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兒開不了口,只能無助地拽著舞兒的衣袖,眼神焦急地望著舞兒,希望舞兒能去阻止。
舞兒看了眼影兒,然後蹙著眉靜看假山另一端的兩人,沒有絲毫動作,她不知道自己爲何不想上前,也許是……她真的根本就不信溪孟安不會武功,溪孟安若不會武功,不會這樣挑釁柳曦。
溪孟安單薄的身體在柳曦粗魯?shù)膭幼飨掠行┪㈩潱樕系谋砬閰s依舊毫無懼色,“你最好現(xiàn)在就滾出這裡。”
柳曦暴怒,一掌擊在溪孟安胸口,溪孟安軟綿綿的身子,在柳曦的怒吼聲中,被拋出一丈之外。
一瞬間,舞兒預料之外的變故發(fā)生。
溪孟安的身子落下,黑髮在風中飛散,絲綢似的糾纏住他白雲(yún)色的袍子,輕飄飄的落地,宛如驚落的飛花般美麗。他的身體在花叢中落下時,身邊的花瓣紛紛被震得覆在他白雲(yún)似的衣袍上。
他單薄的身軀靜靜地躺在花叢中,靜謐的似一場落花雨。
舞兒屏息,看著溪孟安吃力地用胳膊坐起身體,擡起下頜望著朝他走去的柳曦,脣角勾出一抹不屑的笑。那張細白的臉頰比白紙還蒼白,抽去了所有血色,連脣都變得慘白。
影兒搖晃舞兒的動作越來越大,若不是舞兒點了她的穴道,說不定影兒直接就會奔過去,舞兒衝影兒搖搖頭,安撫地告訴她不要急。
舞兒看著柳曦朝溪孟安走去,那日在月湖上聖憶風的話開始又一遍在腦間回想。
你怎麼就沒想過溪孟安也許並不是瘸子?
是啊,如果溪孟安真的要找?guī)煾笀蟪穑磺械膬^裝都是有可能的。
柳曦站在溪孟安面前,一腳踩上溪孟安的胸口,那張慘白的脣立即涌出一口鮮血,沿著下領滴在白袍上,滴出一片血紅的花朵。
難道他真的不會武功?不管會不會,總不能再讓柳曦這樣欺負人了!
撿起假山上的一塊石頭,舞兒彈指朝柳曦的腦後射去,緊跟著正準備躍身而起,一道黑影風般閃至柳曦身後,在柳曦轉身的同時一掌劈在柳曦頸部。
尹昭的武功並不弱,但還是不比柳曦,兩人過招數(shù)十回,尹昭一掌擊在柳曦的肩膀,柳曦似乎顫了顫,肩膀處滲出血,想來應是身體本身有重傷,柳曦的動作變得不如先前敏捷。聞訊趕來的護衛(wèi)也一一將兩人圍住。
柳曦看著人越來越多,縱身朝身後的樹上躍去。動作矯捷的消失在園中。
尹昭沒再繼續(xù)追,而是趕緊奔去地上的溪孟安身邊。
“公子!”尹昭怒吼地蹲下抱起那纖細的身體,急忙將隨身帶的藥丸送入的溪孟安口中。尹昭抱著溪孟安的雙手顫抖,看著溪孟安虛弱得快要昏過去的樣子,濃眉都糾在了一起。
溪孟安在尹昭懷裡,臉上含著虛弱的笑,極緩極緩的擡起手覆在尹昭顫抖的手上,“不礙事……”說完,一陣撕心裂肺的輕咳,血再次涌出他蒼白的脣。
舞兒愣愣地解開影兒的穴道,影兒急忙笨手笨腳地從假山上爬下,哭著跑到溪孟安身邊,“恩人!恩人!嗚嗚,你這是怎麼了,你別嚇影兒……”
舞兒楞在原地,看著溪孟安滿身是血的樣子,竟不敢出去見他。
他……真的不能行走!也真的不會武功!
