走得小心翼翼。
氣味愈來愈濃。
洞內陰暗涼爽,內側土壁摸著凹凸不平,而地面卻平整光滑,她摸著土壁一步步前移。走了十多步後,雙眼適應了洞內的幽暗,也逐漸看到洞的最裡面一塊大石上躺著一個白色的人影。
心陡然一跳,直覺告訴她,那就是溪孟安。
她加快步伐走過去,白影側躺在大石板上,一動也不動,連呼吸的起伏都淺的難以覺察。
她走到大石板前,那股熟悉的香味愈來愈濃,似乎籠在白衣人四周,直到微微有暈眩的感覺,才猛然想起那日在月湖上,跟聖憶風因溪孟安的事有所爭論時,聖憶風對她使用的迷香。
真的是師傅?
因爲迷香,所以溪孟安才昏迷不醒?
舞兒急忙屏息,用內力將迷香阻隔於外,從腰間掏出一個藥瓶服下一顆藥丸,這是她這三年裡在外闖蕩,姐姐讓她帶在身上防身的,能夠化解一切迷藥。
她取出一顆,將石板上的人抱在懷裡,強迫他服下一顆。洞內的過於幽暗,因此看不清白衣人的面容,但是從單薄的身軀和幾乎被迷香掩蓋下去的藥香中,她猜,應該就是溪孟安。
她輕輕將溪孟安放下,在一旁盤腿而坐,靜靜地等待昏迷的人轉醒。
過了許久,一陣細微的呻吟聲響起,舞兒雙眸綻放出異彩,急忙起身,俯身在他身邊,“醒了麼?”
幽幽地,緩緩地,溪孟安在黑暗中睜開眼,“……是誰……”許是太久沒有說話,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聽到他的聲音,舞兒欣喜地勾脣,慶幸自己沒有認錯人,“是我。”
突然,溪孟安安靜下來,連呼吸都變得更加清淺,當舞兒以爲他有昏迷過去時,他慢慢開口,語氣中有著抑制不住的激動和顫抖,“……真的,是你?”
“是我。”舞兒感覺到他艱難地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著,然後一隻修長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顫抖如秋風落葉。
“……你居然找到我了……”溪孟安說著,鬆了一口氣,似乎心裡滿滿地不安因她的到來立刻變得蕩然無存。
他的虛弱,讓舞兒擔心起來,她伸手摸摸他的額頭,發覺沒有發燒的跡象,她倏地想起地牢中的尹昭,想要伸出摸摸他身上是否有傷,又覺得不妥,只得急忙開口詢問:“你身上有傷麼?”
“傷?沒有……”他虛弱的輕咳著,咳嗽聲在空曠的洞內陣陣迴響,就好像一個病弱的孩子,極度地需要別人的照顧,讓舞兒的心跟著一顫一顫,“只是剛經過柳曦那掌……就被擄來了這裡,身體還沒……痊癒罷了……”
舞兒短暫的沉默,“是我師傅做的?”
溪孟安擡眸,在黑暗中看不清舞兒的眼神,他輕咳兩聲,微微一嘆,“他只是以爲我要復仇,其實,也沒做什麼……”
見溪孟安已經成這樣,居然還爲師傅辯解,心裡一陣怪異,究竟是什麼,被人誤解成這樣,還能爲對方著想,真出乎她的意料。
舞兒深吸一口氣,決定還是先出了這裡再說,“我們先出去,我扶你。”
舞兒的雙手扶著他的雙肩,想要將他扶起,纔剛剛離開石板一寸,他單薄的身子又重新跌回石板上,發出一聲輕吟,“你……自己走吧,我出不去的。”
舞兒雙手一顫,“爲什麼?”
