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的瞬間是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意識到自己這是在醫院的時候,她猛地從牀上坐起來,卻因爲肩膀的傷口瞬間的撕裂而疼的撕心裂肺。
大口的喘著氣才終於緩過一陣。
另一手顫抖的扶住受傷的肩膀,眼神在混亂的醫院病牀間搜尋。
因爲受傷的人員衆多,整間病房密密麻麻排滿了病牀,醫護人員也是混雜其間,又嘈雜又擁擠。
她咬緊牙關下了牀,鞋子也不知去了哪裡,就那麼赤著腳一張病牀一張病牀的搜索過去。
可是哪裡有季然的身影?!
眼淚嘩嘩的流著不時模糊她的視線,被她狠狠的擦去。
左肩鑽心的疼,包裹的紗布很快就被浸透了鮮血,然後順著指尖一滴滴滴落在她茫然無助的搜尋路上。
偶爾被匆忙而過的誰撞到,虛弱站立不穩的她差點又要倒地,只能用顫抖著的右手緊緊抓住某張病牀的扶手,阻住因失血而眩暈的身子。
“Didyouseemypartner……?”
遇到醫護人員的時候也會急切的拉住他們,希望聽到心底最想聽到的答覆。
可是每個人都是匆匆忙忙,不是顧不上她就是一看她這個樣子就要把她勸回病房。
於是,敷衍的應著,轉身又去另一處尋找。
病房已經被她徹查過沒有,走廊上密密麻麻的牀位也沒有。
心裡有一個聲音一直叫囂著——季然沒事,他一定會沒事的!
腦子裡卻因爲一點點擴大搜索範圍無果而越來越陷入恐慌。
從來沒有這一刻這麼無助絕望過,那種因爲不確定而越來越被放大的害怕,不停的侵蝕她僅存的理智。
“季然,你到底在哪裡~你不是要帶我回家嗎?我在這裡~你快點出來啊!”
終於泣不成聲,一個人站在人來人往的走廊哭的不能自已。
“Miss,youarebleeding!”
終於有護士發現了她的異常,動員著旁邊的醫生要強行扶她回病牀。
“I’mfine~Iwanttofindmypartner!Canyouhelpme?”
沈默緊緊抓住她的手,不肯放過一絲希望。
“Sorry~”
一次次失望至極的Sorry,讓她的心越來越沉入冰窖~
她不要再聽到一遍,她只想看到完好無損的季然。
心裡一直不敢正視這樣的事實,如果季然安好他哪裡會拋下她一個人在這裡?
這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醫院,此刻卻像一個無底洞,深深的吸走了她僅存的勇氣。
“瘋了嗎?這些反動派!”
清晰的一聲中文衝破耳膜,讓她近乎絕望的心又起了一絲漣漪。
循著聲音追蹤過去,中等個子的黑髮女護士,低著頭麻利的在清除病患受傷而血肉模糊的小腿。大大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容顏。
“你好!請問這裡還有受傷的中國人嗎?年輕人,一米八八的個子~”
看她專注的在清理傷口,沈默不敢過近的打擾她,在她身後焦急的低聲詢問著。
對方轉身看她一眼,呆楞了一瞬,眸底有什麼涌動了一陣。默默迴轉頭,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下來,聲音乾澀的開口道。
“走廊最裡面手術室旁邊有重癥監護室,可能有你要找的人。”
“謝謝,謝謝!”沈默連連道謝,往走道最裡間擠進去。
等她看到厚厚的玻璃門裡那一張張病牀上昏迷不醒的病人時,才反應過來這裡是重癥監護室。
重~癥~監~護~室!
每個字都像重錘一樣擊打著她脆弱的身心!
眼神卻不敢放鬆,執著的在每一張病牀上留連,終於在最靠牆的病牀上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一直巍然不倒的神一樣的存在,這會卻一個人躺在這麼冷冰冰的監護室裡,臉上套著呼吸機,一動不動。
不管她怎麼敲打玻璃窗,不管她怎麼呼喊他的名字,都喚不起他的一個擡眸,用他清冷的眸子痞痞的朝她笑著,開玩笑的嫌她太吵。
“季然,你不能有事!我們的約定都還沒有到期,你醒醒,你說過要等我找到那個人的,找不到你就負責~季然,你不是最說話算話嗎?你醒醒啊~”
再沒有什麼可以支撐她繼續堅持下去,渾身的力氣突然散盡,眼前越來越黑,身子緩緩的沿著牆根倒下去......
