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鍾離雲被他弄的煩躁不堪, 怎麼說,陽沅冬也算是長輩,她不好太過爲難, 但裡面吵鬧, 陽沅冬又不認識她, 一句兩句話也說不清來意, 鍾離雲乾脆動了功夫, 把人押了出來。
不過礙於情面,出了賭坊,鍾離雲便放開了他, 待他發作之前,指了指對面茶館裡探出來的人。
“什麼意思?”
“那是你女兒, 楚言。”鍾離雲回道。
身體僵了一下, 陽沅冬瞇眼看她, 冷哼一聲,“你們到底想幹什麼?要錢?還是陽家的名分?”
鍾離雲懶得同她廢話, 但還是客氣道:“都不是,不知可否我們過去詳談。”
陽沅冬深深看了她一眼,活動了一下先前被她捏住的肩膀,“帶路。”
不多時,兩父女見面。
楚言起身行禮, 口道:“小女楚言, 見過爹爹。”
她口中仍道的是楚言, 陽沅冬鼻子出了口氣, 擺手坐定。
容容事先多叫了杯茶, 敬給了他。
三人分別也都落了坐。
“開門見山吧。”陽沅冬揭開茶蓋,碰了碰茶盞, “別整那些假模假式的,有話就說。”
可是剛見面,張口就是問人家要東西,太不禮貌。楚言想到這層,面露爲難,容容和鍾離雲就更不好開口了,三人皆沉默下來。
“哼。”陽沅冬又是一聲冷笑,“不用說,是有什麼麻煩上門了吧,平時倒是想不起來,出事知道來找人了,想的倒是不錯。”
這番話針對的是楚言,但他的話沒說錯,十幾年不來往,突然來訪,卻是有事相求,難免讓人心生厭惡。但這件事原本就和楚言沒有關係,自然不該由她來承擔嘲罵。
反正沒有楚言,鍾離雲也是要找上他的。認清了自己的定位,鍾離雲準備開口。
楚言卻搶先了一步,“爹,我這麼喚應當是不錯的吧?”看他點了頭,楚言這才繼續道:“確實如你所料,我們有事相求。”
此話一出,陽沅冬閉了閉眼,片刻後——“說罷。”
“琉璃燈。”楚言也是說得直接,“能否借與我們?”
“免談。”陽沅冬答得更直接。
楚言還要再說,陽沅冬擡手阻止了她,“我不知道你們從哪裡得知這個東西的,總之,想要,不行。”
“我也就實話說了吧,這東西對陽家至關重要,你也別說我絕情,要是想要錢,你說個數,想回陽家,這事也可以談。畢竟你是我親生女兒。”
陽沅冬態度稍稍緩和下來,他說的不錯,怎麼說確實是他的孩子,便是和離了,血緣還是在的,若只是一般要求,他也不會拒絕,算得上仁至義盡。
“我不想回陽家。”楚言一貫冷靜自持,此刻的話聽起來卻像是賭氣一般,“更不想要錢。”
那樣也好,雖是女兒,但此多年不見,又突然出現攪亂他的生活,實在無理。陽沅冬起身就要走,“既然你和那個女人一樣自視甚高,以後也別來找我。”
被拒絕了,把事情搞砸了,還是她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楚言眉心擰在了一起,以至於沒有想到先把人攔下來。
不過鍾離雲卻出手,將人攔了下來,無論怎樣,她是一定要拿到燈的,難得見到了陽家人,雖然預料到此事不會順利,但她還想再努力一下。
“等一下,既然如此,我們談點別的,我知道一個不認識的人突然向你要東西是可恥的行爲,但這樣東西對我真的很重要,我無論如何也要拿到。”
“無論如何?真是可怕。”陽沅冬依舊不買賬,“果然是女人,死纏爛打的功夫還真是頂頂好的。”
這話說得帶刺,鍾離雲雖惱,卻不願放他走,兩邊僵持不下,這番來往已經引起了騷動,陽沅冬在這裡又是大人物,不少人認識他,此刻但見他與三個女子於茶館中爭執,各自指點,議論紛紛。
相較而言,他們這一桌四人之間卻很是平靜,鍾離雲伸手攔住了他的去路,陽沅冬想起先前她將他自賭坊內押出來的行徑,怕她再來一回,於衆人面前丟了顏面,便暫時未動。不過料想她不敢將他如何,倒也不緊張,靜靜與他對峙。
楚言這邊,親爹對她如此,情理之外卻又意料之中,一時想得更多是當初娘當初同這個男人和離時場景,還未料想其他。
容容想得最少,此刻見她們都不說話,便小聲回道:“女人也都不是死纏爛打的,瀟灑大氣的女人也多了去了。”比如夏姨,婚姻大事,多少男男女女將就湊合地過了一輩子,而她嫁入陽府這樣的大家,竟還敢和離,算得上十足的瀟灑了。
容容只是就事論事,此話卻如落入湖面的石子,打破了表面的平靜,激起了一連串的反應。
吐出一口氣,鍾離雲心中計較完畢,放下了手。陽沅冬以爲她是放棄了,瞧了她們三人一眼,未說話,便要離開。
鍾離雲卻又叫住了他,陽沅冬耐心磨盡,蹙著眉頭不滿之話正要出口,下一刻聽到她的話,眼睛都亮了起來。
“伯父,我們來賭一局如何?”
