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交錯的一瞬間, 兩人都愣了一下,沒有眼波流轉,沒有好久不見, 也沒有相擁而泣。
安陵雪怔在原地, 鍾離雲拔腿就跑。
眸色一沉, 安陵雪暗罵一聲, 腳下輕功運行, 耳邊風聲作響,瞬息之間逼近,伸手, 眼看便能抓到她的衣角。
又是一個轉角,在轉眼, 身影消逝不見, 指尖滑下, 安陵雪頓足,只是一瞬間沒有見到她, 人居然就不見了。
安陵雪知道,自己從來抓不住她,她想逃,沒人追得上。
立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安陵雪盯著自己手指, 捻了捻, 不知道剛剛有沒有碰到她, 指尖殘留了一點衣料順滑的觸感, 安陵雪握了握拳, 心情大好。
雖然這傢伙跑了,但也就是說她肯定在這個地方, 只要她在,她就能想辦法把她找出來。
除了愉悅,心裡還有一絲慶幸,幸好她沒有離開,幸好她還在。
這是不是說明她們之間是有緣分的呢?
但是居然見到她就跑,這點不可原諒,等到抓到人,要是給不出合理的解釋,她可不會放過她。
用什麼方法把她引出來呢?
邁著輕快的步子回到圓臺時,安陵雪已經想好了計劃。
這次,絕對不會放過你!
安陵雪巡視了一圈,不意外地在人羣中找到了白天主動找她搭話的少女。一邊琢磨著語句,安陵雪慢慢靠了過去。
少女正在火架旁忙活,空氣中飄蕩著烤肉的香味,正中央的木架已經搭了起來,正準備點燃。一羣男人女人圍坐在四周,或聊天或說笑或幫忙準備吃食。
熱火朝天,歡聲笑語,怎麼看都是很歡快的氛圍。
少女臉上笑盈盈的,見她過來,也沒說話,繼續忙著手中的活計,安陵雪看著她把一支烤得半熟的魚翻了個面,一陣煙冒了出來,安陵雪偏頭咳了兩聲,心裡暗自嘀咕:一股炭火味,這種東西能好吃麼?
“你有什麼不滿嗎?”
安陵雪已經習慣了少女突如其來的發言,意識到自己剛纔的行爲有些失禮,卻還是抖了抖衣袖,像是要驅除那股味道一樣,語氣略帶不滿道:“你行不行啊,感覺這個……不太妙呢。”
少女斜她一眼,叉著魚一下戳到她面前,挑眉笑道:“行不行,你試試唄?!闭f著還把魚在她面前挑了挑,一臉挑釁的樣子。
安陵雪退了兩步,皺著眉看黑乎乎的一團,還飄著焦味,伸出一根手指把叉魚的叉子抵了回去,“不了,你還是留著自己吃吧?!?
感覺吃了這種東西一定會死的。
“不識貨?!鄙倥宦?,把魚重新挪回架子上,繼續翻烤。
接下來竟是一陣沉默,一陣狂呼之後,兩人同時擡頭去看,平臺正中的篝火已經燃了起來,明亮亮的火光映在衆人的臉上,人們也被燃燒的熱度影響,盡情地釋放自己的情意。
有的人開始跳起舞來,也有人自告奮勇,衝到篝火旁,爲衆人高歌一曲。唱的是什麼,跳的是什麼,安陵雪都沒聽到,少女和她的周圍,似是有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了外面的火熱。
“你不去熱鬧一下麼?”良久之後,安陵雪開口問道。
她這才發現,她和少女實在生疏的很,少女不說話,她也沒什麼話好說,只能生澀艱難地前去搭話。
“沒意思?!鄙倥聂~好像烤好了,安陵雪看她自魚肚上撕下一塊魚肉送進了口中,也不知道味道如何,少女的眉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安陵雪突然覺得好笑,眼中染了笑意,心情也隨之歡暢不少,安陵雪問:“你和村長想幹什麼?”
