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自己是怎麼出了殉葬坑,安陵雪落後鍾離雲幾步繼續往前走,鍾離雲好像很趕的樣子,一路上也沒再同她說過話,只悶著頭往前走。
安陵雪覺出一點不對勁來,一路走來,先前倒是還好,只有一條道,她們也沒有別的選擇,只能順著往前走,但自殉葬坑內出來後,這裡已不再是一條筆直的青石板甬道,向兩邊分叉出其他路來,但鍾離雲完全沒有猶疑一分,選擇了一條便走了過去。
她只好跟上,但這裡與先前的甬道又有不同。皇陵佔地龐大,內中甬道也是按照皇城中的道路修建,極是寬廣,並排行了十餘人也不覺擁擠。但此處驟然狹小,只多並行兩人,她便跟得緊了些,也不敢放鬆了身後,時不時確認了小云子就在腳邊。
寬闊的地方總是令人心境開闊一些,而狹隘處則讓人感到壓迫,安陵雪便覺得,這條路……有點邪性,連反射在牆壁上的火光,也幽深了不少。
她還有另一層的擔憂,鍾離雲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這條路,心中應該有什麼把握,且越靠近陵寢的正殿,她便越顯得著急,難道說,對於這座皇陵,她還有什麼沒有說的麼?
一向活潑的小云子也安靜了不少,一點不吵不鬧,安靜地跟著她走,安陵雪的心中的一點不安越發擴大。
好在這條路不長,沒有走過多久,便換了一幅景象。
走在前面的鐘離雲驀地頓足,沒有回頭,望著前方,語氣中有些興奮,“到了,奈何橋。”
心頭一跳,安陵雪快走幾步,辨明瞭前方的情形,果然是奈何橋。
奈何橋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三生石前無對錯,望鄉臺邊會孟婆。
這麼說,難道她們剛纔,走的是黃泉路麼?
安陵雪往後望了一眼,後知後覺地發現,先前走過的路,確實像是黃泉路,她曾在畫本子上見過它的描述。
壓下心中的異樣,安陵雪向前面的奈何橋踱去,十餘步的距離,面前已經沒有路,是一處斷崖,安陵雪在崖邊向下望了望,一片黑霧濛濛,如有形的實體,填在這裡,像是自底部升上來的,隱隱還在流動一般,及至腳邊,方纔淡了一些。
書上說,忘川河裡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蟲蛇遍佈,腥風撲面。安陵雪忙往後退了退。
舉著火摺子極目遠望過去,自然是什麼也看不見,但斷崖上拴著三座鐵索橋,微微向下垂著,兩條鐵鏈延伸過去,橋面鋪了幾塊木板,看起來倒是完好無損,但是在此處不知過了多少年,像是有些腐朽。
忘川河上奈何橋,再看橋畔,立著一塊石頭,應是刻了前身因果的三生石。
安陵雪還未細看,身後,鍾離雲從她身邊走過,打量了一下三座索橋,這便選定了靠近最右邊的一條,還未踏上去,安陵雪出言叫住了她。
“等等,你怎麼就要走了,我們不該好好謀劃一下麼?”
鍾離雲看著她,臉色很是寡淡,“謀劃什麼?”
“有、有很多啊,三座橋該走哪一條,爲什麼這裡的佈局和輪迴轉生如此相似?還、還有,這裡的橋是奈何橋,誰知道對面有些什麼,而且橋面年久失修,走起來應該不穩當。”
還有地下的忘川河,看起來也很可怖。
不過這一點,她沒說,不然又要被她看輕了。
鍾離雲瞧著她想了一會,安陵雪阻止的聲音還沒發出來,她便踏上了木板,還用手晃了晃兩邊的鐵鏈,道:“不用擔心,你看,很安全,過來吧。”
她怎麼能這麼草率!安陵雪皺了皺眉,帶著小云子到了那座索橋前,還是有點不放心,仔細查看了鐵索橋的情況,但還是遲遲沒有踏上去。
這樣做實在是太草率了,墓中行走須得小心至上,此處顯然不會這麼簡單,過了奈何橋,便是陰曹地府,是要轉世託生的。
憂心忡忡地擡頭,卻望見了她的笑臉,鍾離雲眼睛快瞇到一處了,笑得燦爛,“放心,你不相信我麼?”
信,自然信。安陵雪拋棄了多餘的心思,隨她踏上了奈何橋。
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一瞬回眸,百年約定,一世情緣,白首到頭。
到底還是出了事。
“別管它了,走!”
“可是小云子它……”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人還沒有畜生重要麼!”鍾離雲臉色猙獰,幾乎是吼了出來。
畜生……安陵雪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心裡更是突突的跳,然而眼下由不得她猶豫,被鍾離雲拉著,她本想掙脫,卻一下沒扭過她的力氣,被她扯著離開了那裡。
小云子的眼裡滿是絕望,安陵雪以爲那是她的錯覺,她覺得小云子哭了。
可惜,一瞬間,它便掉了下去。
“你到底想幹什麼啊!”安陵雪的所有悲傷,瞬間化爲了憤怒,全部對著身邊人發作了出來,“小云子死了啊!”
