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輕鬆得起來。
面對既定的結果, 人人都明白,它就在那裡,快一點慢一點或者輕鬆一點緊張一點, 它都不會改變。但人們還是會慢一點, 緊張一點, 好像這樣, 能得到期望的結果的可能性會大一些。
多麼可笑。
然而摸上骰蠱的手卻微微顫抖, 楚言或詫異或厭棄或擔心地吐了口氣。
誰也不知道她所承受的壓力之重,這種成敗皆寄託在一人身上的感覺。即使是不願給她壓力的鐘離雲和容容,也同樣將視線放在了她身上。
一道道視線投過來, 皆化爲了實感,沉甸甸地壓在楚言肩上, 而她依然聳著肩, 絲毫不無所動。
開什麼玩笑, 還沒有到最後,怎麼能輕易示弱?
面對陽沅冬的話, 楚言只回以輕輕一瞥,隨即按著骰蠱,慢慢揭開。
視線轉移,無論是桌面上還是周圍人,都是伸長了脖子, 期盼比別人早一步看到最終結果。空氣越發安靜, 不知道是哪個眼尖的, 小聲道了句:“紅的。”
在場所有人反應迅速, 紅的, 那就是一點或四點!勝負一半!
不待衆人的呼吸緩過來,骰蠱已全部打開, 結果大剌剌地呈現在所有人面前。
正中紅心,一點。
陽沅冬,勝。
即使是揭曉了最終結果,衆人彷彿也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四周依舊靜靜的,楚言便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緊張之後的心跳,和一聲重重的呼吸。
象徵著吉利的紅色,如今看來,那一點格外刺眼。
可不論如何,已經到了最後,楚言的肩膀便再也撐不住,將要垮下來。堅持了這麼久,有點累啊。
突然一雙手托住了她的後背,楚言一驚,隨即反應過來,讓原本將要軟下去的身子重新挺直了,面對陽沅冬。
“無趣。”
陽沅冬卻只是如此說道,將她們的努力,糾結,緊張和相互間的扶持,通通否定。在他眼裡,這不過是一次小小的遊戲罷了,實在無趣的很。
賭局結束,也需要有人宣佈。
鍾離雲站了起來,沒有什麼別的表示,平靜地說道:“是我們輸了。”
陽沅冬揚眉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端坐的楚言,動了動嘴,最後還是扭頭離開。
周圍人看了一場熱鬧,結束了,便也各自議論著散了。雖喧鬧著,比之剛纔緊張的安靜,卻要寂寥許多。
沒時間感慨世人看熱鬧事不關己的心態,鍾離雲轉身對著兩人笑了笑,“我們也走吧。”
沒有其他的話,也無需多言,各自心裡都明白,她們輸了,接下來便要尋求其他辦法拿到琉璃燈。
“對不起。”
回去的路上,鍾離雲走在前面,容容與楚言並排,時不時看她一眼,於她而言,輸便輸了,也沒什麼大礙,她們本來就沒有萬全的把握,若是贏了,倒是叫人奇怪了。但楚言彷彿心情很低落,一路走著都沒有擡過腦袋。
突然一句道歉出口,容容也沒有想到,鍾離雲回身,正好對上楚言的視線望過來,她又道:“明明被拜託了,結果什麼忙也沒幫上。”
經常有人幫了別人,結束之後都會說一句“沒事的啦,我也沒幫上什麼大忙。”然後笑了兩聲。然而,那只是世俗禮節的客套話,說者非此意,聽者無那心,各自明白就好。楚言雖笑著,這話卻不是客套,略微低沉的語調明白地轉達了說話人的心情,她是真的在自責。
可是,賭局最後那裡,根本不是楚言的錯,她說的也不是賭局的事,而是她身爲唯一和陽家有關聯的人,最後還是沒有發揮什麼作用。因此而抱有歉意。
但那怎麼會是楚言的錯?鍾離雲也沒有一點責怪的意思,她本想開口安慰,可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她當然可以說一堆的話來表示“沒事”“無所謂”“沒關係”,但那樣是不行的。
楚言是個心思細密的人,這種性格讓她對各種事物敏感,看起來也很聰明,但也容易鑽牛角尖,想的太多。
鍾離雲想了想,最後道:“謝謝你。”
楚言望了過來,眼中有惑。鍾離雲一笑,道:“若不是你,伯父可能都不會和我們見面,即使坐下來談了,沒兩句話也一定會吵起來。所以,還是要謝謝你。”
楚言眼中有了變化,鍾離雲頓了頓,認真道:“所以,接下來如果有需要,還請你繼續幫忙。”
要告訴楚言的,不是“你沒有責任”,而是“我們需要你”。
看到楚言點了點頭,鍾離雲也終於鬆了口氣,這場賭局雖然輸了,但看起來並不是沒有收穫呢,鍾離雲的心結也終於被打開,她猜想,楚言喜歡阿雪,或許就是源於依賴?而當她尋找到自己被需要的感覺了,是不是也就能放下對阿雪的感情了呢?
鍾離雲覺得自己想的不錯,因爲自小離開父親而感到孤獨的楚言,在遇到阿雪之後,又遇到了一個需要她的人,所以現在才能笑得那麼開心的吧。
哎呀,真是越發覺得暢快,鍾離雲簡直想迎風大喊一聲,也突然間特別想見她。鍾離雲回頭望了一眼,向容容使了個眼色,然後向前跑去。
容容多話單純的性格正好適合現在的楚言,而鍾離雲,現在只想飛奔著去見她。
*
等著她的卻是一頓手腳。
“哎哎哎,鬆手……別打了……我知道錯了……等一下,你輕點、輕點……疼啊……”
“知道錯哪了不?”
