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對著風雪交加的北方凌冽,星火一行終於啓程朝著南方之國行進。在這之前,有必要先回到中方之國驗證那傳說的真實性。
順著來時的路途,它們順利的走到了北國巨大的城門之下,然而,沒有人回首。
珍珠瑟縮著身子,緊緊抱著星火的腦袋,風雪的嚎叫聲陣陣在耳邊響徹,貓妖脖子上的冰泣花灑下幾滴晶瑩的離別水,不聲不響。
山下,中方之國近在眼前。
“這邊。”星火叫住正打算從來時道路上回到中方之國的珍珠,沒有停下腳步,自顧的走向了另一邊的山峰的方向。
“這裡是望月山,傳說靈犀曾在此望月停駐。”凌對這片地方頗爲熟悉。
風聲漸強,遮蓋住了凌不安的音調。
珍珠的狼耳朵警覺的轉動著,身體直立,小眼珠瞪得極圓,皮毛在風中拂動,它的鬍鬚也隨風顫抖。它抓著星火的腦袋,用力向自己的方向拉著,不發出任何聲響。
星火停下腳步:“有危險?”
“近了……”
“是——”
未等凌把話說完,一把飛刀已經順著風送到了冰泣花的面前。星火輕盈的躍起身,朝著飛刀襲來的方向眺望過去,出了一塊巨大的磐石之外,什麼都沒有。
回過身,刀子深深的插在身後的樹幹上面,只能看到刀柄。
星火停在原地不動,風聲減弱,浮動著山上的青草,發出倏倏的聲音,露水從草尖上被撥向空中,似若彈指一揮。
——寂靜。
星火放鬆下來,確認不會再有危險,開口問道:“凌,這地方究竟有什麼?”
“一個傳說。”
那還是凌在年少的時候的事情。
有段時間,她經常隨冰一起到山下修行,這片地方是她們經常來到的,當時就有一個說法,這地方有個被封印的法力強大的妖怪在這裡,詛咒著過往的任何生靈,只要是靠近了百里之內,必然會不問青紅皁白的發起攻擊,每日都有在此喪命的人。
然而,到底被封印的是個什麼妖怪,則沒有任何人清楚。
危險,總是親身經歷之後,纔會認爲那是真的危險。
年幼的兄妹就那麼天真爛漫的相依著,走到了危險的範圍之內。同樣的風,同樣的喧囂,同樣的幽靜,同樣的飛刀。
刀尖被陽光閃耀,瞬間奪去了天賜的溫度,雖然光亮無比,但是陰冷非凡。危險直奔凌的心口,這是奪命一擊。一瞬間,冰不自主的推到了身旁的師妹,自己被刺中了右肩。
那飛刀就這麼從凌的眼前直接穿過了冰的身體,直直的扎向了身後的樹幹,刀柄緊貼著粗糙的樹皮。
至今想起來,凌仍然是毛骨悚然。
星火警覺起來,緩緩地朝後退著,靜靜的觀察著身邊的情況,退到了那棵不知**到了多少刀子的樹旁邊。
擡起頭,那明明被緊緊的插在樹幹中央的刀子竟然不見了,而且,退到了這棵樹後面,風就停下來了。
星火開始將注意力移到了這棵樹上。
仔細觀察起來,比起周圍的樹木,這棵樹很是特殊。
它的樹皮光滑如冰,觸碰上去能感覺到它無比堅硬,要將刀子插進這樹幹中即便是很近的距離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更何況,如果傳說是真的,那就要從百里之外做到這件事情,更是難上加難。
樹皮呈棕黑色,顯得厚重陰沉,能夠感覺到這是一棵自然生長的樹木,在它身上沒有感覺到法力,不然一開始就應該能注意到它。
樹木通體光滑、冰冷,直直的朝著天空生長著。樹杈都向上,就好像妖怪們的爪子,又幹又瘦,顯得枯萎,樹杈上沒有葉子。
從樹幹的十幾米的地方,可以看到一株藤蔓,靜靜地攀爬著,上面附著著大量的枯葉片,一陣風掠過,它們都飛走了——原來是枯葉蛾。
“這樹總覺得很怪。”星火在樹底盤旋打量著。
凌咳了兩聲。
星火眉間一顫,呼吸下沉,肉墊貼在樹幹上,一陣冰涼刺骨。
珍珠問道:“星火,爲什麼要走這邊,而不是原路返回?”
星火沒有停下自己的對眼前的奇樹的觀察,回答道:“因爲這裡有個治癒谷,就在前方,應該正是那磐石之下。”
“我沒有聽說過……”
“當然了,因爲我更早以前來過這裡。”
說著,星火出了一口氣到樹幹上面,然後輕聲的一哼,一串很小的爆炸在樹幹周圍連接起來,硝煙消逝,樹幹上面盡是坑洞,但是很快,上面的樹皮就像是融化的巧克力,將下面的坑洞全部都填平了。
再摸上去,仍然是冰冷刺骨。
“這是個封印。”星火篤定的說道。
“封印?”
