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掛在突兀山石上的枯樹杈上。
掙脫,很難。
星火在溪邊遊走,它不喜歡水。兩條尾巴悠閒地晃動著,引來不明所以的絨鼠,盯著發(fā)呆。
西之國僅有的鼠輩,便是這絨鼠。
黃豆大小的眼睛,眼眶周圍長著一圈毛茸茸的黑色睫毛。耳如兔,長而靈敏。
爪子上有吸盤,可攀行在絕壁之上。細小且長的嘴上,長著鋒銳的牙齒。渾身上下長著很厚的絨毛,故得名絨鼠。
它們喜歡能動的東西,愛吃野果,經(jīng)常幫助誤走入此地的人回到他們的世界,在人間異界都很受歡迎。
星火唯獨不吃這絨鼠。
那鼠輩抱著灌木叢裡摘來的野果,用兩隻細小的爪子抱住果子,兩隻後腳支撐身體站立起身,野果大小的腦袋上下左右的搖晃,緊緊盯著星火的那兩條尾巴,嘴裡在不停的吃。
“喵?”
甩下魚骨的星火回過頭,見這小東西正在緊緊盯著它的尾巴,情狀惹人憐愛。
星火將尾巴放在地上,正對著絨鼠的面前,一動不動。
風(fēng)徐徐吹拂著星火的鬍鬚,它舒愜的揚起頭,對著天宇打著哈欠。
“嗚喵~”
絨鼠的絨毛被風(fēng)撫摸著,在月下順著風(fēng)去的方向悠閒歌唱,擺來擺去。它依舊盯著星火的尾巴不動,手中不停轉(zhuǎn)著和腦袋大小相似的野果。
野果吃完了,絨鼠的小爪子不斷地摩擦著臉,然後,停下所有動作,定格在風(fēng)中,月下,絕壁之間。
瀑布的清涼水霧拍打在星火的臉頰上,它舒適的瞇縫起眼睛。
“喵嗚~”
絨鼠向著星火的尾上一躍,順著長長的尾巴向上爬著;又一跳,翻滾著落在了第二條尾巴上。
星火向上一拋,月下,一個毛球在空中隨風(fēng)翻滾,四腳朝天的落在了星火的背上。
“吱!”
“我要翻過瀑布?”星火在月下,自言自語。
鯉魚越過龍眼,化龍飛向了孤寂的月,而飛到絕壁頂端的星火,除了一片一望無際的山石和湍流不息的水流之外,什麼道路也沒有找到。
它不想回到西之淵。
幾天以來,星火捕魚,吹風(fēng),嗅著遠處偶爾飄來的花香,悠閒度日。
來往的妖怪都不知道如何去中方之國,它們都沒見過什麼世面,甚至連聽到西之國以外的世界都感到意外。
而來自中方之國鯉魚已經(jīng)化龍遠去。
星火的肉墊擦拭著眼角溢出的淚水,偏偏又打了個哈欠。它的腦袋趴在兩個爪子上悠閒地睡去。
絨鼠在它的身上來回奔跑,又臥在腦袋頂上,立起身,看著圓月,月亮笑得很甜,她擺脫了幹樹杈的糾纏。
遠處傳來了琴聲,芊又在哪裡舞蹈了。
“吱。”
星火擡起頭,輕輕揉著眼睛,低頭飲著溪水。
寒風(fēng)不知從哪裡吹了過來,全身倍感涼爽,星火一個哆嗦,將頭頂上的絨鼠甩了下來。
星火回過頭,絨鼠不見了。
它站起身,四處瞭望了一下,並未發(fā)現(xiàn)什麼,又飲了兩口水,抖抖身子,打算睡去。
“吱……”星火耳朵轉(zhuǎn)著,懶洋洋的伸著腰,朝著身後去。
“喵~”
轉(zhuǎn)過身,甩下幽靜的月下瀑布,星火朝著身後寸草不生的光禿禿的峭壁方向,漫無目的。
天墨藍,找不到調(diào)皮的星辰,月亮拖拽著身邊的月,悠閒的打著盹兒。碎石鋪了一地,幾乎一望無際,風(fēng)帶著霧氣,水珠清涼了後背。
“嗚嗚~”
從頭頂上傳來了聲響,帶著寒氣。
“咕隆咕隆……”
“喵?”
蝙蝠從洞窟中飛散出去,瞬間便鋪滿了天空。
攜卷著寒氣的翅膀,顫抖著發(fā)出震動的聲音。星火跳起來,抓在了石壁上,叮噹作響。
它緩慢的朝著洞窟爬上去。扒在洞口邊上,星火黑色的小腦袋四處警覺的觀察著裡面的樣子。
只有風(fēng)聲陰森作響。
“呼呼哈哈……”
伸出有笑聲,狂妄且放肆。
“喵?”
星火小步朝著裡面前進,稍稍揚起頭,嗅著空氣裡的傳來的氣息。
“吱!”