不過片刻,陽沅冬反應過來,知他好賭,又突然提出賭局,必然別有用心,便暫且沒有答應下來。
鍾離雲繼續道:“既然賭,那必然要下注,賭注便是我們剛纔說的東西,如何?”
投其所好,光明正大的賭,這樣是鍾離雲能想到的辦法,雖然也是歪門邪道,但比之偷搶要好上許多。想必阿雪也會同意的吧。
但是既然是賭局,勝負便各佔一半,公平公正的前提下,誰也不能保證自己絕對會贏,這個道理鍾離雲懂,陽沅冬侵浸此道多年,必然比她深知,他雖好賭,但這個賭注,怕是還會掂量一二。
果然,陽沅冬眼中雖有意動,卻並未開口應承。
鍾離雲便加上最後一筆,“如何賭,賭什麼,皆由伯父來定,怎樣?”
話已至此,陽沅冬不得不答應下來,對方這麼說,顯然是做了極大的讓步,如此還不應賭,對他來說,是一種嘲諷和侮辱。
但是!面對賭局,如此兒戲,若不是她有必勝的把握,他便要讓她明白,該如何尊重對手!
陽沅冬當即拍板,定了下來。
周圍人越聚越多,來茶館喝茶,本就是日常小憩,尋些樂子,現在有這麼一出好戲,哪能不看個熱鬧?陽家二公子好賭,這在臨水沒誰不知道的,人家不僅好賭,賭得也好,可這新來的面生姑娘,倒是信誓旦旦的,不知道是不是有萬全的把握,客人的好奇心一下被點了起來,紛紛叫了茶水糕點,遠的近的都來瞧瞧。
但距離他們這一桌周圍,卻是清淨的很,沒人來打擾。其他人圍在外面,好奇地討論哪家的贏面大。楚言和容容卻滿面愁雲,她們認識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容容更是與鍾離雲打了十年交道,就壓根沒見她賭過!這樣,哪裡能贏?
不管賭什麼,便是擲骰子比大小,也講究手法技巧,從沒有全憑運氣便能贏的。雖然沒說,但楚言和容容皆不看好鍾離雲能贏,但看鐘離雲無半分懼色,總不能叫別人先壓下了氣勢,這份疑慮便都壓在心裡不表。
賭局開始。
關於賭什麼,鍾離雲直言那些複雜的她都不會,陽沅冬便選了最簡單的,擲骰比大小。怎麼賭,若是一般的比大小,當是莊家搖骰,閒家下注猜大小,這裡的莊家必然是陽沅冬了,一共三枚骰子,陽沅冬搖鍾離雲猜,三到十爲小,十一到十八爲大。公平的很,也是最常見的賭博方式。
至此,全在鍾離雲掌握。若說她不緊張,那是虛的,她自然明白,交由對方定賭局的方式,自己的贏面要小許多。但她也做了另一番算計,根據她事前調查所知,陽沅冬賭品不錯,他定下的方式,想必不會太過偏頗,而楚言先前說他隨身帶著骰子,臨時起意的賭局,再去找其他賭局的材料,太過麻煩,而且她也不會。所以,應下賭局後,鍾離雲猜測,他必然會選擇骰子作賭。
搖骰子,猜大小,常見也簡單,而且公平公正。再把搖骰子的權利交給他,憑他多年的手感和經驗,想必對於此局也頗有信心。而對於鍾離雲,也未必不有利。
她會武功,聽力異於常人,先前藉著檢查骰子的時機,將骰子的六個面都摸了仔細清楚,自然,也做了些手腳,這樣,即使等下看不見,她能聽出骰蠱裡大致的點數,猜大小,容易得很。
鍾離雲不動聲色,檢查了骰子和骰蠱,便將一切交還給陽沅冬,道:“開始吧。”
“等等。”這個時候,陽沅冬突然叫停。
衆人皆望向他,鍾離雲皺著眉,這種時候有一點變故對她來說都是危險的。難道他看出她動的手腳了?