“應該有五個這樣的樹木,按照五行來的法陣,以我看到的磐石爲中心,利用周圍的樹木作爲掩護,好讓人看不出來這是特地準備的。想必那飛刀不是妖怪的詛咒,而是封印妖怪的陣法的作爲。”
“那要怎麼做?”珍珠擡起腦袋,那樹對它來說,實在是無比高大。
星火也不由得擡起頭:“從天上試試。”
珍珠緊張的抓著星火頸上的毛,凌俯視著身下的情景,原來天宇的廣闊不論是從地上看還是從天上看,都是那般絕壯且令人充滿了憧憬的。
它們雖然都曾隨著星火飛到天空中,但是沒有一次像這樣高,像這樣遠。
凌已經看不到那棵令人厭煩的樹木了,倒不如說,已經沒有什麼事情是值得厭煩的了,全部都無所謂了。
山一排排的連在一起,她從沒有試過像這樣來觀察自己生活了千百年的世界,更沒有試過像這樣眺望自己無比眷戀的故鄉。
望著白茫茫的世界,凌不禁問道:“星火,紫花潭,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星火沒有回答,她也並不需要星火的回答,她靜靜望著一望無際的綠色與北方的白色交接,能看到田地,能看到山巒,能看到清泉,能看到江河。
胸中一抹快樂的衝動,凌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她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她知道自己竟然毫無徵兆的笑出了聲,因爲發出的笑聲,因爲比自己的歌喉還要動聽,所以,她判斷,這一定是美好的感覺。
她閉上了雙眼,就在雲朵終於擋住了最後一方綠地。
珍珠則並不這麼認爲,從飛到能見到雲朵的時候開始,它就一直閉著眼睛,雖然以前也不斷地飛翔,但是,這次空前的高,這讓珍珠很不適,它感覺頭暈目眩,只能緊緊閉上眼睛,儘量感覺結界的法力,希望儘快結束這次高飛。
直到它再次睜開雙眼,眼前已經是它熟悉的地面了。
“不行,沒有辦法飛過去。”星火有些不甘心的望著天空說道,從它毛茸茸的嘴縫中飄出三個字:“紫花潭……”
星火靠著樹俯下身,珍珠跳了下來,深呼吸,調整著狀態。
“這個被封起來的傢伙是從天上下來的。”星火突然說道。
“天上?”珍珠顯得很好奇。
“法印直通天宇,剛纔如果再往上飛的話,就是南天門了。”星火有些懶散的說道,這說明,貓咪已經要睡了。
“就像是在異界做了一個監獄一樣啊……”凌化作了人形,低下頭看著星火,不想它已經熟睡了。
凌嘆了口氣,坐靠在樹下,樹木的冰冷剛好讓她感到無比舒愜,她雙腿伸直背靠著樹幹,輕輕的將星火抱在懷中,溫柔的撫摸起來,貓咪舒服的叫著,珍珠攀上她的左肩,靠在她的脖子上也睡了過去。
傾聽著風聲,均勻的呼吸讓她感受到了從北方吹來的寒風,凌冽卻堅毅。
逐漸的,凌停下了撫摸星火後背的手,緩緩閉上了雙眼,沉睡了過去。
本以爲如此舒服的感覺會做個好夢,卻不想,一切竟然從地獄的景狀開始。
鬼魂們的哀嚎和央求根本無法讓鬼吏手下留情,反而變本加厲。
皮鞭和哀嚎的聲音交錯往來,就像是用特殊的方法和樂器演奏出來的地獄之聲。
周圍是一片火海,能看到高大巍峨的山巒,但那沒有一絲生氣,全是通紅的一片,從山頂向下留著巖漿。
看看腳下,凌正踩在盡是白骨的狹小的路途中,周圍是火海,巖漿冒著泡,翻騰著吞吐著綠色的鬼火。
雖然四處都是炎熱的情景,但是她能感到的,是比北之國還要陰冷空洞的風,那風吹拂在身上,瞬間就感到一陣絕望和無助,她不禁雙膝跪地,動彈不得。
“凌,怎麼了?”這聲音屬於星火。
雙尾貓絲毫不受影響,一臉遊刃有餘的看著自己,而珍珠已經無力的趴在了它的背上。
剛剛勉強的站起身,要挪動腳步的時候,突然一切都崩塌了,星火和珍珠的身影都不見了,能看到的,只有身後巨大的深淵,而自己,正在朝著裡面下墜。
她倍感絕望,閉上了雙眼,準備接受眼前的命運,突然一陣火光。
凌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乘著一直鳳凰,鳳凰對她說道:“拿著這個,當你們遇到不可逾越的困難的時候,將它拋向空中,我就會來幫助你們。”
“鳳凰幫助我們?”凌不解。
“我與那貓有緣。”鳳凰說著,乘著凌衝向了一個巨大的火球。
——凌趕緊睜開雙眼,被驚醒了。
星火的尾巴輕撫著她的額頭,將冷汗拭去。
