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有沒有覺得不舒服。”溪孟安坐在牀邊,看著舞兒勉強的睜開眸子,感覺心裡似有千斤的重量。自從她來到追憶園,大事小事就不斷的出現,現在,居然在婚前的第二個晚上開始發燒。
“嗯……”舞兒微微呻吟出聲,好不容易睜開眼睛,眼前的事物卻是一片模糊,再接著一隻沁涼的手摸上了她的額頭,感覺稍微舒服了一些,而後朦朧的視線也漸漸在搖晃中變得清楚了一些。
一雙瀲灩的眸子映入眼中,卻不是夢中的那一雙,片刻的恍惚之後,她才意識到眼前的人是溪孟安。
溪孟安坐在旁邊,手掌輕輕地搭在她的額頭上,眼睛中滿是溫柔,看著如此虛弱的她,他的心裡都是矛盾與掙扎。難道她真的不屬於他麼,爲何她留在追憶園後,就不斷的出現意外……
舞兒又重新閉上眼睛,回憶自己傍晚時做的事情,待把一切理清,斷定沒有異常的情況發生後,她才安心地睜開眼睛。
“有沒有感覺好一點?”溪孟安再摸摸她的頭,發覺在慢慢的退燒,“要不要喝水?”
“嗯……”舞兒微微呻吟了一聲,暫時撇開腦袋中的脹痛,在他的攙扶下吃力地坐起來,隨後嘴脣邊緣抵著一個冰涼的東西,她微微張口,溫熱的液體緩緩的流入體內,溼潤了她乾燥的喉嚨。
“安安……”在溪孟安溫柔的動作下,舞兒重新躺回牀上,她望著溪孟安,眼睛裡有著疑惑和一些害怕,“我做了奇怪的夢。”
溪孟安看到她眼底的害怕,“什麼夢?”
“夢到大火,好多好多的火,好多的屍體……我被一個人藏在假山的洞裡……外面都是慘叫……”她望著溪孟安,眼底仿似燃起了火,小手伸出來,死死地抓住溪孟安的手,“等我出來,外面都被燒焦了……好多血……”
溪孟安驀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好了,不要說了。你需要休息。”
他輕輕地拍著她,安撫她激動的情緒,同時也在腦海中回憶她剛纔的話,如果他沒記錯,她曾經是滅絕門的二小姐,聽說滅絕門毀於一場大火,那麼剛纔依她的描述,她是在夢裡看到了曾經麼……
這算是某種預示麼?預示她以後會逐漸的記起以前的事?!
看著方纔激動的人兒漸漸入睡,溪孟安慢慢地退出房間。
溪孟安站在迴廊上,一身白衣在夜風和清光中顯得他更加的朦朧,他靜靜地站在那裡,緊鎖著眉,似是在思考著什麼。過了許久,他纔開口,“尹昭。”
最近幾日一直保護舞兒的尹昭從門前走到兩步,來到溪孟安身旁,“屬下在。”
“最近有什麼人接近舞兒麼?”因爲前幾日落水,最近幾日他一直有讓大夫來爲舞兒檢查身體健康狀況,並沒有任何可能恢復記憶的情況出現,而且她在傍晚後突然發燒,實在有點奇怪,更像是中了蠱之類的東西。
“沒有,屬下一直在暗處保護,並沒發覺可疑的人。”
溪孟安側眸,若有所思地望著尹昭,“瑩呢?”
“瑩她也沒有接近過舞兒。”驀地,尹昭想起了白天他去接絕姒回來時,舞兒對絕姒說的話。
“你剛纔的皺眉,是什麼意思?”溪孟安觀察細微,敏感地發覺尹昭方纔似乎想起來了什麼。
尹昭沉默片刻,“屬下今天聽到絕舞姑娘對絕姒姑娘說的話,瑩好像在我去接絕姒姑娘的時候找過絕舞姑娘,而且,還說她會阻止絕舞姑娘嫁給主子。”
“又是她?”溪孟安開口,聲音是直入骨髓的冷,甚至讓尹昭都微微地顫了顫,“在成親前,保護好舞兒,我可不希望我的新娘在拜堂前突然消失無蹤。”
“是。”
追憶園中,清晨的陽光透過敞開的窗灑在梳妝檯上,在那嬌小的背影中圈出一層淡淡的光暈。
“如果身體不舒服,就不用勉強去了。”溪孟安端著粥走進屋裡,將粥放在桌上後朝舞兒走去。
舞兒被溪孟安扶著走到桌前坐下,雖然已經退燒,但是臉色依舊有些蒼白,整個人看起來分外虛弱。
“我一定要去。”舞兒端起粥,勉強自己喝下一口,“我已經不記得姐姐了,姐姐一定很難過,今天她成親,我若是不去,她會更加傷心的。”
溪孟安冰涼的指覆上她的眉心,輕輕撫著,“怎麼一直皺著眉?”
