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聲的張了張口,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無聲的閉上。
唐和生他……終究還是出手了。
事實太過殘酷,可是是天方夜譚嗎?
我想無論是我還是唐果,心裡都是明白的,這種事情早就有了足夠的先兆和誘因。
只是我們一直在心軟,一直在用最善良和最有人性的一面,去將那個老人的形象拼命掰回正軌。
可誰都知道,這只是來自於我們對於所謂家人,所謂血緣的執念,甚至是有些可笑的一廂情願。
最終卻因此而害了章鄭叔叔,他的受傷和每一分剝奪生命的風險,其中都有因爲我們的仁慈,而造成的惡因。
唐和生反反覆覆了這麼多天,多少招數出了卻又在最終關頭及時懸崖勒馬,或者也在一遍遍溜了我們的同時,麻痹了我們的警惕和戒備。
什麼剝奪家產和身份,什麼讓對方身敗名裂,他根本就是小打小鬧的練練手而已。
他的每一次猶豫和遲疑,都不是因爲心中的那份僅有的善意,而是……猶不解恨。
可笑我們還自以爲雖然一路都處於下風,可唐和生在明,我們在暗,雖是牽制之勢,但到底還是你來我往勉強可以旗鼓相當。
我心灰意冷的看著眼前那個應該最爲難過的人,唐果在說完話後,將頭埋得很深。
她沒有流眼淚,也沒有顫抖,和平常正常時候的樣子一模一樣,甚至在我剛剛過來的時候,還能對我露出笑容來。
可我卻彷彿能夠看到,如果地上有個縫隙,她就恨不得將自己整個人藏起來。
我還是伸出了手,搭在她的背上,然後抱住了她。
“別難過,章鄭叔叔會沒事的,你看兩個小時多了還沒有出來,不是反而就證明了手術進行的順利嗎?”
唐果點點頭,對我擠出一個笑來,顯然雖然沒有太將我的安慰放在心上,但到底還是聽了進去了。
我再接再厲,“正好醫院才更加安全呢,你們就當做是因禍得福,等章鄭叔叔恢復的差不多了,我們也肯定將事情料理的差不多了,到時你們就可以找一個地方好好安心的住下去,實在不行繼續去山莊也是一樣,那邊空氣和風景還更好呢。”
我絮絮叨叨的說著,唐果一言不發的聽。
我一直沒有打斷我的話,而是直到聽我全部說完之後,才輕輕的開了口。
“伊伊。”
什麼?
“你說老東西的死穴會在哪裡呢?”她的眼睛低垂著,睫毛飛速的顫動了一下,“就是那種會讓他鋃鐺入獄,血債血償的死穴。”
唐果說的雲淡風輕,可話裡那不經意的狠勁兒,讓我跟著打了個寒顫。
“你想什麼呢,咱們還是先說說等會兒章鄭叔叔出來,怎麼照顧他吧,你一個人肯定不行,咱們是請個護工還是……啊對了,忘了唐三彩這傢伙了,他人呢?”
我起身四處張望,被唐果擡手拉住。
“你瞭解我的,伊伊。”
我起了一般的身體,就這麼僵住,兩秒鐘後,我渾身一軟,妥協的泄了氣坐回到唐果身邊。
“知道了知道了,拿你沒有辦法,我會幫你的,只是你千萬要理智,不要爲了人渣連累了自己啊,太髒不值。”
唐果的眼底就忽然綻放了
好看的笑意,她高興的點了兩下頭。
又重重的點了一下,“你放心,我當然知道這個。”
或許是放下了重要的心事,又或許是急診室門外的走廊實在是太孤寂,在兩個人短暫的休音後,唐果率先開了口。
“伊伊,從前我一直以爲他是外公,是家人,所以即使是受了再多的不公平和委屈,但因爲是家人的委屈,所以就不算是委屈,纔有了我的第一次讓步。
後來我覺得既然真相這麼讓人生厭,但畢竟我們是血親,做不到心無芥蒂,就當做是陌生人罷了,不要將對方的一舉一動放在心上,自然就不會覺得難過了,於是我又一次退讓了。”
唐果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中帶了些隱隱約約的鼻音,被她隱忍的剋制住,繼續說著:“可我沒有想到,我每一次的隱忍和退讓,都成了縱容老東西變本加厲的理由,我其實是個助紂爲虐的幫兇來的。”
這怎麼能這麼說!