都是她不好,如果她不懷疑他,不試探他,剛開始就出手相救,他就不會遭遇這樣的事!他那麼單薄的身子,怎麼可能承受得了柳曦的那一掌!
溪孟安快要閉上的眼睛,看到影兒時,有些驚訝地微微睜開,“影兒,你怎麼來了……”
影兒哭得一塌糊塗,想要伸手碰觸溪孟安,又怕一不小心碰疼了他,就坐在溪孟安身邊不停的哭,也聽不到溪孟安問了她什麼。
忽然,溪孟安的指緊緊抓住尹昭的手腕,“快……快……快把我扶回房裡,我不想讓舞兒看到我這麼狼狽的樣子……咳……咳……”
“公子!別急!!”尹昭熟練地幫他拂著背,一個鐵錚錚的漢子竟也哽咽起來,“你先緩一緩,順口氣,然後我們就回房。”
舞兒眼睛紅通通地望著地上哭得驚天動地的影兒,以及紅眼睛的尹昭,視線怯怯地停在幾乎奄奄一息的溪孟安身上。內疚與自責瞬間涌上舞兒的心頭,她窩在假山上躊躇著,不知該不該上前。
當聽到溪孟安緊張的聲音說著不想讓她看見他狼狽的模樣時,她終於忍不住地哭起來。
哭聲引起了草地上三人的注意,舞兒不得不站起來,輕輕一躍,躍到三人面前。
“對不起……”紅通通的眼睛像兔子一樣看著溪孟安。
溪孟安慌張地轉過臉,將臉埋入的尹昭懷裡,顫抖的聲音道,“不要看……”
舞兒上前跪在溪孟安身邊,顫抖地伸出手輕輕覆在溪孟安肩頭,“對不起……我都看到了……真的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
聽說舞兒看到全過程,溪孟安不可抑止地顫抖起來,而後又平靜地轉過臉,“讓你看到這麼狼狽的我……真對不起……”
溪孟安的話讓舞兒的自責頓時間膨脹到最大,”不要對我說對不起!對不起的人是我!“
“我想,我應該猜到你懷疑什麼了。”溪孟安沉默片刻,深深地喘了一口氣,靠在尹昭懷裡,虛弱的聲音慢慢地說著,“我不在乎別人怎麼想……但舞兒,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什麼都不想爭,我這副身子也是僥倖才活到這個時候,上一代的恩怨,我不想他延續(xù)到下一代,冤冤相報合時了啊……”
“況且……”溪孟安微笑,雲(yún)淡風輕的超然,“我這雙腳,在雙親遇害時就經(jīng)脈全斷,是無論如何都走不了路的……這樣的我,還談什麼報仇?”他說著自己的事,戳著自己的痛處,卻似乎不在意地像是說著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事。
雙親遇害時?!難道也是師父……
他的模樣讓舞兒心疼又自責,加上心底的猜想,不禁收緊手,卻弄疼了他的肩頭,引來一陣低吟。
舞兒急忙鬆開手,拽著自己的衣裙,使勁地搓揉,極度不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把我當做朋友,我卻懷疑你騙我!真的對不起!”