她擡眸,望著溪孟安,“安安,我昨晚又做了奇怪的夢。”
溪孟安收回手,動作有些僵硬,他端過一杯茶,裝作無事地垂眸品茶,“什麼夢?”
舞兒蹙著眉,眼神有些迷離,似是在回憶著什麼,“我夢到有一個長得很美的紫衣人,在一座雪白雪白的山崖上掉了下去……”
“砰”地一聲,茶杯掉落在桌上發出的碰撞聲打斷了舞兒的話。
“安安,你怎麼了?”舞兒似是被嚇住了,怔怔地望著溪孟安,想要伸手去摸溪孟安被潑到茶水的手,卻被溪孟安躲了過去。
溪孟安頓了頓,倏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去找人來收拾,你先喝粥,一會兒我來接你。”
說完,他轉身離去,而他身後的舞兒,則望著他慌亂的背影,脣角揚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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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似紅霞人如玉。
銅鏡中的女子生得別樣精緻,柳眉鳳眼,瑤鼻朱脣,鮮紅的嫁衣裹在她的身上,映得鏡中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有些蒼白。
“小姐真是美呢!”
“對啊!跟太子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不能叫小姐啦!是太子妃!要叫太子妃啦!”
侍女們因平日裡絕姒脾氣極好,嬉笑著鬧成了一片。受到她們歡愉氣氛的感染,絕姒的眉也不由地揚了揚,淡淡笑著。
“賀禮來嘍——”隨著這聲又嬌又軟的嗓音,舞兒抱著一個玉枕笑吟吟地出現在房間的門口。
絕姒回眸,驚喜道,“舞兒,你也來了。”
“當然嘛,姐姐要成親,舞兒當然要來嘍!”舞兒走過去,將玉枕放在梳妝檯上,俏皮地眨著眼睛,“我不知道應該送什麼,這是安安準備的哦!”
絕姒笑著讓周圍的婢女們都下去,吵鬧的房間須臾過後就只留下姐妹二人。
絕姒望著桌上的玉枕,是一個做工極爲精緻的玉枕,四周綴有珍珠,一動就發出清脆悅耳的撞擊聲。她笑盈盈地擡眸,“這是溪孟安準備的?”
“嗯!”舞兒用力地點頭,“不過這是他替我準備的啦,他的還沒有送上來!”
兩人交談了一會兒,漸漸有人進入屋內,爲絕姒戴上鑲著寶石的皇冠,絕姒隔著十二長串珠簾,對舞兒勾起一抹笑,輕輕地道了句,“不管你有什麼計劃,要小心。”而後,她就那樣搭上了喜娘的手,在六個侍女的圍擁下款款邁出了門檻。
舞兒依舊站在原地,望著絕姒寬大的裙襬如水般自地面上拖了過去,優雅身子漸行漸遠,忽然間,感到了一陣失落。
姐姐出嫁了——
曾經失散多年的姐姐,相認後經歷了那麼多的不諒解與誤會,最後卻愛上師父。然而最終的結果呢,卻是穿著嫁衣嫁給一個自己不但不瞭解而且將來極有可能當皇上的人,一入宮門深似海,姐姐能幸福麼?
想起自己塞入絕姒手中的紙條,舞兒有些擔憂,姐姐會考慮她的話麼?畢竟,姐姐將獨孤翊當做親哥哥一樣,會相信自己的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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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帳枕邊客,金殿座上人。
絕姒的目光落到身畔的玉枕上時,忽而輕輕地笑了起來,她撫著玉枕,想著舞兒塞給她的那張紙條。舞兒讓她提防獨孤翊,說獨孤翊讓她嫁給司空離,極有可能隱藏著什麼陰謀。
舞兒大概不知道吧,在她答應獨孤翊嫁給司空離前,已經想過任何一種可能,她連最壞的情況都已想過,還怕獨孤翊有什麼陰謀呢……無論他有什麼陰謀,對她來說,都不重要了……她,只想求個解脫……
還好,還好在這之前,她知道舞兒並沒有真的失憶……那她,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此時,已經深夜,佈置華貴的新房內,點著臂粗的大紅蠟燭,屋內靜悄悄地,除過她之外,再無一人。絕姒覺得有些奇怪,按理說此時屋內應該有侍女纔對。
剛纔在殿堂上與司空離匆匆一面,相比之前在塵家莊的數次見面,並沒有太大的感覺,相反的,她不喜歡司空離看她的眼神。現在,她只需要安靜地坐在這裡等著新郎來掀蓋頭就便成了吧。
忽而,隔著幾重紅紗傳來門扉的吱呀聲,絕姒以爲司空離,誰知第一個進入喜房的並不是她的夫君,而是——獨孤翊。
絕姒擡眸,瞧見一身藏藍袍子的獨孤翊,明亮的燈光下,他湛藍的眸看起來璀璨的不可思議。她有些微訝,沒料到獨孤翊竟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在太子之前地入喜房。
絕姒還未開口,獨孤翊走了上來,看了眼絕姒懷裡的那個玉枕,以及絕姒臉上的驚訝與擔憂,“放心,不會有人進來,司空離短時間也擺脫不了那麼多應酬。”
“你對她們做了什麼?”絕姒蹙眉,終於知道爲何屋內沒有一個侍女。
“沒什麼,只讓她們多睡一會兒而已。”獨孤翊的眸在光下閃爍,他又朝絕姒邁去一步,高大的身軀所散發出的強勢氣息逼得絕姒不得不垂下眸。
“哥,你還是先出去吧,被發現了不好。”絕姒不自在地避開他的視線,有種不祥的預感。
獨孤翊沒開口,只是從她的懷裡拿走了玉枕,挑眉道,“這也是你的嫁妝?真是個精緻的玉枕,期待你與太子能同牀共枕?”