她沒有等來他的回答,而是感到他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畔。她急忙退開,然後聽到他低柔而虛弱的聲音喚著她的名字,“舞兒。”
“……誒?”舞兒訥訥的收回放在溪孟安雙肩上的手。
本來覺得去扶他起來,並沒有什麼,就如同扶起跌坐在地上的影兒或者絆倒的蓉兒一樣,但經過他仿若含著無限深情跟蕭瑟的輕喚,她想起姐姐的話,忽然間覺得,她對溪孟安不能再如此沒有顧忌,這樣不僅師傅會誤會,連溪孟安都會誤會。
“舞兒……”溪孟安的手,在黑暗中拉住舞兒正欲收回的一隻手,握在手中,拇指輕輕摸索著她柔滑的手背。
舞兒一驚,想要收回,那隻原本該無力的手卻在瞬間似乎有了無盡的力量,猛然間一股力量,將她拽進懷裡,而後脣上傳來了冰涼的觸感,緊緊一剎那,卻讓給她一下子呆住,她萬萬沒想到溪孟安會吻她?!
然而,她還來不及推開單薄顫抖的身軀,幽暗的洞內霎時間光火通明。
突來的亮度讓她反射性地閉上眼,猝不及防的回身,僵在一句淡如清風卻略微顫抖的熟悉音律中,“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舞兒用手擋住光,頓時怔住,放下手緩緩睜開眼,洞內站著兩排人舉著火把,洞口處緩緩走來一抹修長的身軀,絳紫的衣袍如花般盪漾過平整的石地,落在她的面前。
她有半晌無法回神,怔怔地垂下頭,望著面前銀色的足靴,餘光掃到仍舊按在溪孟安手下的手,似是被蠍子蟄般猛地抽回。
這一瞬間,仿若纔回過神,猝然擡眸,撞進一雙平靜卻幽深若寒潭的鳳眸。
師傅看到了……
冰河似是裂開了一條縫,她習慣性地去看他的手,果然那雙修長的十指緊緊地攥成拳,青筋隱隱的。
“……師傅。”她起身,小手想要握住他顫抖的拳,卻因他的話停住。
“現在不要碰我。”他的聲音從冰海中游蕩中來,可以冷到凝結成冰塊。
他的視線從她的臉上移到溪孟安的臉上,沒有看她,然而冰冷的音調卻讓她的身體都像是被凍住一般,無法移動分毫。
溪孟安躺在石板上,勾脣對聖憶風微笑,那笑說不出的詭異,不是膽怯,不是害怕,更不是友善,而是挑釁,一種明目張膽的示威。
修長挺拔的身軀越過舞兒朝溪孟安邁去,衣料摩擦的聲音在沉寂的洞內響起,雖是輕微的力道,碰觸到舞兒的肩膀時間,還是讓舞兒朝一旁踉蹌了幾步。
聖憶風站在溪孟安眼前,垂眸掃視了眼石板上看似了無生氣的人,眸光冷沉如晦,優美的薄脣漾開魅惑的弧度,臉上卻無任何笑意,“溪公子這是打算永遠躺著不站起來麼?”
溪孟安雙手撐著石板費力地緩緩起來,臉色蒼白如紙,仿若這一動作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連略微帶紫的脣都輕微顫抖著。
待坐穩身子後,他靠在身後冰涼的牆壁上,不住地喘著氣,伸手捂住胸口,輕咳了兩聲,長長的睫垂下,有些顫抖,“魅門主這是什麼意思?”