是絨鼠的聲音,星火在黑夜中有著火紅色的眼瞳,那眼瞳能融化磐石。絨鼠在它的腳邊轉(zhuǎn)著圈,顯得焦急。
“喵?”
星火兩條尾巴組成一個“丫”字,將絨鼠舉起,將它拋到了背上,絨鼠依舊吱吱的叫個不停。
星火輕布緩慢轉(zhuǎn)過身,打算離開。
絨鼠站在它的腦袋上,拉著長長的鬍子,依舊不住的叫著。
星火停下腳步,朝著洞窟的深處走去,絨鼠這才靜靜地坐在它的頭上,小爪子抱作一團。
笑聲又變得大了,幾次都笑的背過了氣去。
轉(zhuǎn)過兩個小彎,看到一個寬闊的空間。
白色的頭髮在風(fēng)中飄舞。
“喵?”
“嗯?”
聲音的主人轉(zhuǎn)過了身子。看著星火所在的方向。絨鼠退到了星火的脖頸上,抱成一團。
星火朝前走了兩步,看到了白髮的全貌。
潔白如雪的髮絲一直拖到了身後很遠處的石椅上面,像是綢緞一樣層層的垛在了上面。青白的臉色,看上去很冷。
尖尖的下巴,清秀的臉龐。
大眼,柳眉,小口,銳牙。
她的牙只有左邊的尖銳無比,長長的伸了出來,一直到下巴的地方。脖子很長,像是蛇,轉(zhuǎn)著圈盤在自己的肩頭。
青白色的漢服,一雙皓白的鞋子。
它的手是冰做的,清亮透明,十指大張,她看起來驚慌。
在她的身邊,有一條紅色的蛇,一動不動,像是在冬眠。巨大的蛇頭上長著一隻火紅的尖角,在蛇背上,有黑色的羽翅。尾巴上長著尖銳的棘。眼睛閉著,從輪廓中可以看出,那是一對龍的眼睛。與那條金龍一樣的眼睛。
女人轉(zhuǎn)過了身,寒冰的手上冒著寒氣。
“你是誰?從哪裡進來的?”
星火擡起頭:“原來只是蝙蝠抓走的。”
“什麼蝙蝠?”
星火看著她一臉的疑問,開口說道:“我住在這片山崖附近。從沒有見過你。”
“我叫凌,從北方來。”
“你住在這裡?”
凌放鬆了緊握的拳頭,語氣不再那麼過於警惕:“不,我聽說西之國有火蛇,火蛇的皮是我們用來做抗寒專用衣物的必要材料。”
星火將絨鼠從身上放了下來,將它帶到了火蛇的身邊。
絨鼠順著星火的尾巴下來,飛速的躥到了火蛇的身邊,在它的羽翼之下上躥下跳,在它背上高高躍起。
星火跳躍到了火蛇的身上,在絨鼠跳躍的地方,看到了一個草窩。它撫著絨鼠的腦袋,長長的耳朵搭在了尾根上。
“這裡是它的窩。”
“不可能。”凌說道。
“沒錯,火蛇向來以絨鼠爲(wèi)食,所以,讓絨鼠做窩是不可能的。”星火跳了下去,正對著凌:“是你擊殺了火蛇?”
凌擺擺手:“怎麼可能,我可打不過它,這只是蛻下蛇皮,我來到西之國就是爲(wèi)了找這蛇皮的。”
星火回過頭,看著絨鼠,它已經(jīng)在草窩裡安靜的睡著了。
“現(xiàn)在的火蛇會在哪裡?”星火問凌。
凌搖著手:“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想碰到它。”
星火歪著腦袋:“那你是怎麼找到蛇皮的?”
“這個。”凌拿出一塊透亮的冰塊,“這就是我我們找蛇皮的法寶,只要靠近了火蛇或者是蛇皮就會在火蛇所在的方向變成紅色。”
星火擡起頭:“我能用用嗎?”
凌將冰塊交給了星火:“我的家鄉(xiāng)這東西有很多,不用客氣。”
星火拿著冰塊,將小絨鼠背在了身後,朝著洞窟外面走去。
它轉(zhuǎn)過身:“你的裙帶……弄髒了。”
“哇!”
凌伸直了脖子,長長的脖子將她的腦袋頂在了頭上的尖巖上,可是手卻摸不到自己的腦袋。
星火載著絨鼠躍出了洞口,微風(fēng)載著瀑布的清涼水霧,叫醒了絨鼠。
小絨鼠跳下了星火的後背,站起身看著它,又跑去石頭縫隙中翻著什麼。
星火將冰塊放在小溪邊,不一會兒,正對著瀑布的方向發(fā)出了紅色的光茫,冰塊開始從那裡融化。
“喵!”
星火叫著小絨鼠,將它又載到背上,朝著瀑布的腳下走去。
“火蛇在這附近。可是,在那裡呢?”