凌輕輕的微笑,慢慢起身,手放在地面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右手有什麼東西,那正是鳳凰交給她的——紅色的水晶球。
凌站起身,拿著那水晶球呆滯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什麼?”珍珠站在凌的肩上。
“剛纔……”凌開始述說夢中的奇景。
“那麼在意紫花潭的景緻嗎?”星火問道。
凌望著它的眼睛,沒有說出來,因爲她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慌張的神情表示著她認真的態度,但是,張口結舌的樣子,卻說明了她的迷茫。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完全的不知道,就連從心裡擠出一句話都做不到。
星火朝著地勢較低的地方走了過去,“跟我來吧,我也做了一個夢,是告訴我們該怎麼突破這個結界的。”
聽到這裡,珍珠竄下了凌的肩膀,飛快的跑到了星火的腳邊,不知爲什麼,它顯得很興奮。
凌拍拍身上的塵土,靜靜的跟在星火的身後。
很快,它們面前出現了一口枯井,枯井的正中央有一對螞蟻,它們有序的行進著,排成一條直線,沒有跑到外面去的,蟻隊深入到井底,然後又從另一邊的井沿上爬出來,朝著一個發光的葉片的方向走去。
“就是那片葉子,只要將葉子拔下來扔到井裡面,返回原來的地方就能穿過結界了。”珍珠求證似的看著星火。
星火點點頭:“原來你也做了同樣的夢。”
說著,貓鼠同時擡起頭,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仍在發呆的凌,凌捂著嘴笑出了聲,伸手將葉子拔了下來,又輕盈的走到了枯井邊,將葉子投了下去。
這時,螞蟻隊變成了螞蟻羣。
它們的秩序全亂了,就像是追逐著獵物的野獸,飛快的衝下了井底。星火招呼珍珠和凌,它們一個趴在背上,一個化作了白色的美麗冰花掛在脖子上,快速的回到了剛纔的樹下。
星火仍然顯得謹慎,然而,沒有起風,也沒有什麼異常,看起來,一切正常。
星火加快了速度,飛了起來。
很快,它看到的磐石橫在了眼前。
“珍珠,就是這個石頭吧?”
“沒錯就是它。”
凌又化作人形,站在石頭邊上:“你們在說什麼啊?”
“星火這裡是軟的,你在這裡,我去那邊。”珍珠動作很迅速。
星火擡起貓爪,按在磐石的一處,珍珠則在對面的另一處。
星火試了一個眼色,它們同時按下手掌,不可思議的是它們竟然留下了自己的爪印。
凌正在震驚,卻不想磐石開始發光,從正中間裂開了一個縫隙。
“凌,快去接,應該會有什麼掉下來。”星火好像也很興奮似的。
凌沒有多想,兩步走到了縫隙的正面,突然砰地一聲,一顆鵝蛋大小的圓形石頭掉在了出來,她伸出雙手接住了那東西。
“這是什麼?不像是鵝蛋。”凌有些摸不著頭腦。
星火說道:“這是給予我們的託付。”
“託付?”
正說著,磐石突然化作一道光亮,之中雲霄,徹底的消失了。
眼前一汪清泉,實在讓人難抵誘惑。
“凌,你到裡面洗個澡吧。”星火用尾巴接過她手中的蛋,然後拖著珍珠走到了對面的高地,很起勁的擺弄起來。
凌望著它們嬌小的身影,轉過身,褪下了還帶著血的衣物。這一身是師父爲她做的,用千年不化冰和雪蠶絲紡制的。與潔白的衣物相稱的肌膚也露了出來,她輕輕的走到了泉水裡,才發現,這水是熱的。
凌靠在泉邊,望著擺弄著那個蛋而忘乎所以的兩個小身影,不禁有些昏昏欲睡。
“什麼都沒有了,紫花潭就成了希望。我究竟爲什麼跟在它的身後,我想要得到什麼?但是能明白的事情只有一件,我感到很溫暖,沒有一個人時的那種孤獨和冰冷。託付?我也把什麼託付在星火身上嗎?還是,紫花潭……”
夢境裡,奇幻的紫花潭將凌攬入懷中,她快樂的唱著悠揚的北方歌曲,快樂的對風講述著星火,講述著珍珠,講述著冰,講述著雪狐,她笑著,溫暖的淚水,從睡容上滑下,滴落在治癒之泉裡面,一陣漣漪,如美妙的天籟。
常有書載——
中方邊境,北國通道,千年之前,有治癒之泉。
此泉水爲瑤池之水,人若飲用可長生不老,妖怪用其浸身可延年益壽,解毒療傷。
人皆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