洞外的風和著花香吹進,吹拂起聖憶風披瀉在身後過腰的墨發,髮絲微亂,卻怎麼也撩不動他的眼波。他站在溪孟安的面前,俊美而高雅的容顏上籠著笑意,與看似病弱的溪孟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仿若神祗般高高在上,“我想,溪公子最清楚。”
“還是,需要我的幫忙。”銀靴往前邁了一步,一隻修長如玉的手朝溪孟安伸去。
舞兒大氣不敢喘一下的看著那隻伸出去的手,心怦怦直跳。
“少主。”高軒葉大步走過去,急忙制止聖憶風,他若不制止,真不敢想象那隻伸出去的手接下來會做什麼,就算要殺,也不能在絕舞姑娘對溪孟安完全不清楚的情況下動手,這樣只會惡化兩人的關係。
高軒葉湊在聖憶風耳邊,輕聲道:“少主,絕舞姑娘在。”
宛如藝術品的手僵住,緩緩收回,長睫輕垂,再擡起,已是一片平靜。
他側首望向身旁滿臉不安的舞兒,閃過一絲複雜的情感,隨即恢復冷漠,淡然轉身,衣袍上在洞外落下的一片花瓣飄然落地。他沒有再看她,朝洞外走去,“你若想留在此處陪他,請便。”
他的話讓她委屈的紅了眼睛,好像她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她只是可憐溪孟安而已……
舞兒看著快要消失在洞口的身影,看都沒有看一眼石板上的溪孟安,急忙轉身跟上去。
溪孟安靜靜地靠在牆上,朦朧的眼睛逐漸變得清明,深邃的視線看著聖憶風的身影消失在洞口,而後那個嬌小的身軀急忙追去,掩蓋白色袖袍下的雙拳緊緊地攥著。
方纔看到舞兒的手想要接觸聖憶風的拳,那一瞬間,他幾乎想要站起來,將她拽進懷裡。他望著自己握緊的手,微微的詫異,他究竟是真得動了情,還是太過入戲……
待洞內的人全部都離去,溪孟安雙腳落地,盈盈站起,望著洞口冷冷道,“出來。”
一抹綠色的嬌小身影從洞口慢慢走進,動作不似往日利落,有些遲疑。
影兒站在溪孟安面前,單膝跪地,垂首靜默不語。
“聖憶風怎麼會突然出現?”想起方纔的一吻,雖然只是蜻蜓點水,他卻深深地感受到內心的激盪,他不是沒有碰過女人,只是,從沒有任何一個人,讓他有如此波盪起伏的激情。
如果沒有聖憶風出來壞事,他或許……
驀地,他止住自己神遊的思緒,冷冷地望著地上的影兒,“說話。”
“是屬下故意泄露的……”影兒抿脣,“屬下以爲聖憶風若來此,絕舞姑娘會更堅信是聖憶風囚禁了主子……”
她說的有些心虛,因爲她是有私心的,她怕主子和絕舞單獨在此,會發生一些她不願去想的事。雖然主子始終不願承認,但她知道,主子真的喜歡上了絕舞,從一開始得演戲,到現在的真情,她將主子的變化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她不願意……她從被主子撿回的那刻,就已經愛上主子。雖然他的身邊偶爾也會有女人,但都是煙花女子,他也從未入眼過,然而絕舞不同,她怕主子真得深陷下去……
她知道她卑微,配不起他,她願意這樣靜靜地守在他身旁,可她無法忍受他的心被另一個女子佔據!
向來鎮定的影兒,說話聲音如此底氣不足,讓溪孟安不得不懷疑。
“站起來。”
影兒剛站起,脖子便被一隻冰冷的手覆住,她身體一震微顫,“主子。”
他微用力,用拇指和食指掐住她的下顎,強迫她擡頭看著他,“這些年,我看重你,是因爲你聽話,懂得進退,不要讓我覺得後悔。”
她看著他眸中的冰冷,將酸澀咽回肚中,“是。”
纖白的手掌放開顫抖的脖頸,溪孟安看著她,眼神變得柔和,“聽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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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先後走進塵家莊,衆人看到在外面經常掛著溫雅淺笑的聖憶風面籠寒煙,身後跟著可憐巴巴的小人,所有人都紛紛避開,遠離隨時會爆炸的兩人。
舞兒邁著小步子,小跑跟著聖憶風走進沁園。
她纔跟著他踏進屋內,擡眸便看到他猛然轉身朝她壓過來,她心虛地氣都不敢喘,雙手乖乖地背在身後,垂下頭悄悄地看到他的雙臂朝她伸來,而後聽到身後的吱呀關門聲,他將她禁錮在門板與他之間,動作從容優雅,沒有怒氣之下該有的粗魯,然而,縈繞在她鼻端愈來愈濃郁的清香泄露了他的怒氣。
溫熱的指曲起,劃過她的眉梢,眼角,沿著她粉嫩的臉頰滑下,用指尖擡起她死死低垂的下顎。
“丫頭,你太沒自覺性了。”
她被迫擡起顫抖的睫毛,看到他脣角的笑,那清淺的笑靨飄忽而飄渺,彷彿下一瞬間便會化爲虛空烏有,又彷彿下一瞬間,就會變得深幽莫測。
她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抵著門板,一種預感在心底慢慢成形。
這次的誤會,或許並不是壞事。
起碼,師傅願意與她說話,而不是向前幾日那樣躲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