“我看見了。”與她不同,事情過後,鍾離雲反而沒有表情,“只怪它命不好,我們要是再不走,也會掉下去的。”
腳下的木板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索橋因爲剛纔的變故搖搖晃晃,好像隨時都會斷裂一樣,木板間隔處可見底下黑色的一團霧氣,彷彿能吃人一樣蔓延上來,纏在人的腳底。
安陵雪一陣噁心,幾欲作嘔,鍾離雲掃了她一眼,沒說話,轉身徑直向前走了,她踩過的木板“咯吱咯吱”響。
一切發生只在瞬間,她就覺得這裡的橋板放在這裡不知過了多久,肯定腐敗不堪,極易損壞,剛纔便是如此。上了橋,鍾離雲走在前面打頭陣,安陵雪緊隨其後,小云子則跟在她們二人身後,顫顫巍巍地在間隔有一臂寬的木板子上挪爪子。
等聽到“喀拉喀拉”的聲音時,一切都已經晚了。安陵雪習慣性地回頭去望,卻發現小云子在離她們幾步遠的地方,弓著身子陷落下去,那塊木板不知什麼時候突然斷裂,小云子快要掉了下去,兩隻前爪趴拉趴拉,拼命地抓著木板的邊緣。
“嗷嗚嗚——嗚汪汪汪——”
安陵雪也不知道它叫喚的是什麼意思,轉身就要去救它,卻被身後的鐘離雲抓住了胳膊,“再回去,橋面會不堪重負,我們都會掉下去的!”
“別管它了!走!”
“人還沒有畜生重要麼!”
她沒想著要救它就算了,還阻止她去救,還說小云子是畜生!
小云子雖然是狗,但是很乖,而且陪了她這麼多天,感情肯定深厚,卻突然就這麼沒了,她一時沒法接受,只想著,等下到了橋的另一邊,一定要把鍾離雲打一頓。
可惜她沒走到盡頭。
說時遲那時快,聽到響動的瞬間,她就感覺腳下一空,整個人直直向下墜去,安陵雪下意識地抓住了身邊的鐵索,然後整個人懸空著向前撞去,砸了個結結實實,眼冒金星。
腦子裡嗡嗡作響,意識不清的時候還記著抓緊了鐵索不放鬆,她以爲自己這是和小云子一樣,遇到腐朽的木板,一腳踏了空,等她勉強睜看眼一看,才知道事情比她想象的要糟糕得多。
不是木板腐朽,而是整個索橋從中間某一處斷裂,她們抓著鎖鏈,隨著慣性盪到了另一邊的斷崖壁上,幸好她是背部撞了上去,若是對著臉,現在可能已經面目全非。
小命暫時是保住了,但情況可不容樂觀,她的背火辣辣的疼,創傷面應該不小,臟腑亦受到了衝擊,像河裡掀起了一陣巨浪,河底的泥沙全都翻涌起來,一時難以平靜。
腦子也是暈的,卻第一時間看到鍾離雲在就在她上方,出事前她走在她前面,好在也沒掉下去,同她一樣攀在橋索的鐵鏈上,應該也還無礙。
“喂,你沒事吧?”爲了確認,安陵雪還是問了一句。
鍾離雲看了她一眼,沒有答她,而是臉色不善的看著上方的某一處。
安陵雪直覺不妙,稍稍運了內力,待耳目清明些望過去,卻是咬了咬牙。
她們的處境不妙,身體受了傷,後力不濟,一直吊在這裡,離崖邊還有些距離,且崖壁豎直,想要上去,頗爲不易,若是二人合作,倒有一線生機。
可她們攀著鐵鏈快要斷了。
她們並不是一直靜止地吊在這裡,而是晃悠悠地來回擺動,離她們不遠處的鐵鏈一直磕在一處突出的巖石上,且在不停來回的磨,現在已經是將斷未斷。
安陵雪的手不自覺的緊了緊,努力維持自己的平衡,不讓情況變得更糟,卻是無濟於事,誰也不知道她們會不會下一刻就掉下去。
可她還不想死,安陵雪吞了吞口水,輕聲問道:“你有辦法麼?”
鍾離雲想了一會,“有。”
頓了頓,又道:“但只能活一個。”
沒來由的,安陵雪覺得後背有些發涼,不是崖底的黑霧,不是背部的傷勢,而是鍾離雲的語氣,淡然中帶著絕情。
“所以,”鍾離雲回過頭來看她,脣邊扯了個笑,“只要這裡有一個人選擇放手,鐵索的壓力會減輕,就能爭取到更多的時間,另一個人纔有機會上去。”
安陵雪沒有言語,呆呆地看著她。這是一個選擇,一個爲難又很簡單的選擇。
她不想死。
“我不想死。”鍾離雲看著她道,“我也不想你死。”
安陵雪的手心沁出了一層汗,滑膩膩的快要抓不住手中的鐵索。
“你覺得該怎麼做呢?”鍾離雲問。
安陵雪的喉嚨有些發緊,她不想死,也不想讓鍾離雲死,她不想做出選擇,但已經沒有時間讓她慢慢思考得失。
答案很簡單。
她正要開口,鍾離雲先她一步,道:“對不起,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安陵雪的瞳孔倏地放大,那裡映著,鍾離雲笑著拔出‘定勝’插在了她的手背,琥珀色的眼眸裡滿是光澤涌動。
“奈何橋上,忘川不渡,三生石畔,黃泉歸路!”
你……
“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