身子在倒地之前被人接住,七手八腳的擡到了病牀上,裂開的傷口重新處理包紮,意識模模糊糊中聽到有人不停的說話。
想要捕捉出話裡的信息卻怎麼也聽不清,直到聽到“未婚夫“三個字意識猛的回籠,瞬間清醒了過來。
“季然,季然醒了嗎?”緊緊抓住剛纔遇到的護士,知道她聽得懂中文,也知道她指的是誰。
“你再這樣就真的救不了他了!”對方按住她沒有受傷的右肩,阻止她劇烈的掙扎。
“這家醫院醫療設施太落後,現在環境又亂,你最好想辦法把他送去市中心那家。如果可以,直接送回國也行~”
沈默如夢初醒,趕緊找出手機來,撥出了季然媽媽的電話。
電話接通時終於忍不住啜泣起來,結結巴巴的把季然的情況說了一遍。
季筱嵐自然也知道了印度這邊發生的暴亂,只是並不知道兩個孩子竟然都去了,而且還在事發現場。
勉強剋制了顫抖的雙手,安慰沈默不要著急,叮囑她保持聯繫暢通,其它的家裡會安排好。
掛斷電話又不管不顧的去了監護室門口,彷彿親眼見到季然才能確保他真的就在那兒。
很快的有醫生進去查看了季然的病情,低頭交談了一陣出來了。
季然媽媽的電話也隨後來了,說她已經跟隨專機來接他們回去。
飛機上配備了專門的醫護人員和醫療設備,讓她安心在醫院等著。
那顆在陌生國度無助害怕而漂浮的心終於生了根,雖然搖曳卻終於落到了實處。
隔著厚厚的玻璃撫摸季然俊朗的側顏,“學長,我們要回家了~”
回國後的季然依然呆在重癥監護室,已經足足兩天了,卻沒有醒轉的跡象。
這兩天醫院走廊都能看到一個女孩子安靜的坐著,左肩還綁著繃帶。
有時是捧著一本書在看,有時是呆呆的坐著發呆,有時站在玻璃窗前一站數小時。
季媽媽本就沒有怪她的心思,看她這樣反過來勸了。季爸爸在南極科考也打電話來勸她多休息。
季筱嵐做了這麼多年院長,這樣的情景見多了,如今換成自己的兒子,心裡雖不好受卻也只能強裝鎮定。
沈默用力的點點頭,只是心裡的愧疚依然那麼濃,那麼濃。
如果不是爲了救她,季然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
如果不是急著和她分享她的心情,他更不會出現在那裡。
如果今生未曾相見,是不是他的人生會更加順遂,不會遭此一劫。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趴在季筱嵐的肩上,什麼話都說不出,只剩下一聲聲對不起。
“傻孩子,季然不會有事的,要相信媽媽。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上天不會虧待你們的~”
從紀筱嵐口中聽到自稱的那一聲媽媽,只餘滿眶的眼淚在眼裡打轉。
爲什麼要對她那麼好?
這個時候她寧願她罵她打她,她的心纔不會那麼難受。
季然的朋友們不知哪裡得了消息,紛紛都來看他,自然也不忘安慰她。
徐佳是和俞天樂一起出現的,自從演講賽後並沒有見過,但是平時也會在微博上關注彼此。
此刻看到全身插滿導管的季然和憔悴到失魂落魄的沈默也不免紅了眼眶。
用力的抱抱她,似乎這樣就能給她勇氣。
俞天樂拍拍她的肩,不忘開玩笑,“當年去西藏的時候,得道高僧說過他是六世班禪轉世,情根深種,來世修煉,這婚都還沒結過哪那麼容易歷劫啊。”
徐佳白他一眼,“你以爲是倉央嘉措啊,什麼亂七八糟的!”
俞天樂不耐煩的朝她擺擺手,卻對著沈默鄭重說到,“沈默,你也別太自責,季然在印度呆了那麼多天,如果不是你,說不準就回不來了。倒是你~聽說也受傷了,要照顧好自己,不然他醒過來都不安心。”
“你說他一直在印度?”梨花帶雨的臉上滿是驚歎,“我怎麼不知道!”
俞天樂搖搖頭,嘆息一聲,“罷了,有些事還是等他親口告訴你吧~”
被俞天樂拉走的徐佳頻頻回頭,沈默盯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終歸沒有問出口。
在加爾各答的頭兩天住在一樓,被蚊子咬的實在睡不好,結過第三天就被告知可以免費升級爲VIP房間,直接被轉移去了頂樓。
飯點的時候,經常會有免費試吃和特殊招待的美味佳餚送到房間。
甚至路上回家還會被路邊賣花的小男孩攔住硬要送花給她,而她給的錢他卻不肯要…….
迷迷糊糊的她以爲自己真的走了好運,難道這一切只是因爲他也在?
爲什麼季然從來不說呢?
一直以來,都是她在理所當然甚至是不知不覺的享受他的照顧,而現在他在生死邊緣她卻那麼的無能爲力。
掌心拂去臉上的淚痕,心裡暗暗的發誓,只要他能安然醒來,哪怕讓她折壽,哪怕讓她一輩子離他遠遠的,再也不給他惹麻煩她都願意!
又過了兩日季然竟真的好轉,出了重癥轉去普通病房。
終於不用再隔著冰冷的厚玻璃才能看到他碰到他,沈默每天的精神都好了很多。
幫他按摩手腳,擦洗身子,修剪指甲,誦讀故事,每一天都活在希望中,活在季然隨時會醒來的希望中。
季建勳也終於知道了季然住院的事,每天都會來一趟。
給沈默送可口的飯菜,在病房裡講季然小時候調皮搗蛋的事。
沈默恍惚覺得季然已經醒了,如往常一樣平淡風輕的聽他們說他,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