少女眼中的驚異一閃即逝,從口中取出一根魚刺,將那塊魚肉嚥了下去,少女道:“沒想到這種時候倒是挺聰明的?!?
“雖然很微妙,但這話我就當作是讚美感激地收下了?!睂渡倥陌抵S,安陵雪不甚在意。
她在心中盤算,她剛纔遇到了鍾離雲,看鐘離雲的反應,應該是沒想到會遇到她纔對,除了偶遇這種幾不可能的事件,能夠想到的就是有人的刻意安排。
安陵雪是被少女的紙條叫過去的,而把她帶到這裡的,是村長,還說了什麼奇遇這種話,真是想不懷疑他都難。
也就是說,有人安排她和鍾離雲見面,原因爲何,不知道,是否有危險,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這對她來說是件好事。
所以,少女是會幫她的,不論目的爲何。
“你還真是無趣?!鄙倥届o地吐出這句話,安陵雪倒覺得,比起自己,還是對面的這個少女更是無趣纔對。
畢竟,這是一個用調笑和捉弄僞裝自己的冷淡少女。
也許真的是魚的味道不怎麼好,少女放下了叉子,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了下來,撐著腦袋道:“你想幹嘛?”
少女眼睛隨意地坐著,平視前方,眼皮半耷著,彷彿對一切都沒有興致。
安陵雪看她這副樣子,壓下了本要說出口的話,轉而道:“你的魚,我能嚐嚐麼?”
“剛纔不還是不要吃的嗎?”少女不爲所動。
“剛纔是剛纔,現在又不是剛纔,剛纔的我不想吃,現在我想吃了。”安陵雪說得頭頭是道。
“真煩?!鄙倥г挂宦?,把魚遞了過去。
“不管好不好吃,我只知道它很好吃?!?
尚還不明所以的安陵雪撕下魚肉放入嘴中之後,這纔算是明白了過來,閉著眼控制魚肉不碰到自己的舌面,本著早死早超生的覺悟,一口氣,終於把那塊殺人的魚肉吞了下去。
“好吃……”
事後還得誇她一句,安陵雪真的覺得自己先前突然泛上來的同情心有些多餘。
“真乖?!?
聽到少女歡快地聲音,捧著肚子的安陵雪擡起了頭,看見那雙長長的睫毛對自己眨了眨。
剛要揚起的嘴角下一刻又因爲少女的動作僵在了那裡。
“你、你要幹什麼!”
少女突然上前抱住了她,安陵雪一急,差點向後仰倒,穩定了身形之後立馬要推開她。
“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麼?”少女輕佻的話語吐在她的耳旁,安陵雪愣了愣神。
即使是被她抱著,也沒感到什麼溫度,這個擁抱,明顯不帶著任何的繾綣情意,安陵雪有些心累,又不敢放鬆,強提了心神與她對峙。
“你到底什麼意思,放開我。”
“呵,”少女輕笑,勾著她的脖子又湊近了些,“難道——你不是想利用我讓她回心轉意,主動來找你的嘛?”
她可是全都知道的,能讓在意自己的人主動出現的方法,果然就是尋找一個新的敵人,不是麼?
“不是!”安陵雪否認,“你別自作多情了,我還不屑於這種辦法。倒是你,明明不喜歡,還非要做這種事麼?”
用另外一個人來證明心上人對自己的情意什麼的,真的是不能更蠢了,她原本只是想從她這裡得到什麼情報,找到鍾離雲而已。
“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說不定……”少女話未說完,安陵雪明顯感覺到她的身子移了移,這樣她就離自己的身體遠了一些。
自然,當她被人拉開的時候,她也沒有受到多大的衝擊力。
“你怎麼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薄怒嬌嗔的語調,不是她們兩個的聲音,是她每天晚上都會聽到的聲音,雖然是在是幻想中的,再次親聞,卻令人生氣。
“你倒是……”
鍾離雲沒讓她說完話,看了一眼坐回去事不關己兀自吃魚的少女一眼,拉著安陵雪便走。
因爲村子裡的人都聚在這裡,平時燈火通明的屋舍現在卻是一片寂靜,漆黑一片,腳下的路也不穩當,坑坑窪窪的,踩下去,一腳深,一腳淺。
被鍾離雲強拉著走的安陵雪更是不忿,這都是什麼人??!