獨孤翊的語氣讓絕姒的不安在心底擴散開來,她擡眸,望著獨孤翊,將玉枕拿回放在牀上,“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果不然,獨孤翊沉默半晌,從懷裡掏出一包藥粉塞進絕姒的手中,剛毅的脣角勾起一抹笑,“你早就料到我有事會找你?”
“不然呢?還有什麼理由能說服我自己去相信,你只是爲我好,想讓我有個好歸宿?更何況,在你眼裡,我曾經背叛過你。”絕姒靜靜地望著獨孤翊,眼底沒有掙扎,沒有懊悔,甚至沒有埋怨,平靜的如一汪沒有漣漪的湖水。
獨孤翊靜靜地看著絕姒,那張沒有任何怨恨的臉,突然讓自己有那麼一瞬間的卑劣感,然而,想起太子之位,他很快地將那僅有一點罪惡感壓入心底。
“不用急,我會給你一個月的期限。在這一個月中,你想要在哪一天將藥放入他的酒中就哪一天,我不逼你。”獨孤翊看著絕姒的眼睛,慢慢說著。
“然後我就會被扣上兩個名號,寡婦跟罪犯。”絕姒勾脣淺笑,望著獨孤翊充滿貴氣和威嚴的濃眉,語氣並未因獨孤翊看似好意的一個月期限而緩和,甚至有些諷刺,“這一箭雙鵰的計劃,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獨孤翊被絕姒明亮的眼神看得一陣刺眼,他微微後退,勾脣掩蓋自己些微的心慌,“我只要知道你答應我就好。”
“你知道,我不會拒絕你。”絕姒轉身背對獨孤翊,淡淡的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會照你所說做的。”
“希望你這次不要再讓我失望。”獨孤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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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絕姒與司空離的婚禮回來後舞兒就一直昏昏沉沉,直到天色微黯,溪孟安才哄著舞兒慢慢入睡。
輕輕地掩上門,溪孟安眸裡幽光流轉著,望向門邊的尹昭,“我剛請大夫爲她把了脈,她的確中了毒。”
尹昭頓了片刻,“主子認爲是……凝魂露?”
“你以爲還有什麼能讓人產生幻覺?”溪孟安星般燦爛的眸望著尹昭,“因爲曾經那些回憶都是深深印在腦子中的,雖然她不記得,但一旦有什麼東西能將那些畫面引現出來,就另當別論了。”
“主子認爲是瑩?”
“不然呢?瑩一直不喜歡舞兒,更是處處針對舞兒,她昨天不是說過絕不會放任舞兒嫁給我麼?”溪孟安嘆了口氣,“我無法說服自己不去懷疑她,畢竟,她是有動機的。”
“如果真是瑩呢?主子準備怎麼做?”尹昭想起昨天下午經過廚房時,不經意撇到的那抹黑影,心底有些不安。難道瑩是在那個時候,在絕舞姑娘的飯中放了凝魂露,才導致絕舞姑娘傍晚時發燒並出現幻覺?
溪孟安沒有回答尹昭,只是轉身離開,“去幫我查清是不是瑩。”
“……是。”
溪孟安敏感地覺察到尹昭短暫的停頓,他止住腳步,回眸望著垂首的尹昭,又走了過去,“剛纔的遲疑怎麼解釋?”
“誒?”尹昭不自覺地擡手摸了摸耳後,“屬下沒有遲疑。”
溪孟安看到尹昭的動作,清淺揚起嘴角,“知不知道,你剛纔的動作,是一個人心虛時最易做的一個動作?”
尹昭驀地放下胳膊,垂首一字字道,“屬下沒有心虛。”
“那你的嘴巴緊緊地抿起來是什麼意思?”溪孟安盯著尹昭的面部的表情,“在我因爲我看出你的心思而不安?”
“主子!”尹昭微愕地擡眸望著雙眸含笑的溪孟安,眼神中有著掙扎,而後他緩緩垂眸,輕聲道,“屬下昨天下午看到瑩進過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