溪孟安眸子上擡,幽深寧靜地一直看到舞兒心底深處去,看到舞兒爲他難過的掉眼淚,心底某處似乎也柔軟了起來,分不清是在演戲,還是真的動心。
他吃力地伸出手,接住她落下的淚,淚水溫熱卻灼燙了他的手,一直燒到他的心裡去。
“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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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哭聲更大。
“我不怪你……”
舞兒透過被淚水模糊的視線看著他,同情的淚水一發(fā)不可收拾。
“我們,還能做朋友麼……”
舞兒使勁地點點頭,“嗯!嗯!以後我會保護你的!”女人與生俱來的母性,讓她對眼前柔弱的溪孟安產生了強烈的保護欲。
溪孟安望著舞兒微笑,眸光似海、似湖、似天上變幻萬千的祥雲(yún),好似一切的感情都深藏其中。
“謝謝……”他低語,然後慢慢地閉上眼,在影兒的哭聲和舞兒的內疚中,昏睡在尹昭懷裡。
舞兒孤身一人走出追憶園,眼前浮現(xiàn)走前影兒對她不理不睬的樣子,有些黯然地垂下腦袋,看著自己的腳印一步步印在路上。
她背叛了溪孟安的友誼,也害得影兒難過傷心,她真不是個好人。
天空很晴朗,湛藍天幕上開著三三兩兩的雲(yún)朵,天空很低,舞兒擡起胳膊朝頭頂伸去,似乎覺得天低得觸手可及。雲(yún)朵的影子投射在地上,隨著她的腳步緩緩漂移。
天色漸漸黯下去,舞兒嬌小的身軀後拉著的長長影子也隨著天色逐漸消失。
舞兒皺著眉,裝著滿滿的心事,卻無處訴說,她想要回去說給師父,卻怕師父誤會自已過於關心溪孟安。
走著,走著,一擡頭,看到凝香苑三個大字。
腦袋還來不及思考,在撲鼻而來的濃重胭脂味中,她就邁進了凝香苑的大門。
毫不手軟地撥開數(shù)只鹹豬手,舞兒朝絕姒的房間走去。
絕姒坐在窗前的軟榻上,嫺靜地翻著手中的書,偶爾輕啜幾口一旁矮桌上的清茶。
推門的‘咯吱’聲讓絕姒擡眸看去,待看清來人,平靜的美眸綻放出詫異的光彩,呆愣了一瞬,有些慌亂地放下書,直接踩在繡花鞋上就從牀上站起來。
“舞兒,你來了!”絕姒沒有想到舞兒會來主動找她,自從上次她主動找舞兒,兩人和好,關係卻仍舊不如從前,因爲舞兒從來沒有主動找過她。
絕姒過於激動,沒有看出舞兒情緒的異樣,笑彎了紅脣,俯身勾上繡花鞋,疾步走過去將舞兒拉回軟榻坐下。
素手覆上舞兒光潤的臉頰,絕姒思念的目光在舞兒臉上游弋了一圈,發(fā)覺嬌嫩臉上只有勉強扯出的笑容,不知什麼事,遲緩地開口,“舞兒,出什麼事了麼?”
舞兒看得出絕姒的關心,鼻頭髮酸,她俯下身,像從前一樣枕在絕姒的腿上,悶悶道,“不要問,讓我休息一會兒就好。”
望著腿上的那顆小頭顱,絕姒的眼眶開始泛紅,她已經(jīng)算不清兩人有多久沒有這麼親密過。
舞兒小時候,喜歡枕在她的腿上說心事。
可是自從兩人再次相遇,起初因爲聖憶風,舞兒對她有所不滿,後來又是因爲聖憶風,舞兒對她憎恨。
這樣親密的動作,一直成了她期盼卻又不可求的甜蜜。
纖纖素手覆上舞兒的額頭,想要撫平她的一直緊蹙的黛眉,那眉卻愈蹙愈緊。絕姒張了張口,想要詢問,卻又怕舞兒對她仍有芥蒂不信任她,將疑問一而再的咽迴心裡。
舞兒一直沒有開口,她怕看到絕姒的欲言又止,所以乾脆閉上眸假寐。
她分不清自己面對絕姒時是一種什麼心情,她已經(jīng)原諒絕姒,但面對絕姒時又無法如從前般將所有的心事都講給絕姒聽。
也許,是她不相信絕姒,怕絕姒會將她的事告訴獨孤翊。
也或許,是她自私,不願與絕姒分享任何關於聖憶風的事,她不想從絕姒的口中聽到任何對於師父的看法和意見。
師父是她一個人的,她不要與任何人分享。
舞兒一個人想著,懷著複雜及混亂的心情,在絕姒母親般溫柔的動作中,漸漸入夢。
不知睡了多久,睜眼,屋內擺設不是她熟悉的,重新閉上眼回憶睡前的場景,混沌中漸漸恢復神智,纔想起之前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凝香苑。
她依舊躺在窗下的軟榻上,身上蓋著薄毯,想來是絕姒取給她的。舞兒脣角勾出一抹笑意,伸伸懶腰。
出來整整一天,師父應該擔心了。舞兒猛然推開身邊的窗子,看看天色,天啊,她真的出來太久了,月亮都到樹梢了!