也不知道走到什麼地方,鍾離雲突然鬆了手,背對著她問道:“你到底是爲了什麼來的啊?”
鍾離雲很生氣,哪有這樣的,明明前不久還追著她,轉眼間就和別的女人抱在一起了,她很生氣,在窗邊看到這一幕,她再也忍不下去,在村長看好戲的眼神中奔了下來。
晚風一吹,多少冷靜了一點,鍾離雲決定要好好和她談一談,逃避,總不是解決的辦法。
殊不知背後的女人火氣直冒。
什麼叫她是爲了什麼來的?還能爲了什麼!突然說喜歡的是誰???突然離開的又是誰啊?憑什麼你就可以說走就走!憑什麼你說斷了就斷!憑什麼讓我喜歡上你??!
很多話想說出口,但遠不及實際行動來得好。
安陵雪一把抓過她,揪著她的衣領,不由分說地親了上去。
我便讓你知道我是爲了什麼。
毫無章法,橫衝直撞,連牙齒碰破了皮也沒顧得上管。
鍾離雲想推開她,卻完全被她的武力壓制,對付縣尉大人,只有在交手之前事先脫身,一旦被她纏上,再難辦的小賊也要服服帖帖。
察覺到她的軟化和示弱,安陵雪也終於放輕了力氣,然而箍在她腰身的手卻越來越緊,另隻手掌伸進自己的懷裡。
腕上一涼,鍾離雲本能地要去查看,這回安陵雪放過了她,喘著氣盯著她的眼睛。
果然,除了一點突然被親的茫然,剩餘的滿是迷惑不解。
“你什麼都不懂!真是浪費情意!我怎麼看上了你!”安陵雪對她咬牙切齒,不過話是這麼說,抓著她的手腕一點也不放鬆。
“疼……”鍾離雲弱弱地喊了一聲。
安陵雪先是一怔,隨即簡直想把她按地打死,吐口氣,忍了忍,安陵雪側頭,輕飄飄地放開了她的手。
看起來灑脫極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內心的苦澀,不甘、委屈、怨恨,一大股情緒涌上來,堵得她嗓子眼疼。
她到底爲什麼到這裡來?。繝懯颤N她什麼都不懂?現在她們到底算什麼?不遠千里追逐一個人,這是傻子纔會乾的事吧。又憑什麼?好好在家裡待著不好麼?如果最後還是一場空,是會被所有人嘲笑的吧。
不知是哪種情緒發作,安陵雪覺得自己突然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好像是,她自從鍾離雲離開以來,便一直靠著那股力氣撐到現在,但是現在,她好像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了。
連站著都費勁,五臟六腑像灌了鉛似的往下墜,安陵雪乾脆坐了下來。
“這個……是給我的麼?”鍾離雲蹲了下來,指著腕上的玉鐲,怯生生地問道。
“不是!”安陵雪扭頭,“是給狗的!”
“哦……”
玉鐲在黑暗中也泛不出光澤,而溫度則恰如其分地傳到了佩戴者的心底。
“那阿雪是狗麼?”鍾離雲把她的左手牽了過來,笑道:“因爲你戴著同樣的一個誒。”
“呵呵,”安陵雪捏了捏骨節,轉過頭來惡狠狠道:“我要是狗,第一個咬死你?!?
夜色如墨,鍾離雲琥珀色的眼眸也能映見不一樣的神采,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
寂靜如夜,安陵雪不自覺放緩了呼吸,似怕會打擾了這份和諧,輕聲問:“不跑了麼?”
要是她回答跑,安陵雪也沒有力氣再追上去了,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勇氣。再多走一步,她的身體都會垮掉,這顆滾燙的心,也會徹底麻木。
所以,你的答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