賭場上的陽沅冬,整個人的精神都不一樣了。他嘴角上揚,那笑容與楚言竟有了八分相似,眼中流動的,也是一切盡在掌握的精光。
鍾離雲越發擔心起來,強自定下心神,聽他慢慢說道。
“這樣我便成了莊家,莊家怎麼能猜大小呢?”陽沅冬環視一圈,笑道:“且這樣你我二人頗無趣,既然還有兩個人——”
她看了楚言和容容一眼,繼續道:“我這裡還有三個骰子,不如你們三人各執一枚,咱們一起搖,然後比點數,哪方的點數加起來大,哪邊贏,怎麼樣?”
其他人還在心裡計較他的玩法,鍾離雲只暗暗地咬了牙。
這樣另外兩枚骰子就不能控制了!鍾離雲緊張地嚥了口水,改了規則,她依舊可以聽出陽的點數,但並沒有什麼意義,重要的是己方的點數總和大過他的三枚骰子,而鍾離雲可以根據自己做的手腳搖出最大點,但在楚言和容容手上的骰子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怎麼辦?
賭局一旦開始,便停不下來了。之前鍾離雲也說了怎麼賭由他定,這會也不能提出反對了,只能道了聲好。
接下來,就真的拼運氣了。
此刻,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鍾離雲卻全然聽不見,屏息凝神,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陽的骰蠱中。那裡面三枚骰子不停搖滾轉動,陽沅冬又是手法老到的,那聲音聽起來,都比她們三人的骰蠱響亮的多。
“啪!”四人同時落了蠱。
鍾離雲三人相互打量,皆是暫時停了呼吸。
陽沅冬倒是興致高昂的樣子,手按在自己的骰蠱中,笑道:“今個兒可真是有意思了,你們猜猜,這裡面,都是什麼點數?”
“別說那麼多了,趕緊開吧。”這種緊張的氣氛容容實在受不了了,還沒等陽沅冬阻止,率先開了自己的骰蠱。
藍面朝上,斜著一排,三點。
不大不小。
“心急,無趣。”陽沅冬斥了一聲,搖了搖頭。
“早開晚開點數又不會變,拖得越久越難受,還不如早開了了事。”容容不滿回擊道。
“你是輕鬆了,她們呢?”
陽沅冬說得無所謂,容容卻如夢中驚醒一般,她只顧了自己,沒有想到自己先行脫身,便是將贏的壓力全部交給了她們兩個,頓時自責後悔,咬緊了下脣。
“別想太多。”許久不曾說話的楚言開了口,語氣一如既往的淡漠,頓了一下,楚言對著陽沅冬道:“骰蠱已定,點數便是不能變的了,沒有那些虛渺的東西。不過,既然你愛玩,那你先開?”
不知爲何,雖然楚言的腔調一貫如此,但容容就是覺得她是生氣了,而且氣性不小,面對長輩,也毫無敬意。
不知道陽沅冬聽出來沒有,他收斂了笑容,看了楚言一眼,輕輕打開了自己的骰蠱。
轉眼看過去,方正兩五,斜邊一二,十二點。
若是猜大小,這便算作大了,楚言的心沉了沉,論概率,她們贏的機率小了。
這個道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陽沅冬顯然心情好些了,偏頭對著一直沉默的鐘離雲揚了揚下巴。
接到他的示意,鍾離雲便開了自己的。
藍面,滿滿兩排,六點。
“喲,不錯啊。”陽沅冬瞇著眼瞧她,讚了一聲,鍾離雲沒說話。
周圍氣氛卻陡然緊張起來。大家都算明白了,這邊六點和三點,共計九點,陽那邊是十二點,也就是說,沒有開的楚言的骰蠱裡,如果是三點以上,贏,三點,平,若是一點或二點,則輸!
論概率,贏面佔了一半。
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在楚言和那隻小小的黑色骰蠱上,周圍的聲音也漸漸平息下去,所以,陽沅冬的話聽起來格外清晰。
“現在,你還能說出那種輕鬆的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