來不及穿繡花鞋,一個高大的影子步入屋內,站在舞兒面前在她身上籠了一層陰影。
心噗通一跳,舞兒擡眸,看到望著她的獨孤翊,屁股不自覺得往後移了移。
雖然,那雙湛藍的眸子在看著她時已經(jīng)沒有讓她心驚的佔有慾望,但他曾經(jīng)瘋狂的舉動依舊殘留在她的心理,無法抹去。
“你不要過來!”舞兒蹙眉,大聲對獨孤翊吼出聲,聲音中有著不易覺察的顫抖。
難道又是姐姐告訴獨孤翊她在這?!她就知道不該那麼輕易相信姐姐的!
“我不過去。”
初見舞兒時那洋溢著光彩的藍眸在舞兒的怒吼中漸漸黯下去,獨孤翊黯然地退後幾步,“對不起,我不想嚇著你。”
他低柔內疚的聲音,並沒有讓舞兒對他的態(tài)度有任何的改觀,雖然絕姒已經(jīng)告訴他,獨孤詡悔過自新,可是她不相信。那麼瘋狂的一個人,而且?guī)缀踉谝灰归g失去了皇上的信任與周圍人的敬仰,卻沒有反擊,她纔不信獨孤翊會甘心放棄。
“不想嚇到我,就離我遠點!”舞兒厭惡地瞪著獨孤翊,一天裡發(fā)生了太多事,她沒有多餘的精力與他鬥嘴。
“原諒我可以麼?”獨孤翊低沉的聲音帶著懺悔在屋內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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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兒穿好鞋子,起身朝外走去,在他說完後,利落的吐出幾個字,“絕對不可能!”她的語氣堅決,似乎早就猜出他會這麼說。
“爲什麼?難道錯過一次就真的不能被原諒?”獨孤翊朝他走近幾步,舞兒又朝後退了幾步。
“殺了那麼多無辜的人,卻反過來求得別人的原諒,那些被你殺死的人,就該那麼薄命麼?!”舞兒說得憤怒,一步步地朝獨孤翊走去,“那些人,有些甚至是在南城府長大的!他們跟著你那麼久!你怎麼忍心?!”
“還有落紅!”舞兒吸吸鼻子,想起落紅被砍下的頭顱,牙齒咬得咯吱吱響,“她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姑娘,還有那麼長的路要走!你怎麼忍心……”
“你說你愛我?”舞兒仰起頭,看著面前悔恨爬滿整張臉的獨孤翊,黛眉挑起,“你愛我就不會傷害我愛的人!落紅是我在南城府唯一交心的朋友!”
“對不起……”獨孤翊伸手去拽舞兒,卻被舞兒狠狠甩開,“不要用你沾滿血的手碰我!你讓我感到噁心!”
“我已經(jīng)後悔了!”獨孤翊湛亮的眸子裡淚光隱隱,“你以爲我好過麼?!每夜都被噩夢纏繞驚醒,從沒睡過一天安穩(wěn)覺!我知道,這是我咎由自取,但我也受到懲罰了不是麼?除了絕姒,愛我的人現(xiàn)在面對我膽顫心驚,父皇對我不再信任,你甚至不願做我的朋友對我恨之入骨,這樣的懲罰還不夠麼?”
“不夠!”舞兒想起三年裡他對自己的禁錮和落紅無辜的死,心裡的仇恨的火無論如何都無法澆熄,“就是你死了,也還不起那麼多條人命!”
獨孤翊一怔,後退數(shù)步,高大的身軀被落寞所籠罩,他幽幽地望著舞兒,藍眸變得如深海般幽黯,“你以爲聖憶風就不是雙手沾滿鮮血麼?與他比起來,死在我手下的人數(shù)簡直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