唐果制止住我要開口的反駁,自顧自道:“不過今天我明白了,你不在的時候,我在一個人等待結果的兩個小時之間,終於讓我有了充足的時間和環境,讓我能夠好好想一想,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我的內心有著隱隱的不安,可唐果的狀態又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上許多。
我想要安慰她,想要緩解她的情緒,甚至想要開導她讓她宣泄出來。
可她出乎意料的冷靜,讓我甚至連一個切入點都找不到,我根本無從下手。
我看著年輕的女孩子的側影,在醫院刺目的燈光下,反而有一種如夢似幻的不真實感。
我有很多事情無法理解,但這一刻,我卻有一件事能夠肯定。
——唐和生這個人,終於在這一刻,親手爲自己樹立了最爲危險的敵人。
最後大發慈悲,結束了我的惴惴不安的時候,是在手術室的燈光突然熄滅打開時。
我跟唐果都是一個激靈,飛快的起了身守在門口。
我的心臟緊張的甚至都要有了短暫的停頓,在看到手術室門接著打開時,將目光死死的焦點在了人影間。
穿著冰冷的制服的醫生們,將一輛推車圍在其中,緩緩而平穩的推了出來。
爲首的那人一臉的疲憊,對著我們點了點頭。
我頓時長出了一口氣,欣喜若狂的同時,雙腿只覺得因爲後怕一陣陣的發著軟。
而我身邊那個一直十分堅強的人,在這個瞬間,渾身癱軟的滑了下去。
我忙拉住唐果,看著她雖然癱坐在地上,但是牢牢鎖定著章鄭叔叔的眼睛,卻似乎和剛纔有了什麼不同。
就如同已經幾乎要油盡燈枯的拉住,在心如死灰的最後瞬間,續上了一截不滅的聖焰。
我將她攙扶起來,等她站穩知道她此時心情大起大落沒有辦法,就上去代爲感謝了醫生,順便詢問章鄭叔叔的情況。
幸好比我們之前所以爲的,要好上許多。
章鄭叔叔雖然因爲撞擊,而顱內出血,還斷了一條右臂。
但畢竟年齡還輕,出血的地方是顱骨的裂口造成的,而非更加危險的原因,所以顱內表現算好很快穩定住了,而骨折的手臂也不是危及要害的傷處。
我又一次真情實意的謝過醫生,這纔看到了章鄭叔叔的臉。
還是熟悉的模樣,可之前那個總是和藹的笑著,不怎麼強勢也話不算多中年男人,這會兒臉色煞白的沉睡著。
可無論是我還是唐果都明白,這根本不是什麼睡眠太深而帶來的沉睡。
這是由於顱內的受傷,與全身麻醉帶來的昏睡,這麼想想,剛纔撿了一條命的喜悅,就又被沖淡了許多。
章鄭叔叔雖然沒有什麼生命危險了,但根據醫生的說法,接下來的至少五天裡,都要待在重癥監護室觀察和控制。
我和唐果也就只在短暫的護送之後,看著章鄭叔叔消失在了通往ICU的隔離門口。
能進這裡很大程度上,已經代表了安定,而IUC這裡門口等候的家屬也總是很多,和剛纔生死未卜的急診室,是完全兩種不同的畫風。
可我和唐果顯然還是靠在門口,良久才緩去了自己一身的冷汗。
她握著我的的手,摸起來冰涼冰涼的,連手心的汗都是冷的。
我們相識一眼,這才笑了起來。
“去吃飯吧?”她說。
“唐三彩呢?”我問。
兩個人異口同聲,說的確實完全不同的話題,唯一的共同點恐怕就是,這都是隻有在真正卸去心事的時候,纔會在意的問題。
不過要是讓唐三彩知道,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本人在他親姐眼中的地位,居然和一頓早飯差不多,不知道會不會想要立刻約上唐果,在醫院後面的小樹林來上一家呢?
我摸著自己的下巴,無聊而又認真的思考了下,居然覺得很有可能。
唐果精神高度緊張了足足幾個小時,這會兒才能夠放鬆一點,心情也就稍微好了些。
“唐三彩那傢伙,一開始是跟我同時趕來的醫院,後來中途去交完費,好像就消失了,我沒留意所以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唐果倒是說的很老實,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我卻掐算了下時間,心想他去交費的時候,多半就是唐果通知完我之後,我在車上打回去電話的時候了。
難怪打不通唐三彩的電話,不過這人後來是去哪兒了?
我糾結了下,沒想明白,但心說這麼大的人了,能去哪兒啊。
就先決定和了唐果的意思,“算了,不管他了,走,我們先去吃飯吧,說起來真的好餓啊!”
我揉揉空癟癟的肚子,心說自己昨天中午就沒吃好也就算了,晚飯連帶著一直到現在,別提吃飯了,都還是滴水未進的狀態,基本純粹是靠著自己的意志力在支撐了。
想必唐果應該也是差不多的狀態纔對。
所以我一說,對面的人立刻點頭如搗蒜。
唐果頗爲豪氣一揮手,從口袋中摸出張卡來,“既然是我餓著你了,走,大爺今天帶你去吃好東西,你儘管點菜,不付錢算我輸。”
我聞言默默的抽動了下眼角,沒有接話,拖著她就朝著電梯走去。
我們所在的是六樓,或許是運氣不錯的關係,兩個人剛剛到了門前,那電梯門就應聲大開了。
只是方向卻仍然是上樓的方向,我正在猶豫著要不要不等了,六樓說實話也不算高,還不如走樓梯下樓算了。
身邊和我挽著手的唐果,卻忽然一動。
“呀,你這小子,老實交代跑去哪兒了!”她吼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