小絨鼠跳下來,跑到了四處瞭望,停在了一塊小石頭的附近,對著星火叫著。
星火走到了附近,擡起頭,看到一個巨大的洞穴,瀑布爲(wèi)簾。
“仙人的意思,原來是從瀑布裡穿過去。”
載著絨鼠,星火跳到了洞窟裡,順著洞窟的方向,朝著更加的深處走去。
“轟!”
熱氣從深處奔來,烘乾了皮毛上的水。
“喵!”
“誰在?”深處傳來了火蛇的聲音。
漸漸地,看到了紅色的光點,那是它的大火角。
龍眼閃爍著火色的紅光,星火停下步伐,將小絨鼠小心的放下。絨鼠四處亂竄,躲到了星火的身後。
“食物?……有我身上的味道,這是……”大張著嘴的火蛇停了下來,嗅到了那令它懷念的味道。
星火用尾巴輕輕推著小絨鼠,小絨鼠瑟縮著被放置到了火蛇的面前。
“你沒有時間了……至少道個別,和你付出過慘重代價守護過的小生命。”星火輕聲的說道。
“你好像很清楚怎麼回事啊,你是誰?”
星火坐在地上,伸了懶腰:“喵……”
火蛇一驚,直起了身子,頂?shù)搅怂淼赖捻敹恕K址朋犗聛恚p伏在地面:“原,原來是你……”
“吱……”
火蛇張開龍眼,注視著這個它最愛的食物:“沒想到長得這麼健康了,剛見到你的時候,還是個奄奄一息的小生命。”
星火打著哈欠:“本來,火蛇蛻皮,千年一次。但是,如果能夠強制蛻下自己的皮,那就說明這條蛇的壽命要走到盡頭了。”
火蛇從鼻孔中散出熱氣,暖著小絨鼠的身體。小絨鼠從絨袋裡拿出幾個小野果,放到了火蛇的面前。
“吃了吧,雖然代表不了什麼,卻是它特地摘得。”星火從地上起來。
“爲(wèi)我?”火蛇看著星火。
“當(dāng)然不是……”星火拿了一個小野果,放到了嘴裡,“絨鼠只會這樣照顧別人,所以,只有這種鼠,我是不會吃的。”
火蛇吞下所有的野果,從眼眶中滴下了沸騰的開水。
“當(dāng)年被你打瞎一隻眼,奄奄一息的時候,躲到了對面山崖的洞穴中。那裡面剛好有一隻絨鼠。我傷勢過重,沒有理它……”
一連幾天,小絨鼠都不敢動彈,但是火蛇還是隻顧療傷,並不管它,它開始逃跑,跑出了洞穴,火蛇以爲(wèi)它是不會回來的,這本是常理。
然而,難以置信的是,小絨鼠竟然拖著一條小魚歷盡艱辛的爬到了山崖的洞窟裡。它奮力躲過了蝙蝠的襲擊,雖然重傷,還是拖著小魚來到了火蛇的面前。
它將小魚放在火舌的嘴邊,嬌小的身體用盡全力將小魚推到高出。火蛇睜著眼睛,無法理解眼前的一幕:這種生靈,居然可以爲(wèi)天敵去找食物,明明知道在這種狀況下,自己也可以連帶它一起吞食掉。
火蛇感激的吞下了那條小魚。小絨鼠倒在了地上,火舌才發(fā)現(xiàn)了它身上的傷口。
或許,小絨鼠本來就是想連帶自己和小魚一同餵了這條巨大的火蛇也說不定。
當(dāng)小絨鼠醒來的時候,火蛇已經(jīng)放棄了療傷,它蛻下了蛇皮,累了小窩,將它放在裡面,用自己最後的生氣救治了小絨鼠。
火蛇離開了,躲到了意外發(fā)現(xiàn)的那個瀑布的洞口,因爲(wèi)在一個小角落,它看到了小絨鼠留下的標記——血跡。
小絨鼠醒來的時候,只有蛇皮,它並不知道,因此一連多日,它還是重複著託運食物到這個洞窟裡,躲過蝙蝠,躲過山石,遇到星火的時候,它還沒有放棄這件事情。
見到那張蛇皮的時候,小絨鼠還在爲(wèi)火蛇介紹自己的新朋友。
星火從火蛇的身邊走過,朝著隧道的深處走去,它回頭望了一眼那小傢伙:“喵……”
火蛇舔了小絨鼠的小腦袋:“永別了溫柔的小兔子……”
“吱!”
星火離開了的溪澗,偶爾有一隻小絨鼠搬運著小果實。
常有書載——
西國有巨蟒,名火蛇,通身熾火,獨角。千年一蛻皮,萬年一生長。食量比饕餮,皆囫圇吞下,尤喜食絨鼠。
此絨鼠,善而損己,見蛇而不逃,甘願爲(wèi)食,嗚呼!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