“知道知道……不該去賭……”
看到鍾離雲縮著腳躲到了牀上,安陵雪總算停了手,把手裡的枕頭扔給她,然後在牀邊坐下。
她剛從縣衙裡出來,想喝口涼茶,結果就聽見一堆人聚在一起議論,說什麼陽家公子和三個姑娘間的賭局,可惜最後還是輸了什麼的。等她查探清前因後果,真是一陣無奈。不讓她去偷,她居然就去賭!賭是能碰的嗎!
本來還想去找她,她倒是回來的快,安陵雪只好關上門把人修理了一頓,這會坐在牀上大喘氣。
鍾離雲抱著被蹂.躪的枕頭,慢慢從牀裡面爬出來,跪坐在安陵雪身邊。
“別生氣啦,我也沒做什麼,最多也就這麼一回。”鍾離雲拿枕頭碰了碰她。
“唉——”安陵雪嘆了口氣,扶著腦袋無奈道:“你啊……”
“我啊。”鍾離雲接腔,嘿嘿笑了,她知道的,阿雪根本就沒有生氣,不然怎麼可能只是拿枕頭打她,而阿雪的用心,她也再清楚不過了,“放心,因爲你,我不會走邪門歪道的。”
鍾離雲信誓旦旦的保證道。
“因爲我?”
“是啊,誰讓我媳婦是最~正義的縣尉大人呢,沒辦法呀。”
安陵雪把她調笑的臉推了回去,“你知道就好。”
兩人又玩鬧了一陣,鍾離雲靠在安陵雪肩上,問道:“話說回來,我們這邊失敗了,阿雪那邊怎麼樣?順利麼?”
“嗯,算是談妥了吧。”安陵雪窩在她懷裡,掰著她的手指玩,道:“這邊縣令說可以幫我們聯繫陽家的老爺子,以地區交流的名義約出來談談,不過他們也只能做到這個份上了。”
安陵雪從她懷裡直起身,皺著眉補充道:“我們的真實目的不宜讓太多人知道,我也沒說,這邊的縣衙也只是給我們一個機會,至少能見面了,剩下的還得靠我們自己。”
“關鍵在於怎麼說服陽家拿出東西來,對吧?”鍾離雲明白她的意思,順口接道。
安陵雪點了點頭,按著她的肩膀,直視鍾離雲。
鍾離雲抿脣一笑,安陵雪眼角也彎了彎。
“你有主意了,對吧?”兩人異口同聲。
一陣風吹過。
“啊,回來啦回來啦!呃……”
容容兩手一推,開門就要進來,然後一愣,忙關上門往後退。
結果後面又伸出一隻手來按住了房門,“既然都來了,幹嘛還要出去。”
楚言邁著步子,緩緩走了進去,容容跟在後面,看了一眼牀上的兩人,又看著前面的楚言,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樣……不太好吧……”容容小聲嘀咕了一句。
牀上的兩個人,那樣坐著,那樣抱著,那樣……靠在一起,先前發生了什麼也不奇怪吧,突然闖入就很失禮了,還繼續待在這裡……實在是很沒眼力吧……
不過容容纔不相信楚言看不出來,所以說……是故意的麼?
容容擡眼,看著楚言徑直入內,在窗邊的小榻上坐下,還朝她招了招手。
果然,是故意的吧。
容容復又垂下腦袋,小小吐了口氣,然後轉身對牀上兩人歉意一笑。
不過,安陵雪和鍾離雲心裡都沒什麼反應,她們本來就沒有什麼可見不得人的,在認識人的人面前更是無所顧忌,不過多少整理了裝容,眼神詢問兩人的來意。
楚言坐在小榻上,捶著自己的腿,滿是抱怨,“沒什麼別的事,就是剛纔鍾離雲突然走掉了,我還以爲發生了什麼事情,趕著回來,腿都走痛了。”
鍾離雲看向容容,不是讓你陪著她麼?
容容走到楚言面前,掐著腰道:“是你太沒用了,才走了這麼點路而已。”
楚言擡頭,瞇眼笑了笑,然後一拳出去,打在她肚子上。
容容吃痛,身子前傾,就要壓在楚言身上,又突然轉身,跌坐在楚言旁邊,捧著肚子喊道:“疼啊!”
“是你太沒用了吧,才這麼點力道而已。”楚言瞥她一眼,輕輕甩了甩自己的右手。
“可惡。”容容暗恨一聲,輕聲的又能讓所有人聽到的聲音道:“不知道誰剛纔哭得淅瀝嘩啦的喲……”
誒?
楚言臉紅一瞬,立馬傾身過去,掐住了容容的肩膀,“呵呵,是麼,誰啊?”
忍著肩上的痛意,容容不甘示弱,“是隻妖怪啊……哭得……嘶——哭……哭……啊,不說了不說了,鬆手、快鬆手!”
最後容容實在受不了了,紅著臉叫了求饒。楚言這才放開了她。
偷偷瞄了一眼閉著眼轉過去的楚言,容容往另一邊挪了挪,只有她自己知道,臉上的熱意不是因爲疼痛,而是她實在招架不住楚言一點點的靠近,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自覺啊?既然喜歡安陵雪,就不要和其他人靠那麼近啊!
哦——。牀上兩人淡定看戲,不過鍾離雲確實發現,楚言紅了一圈的眼眶和容容袖口、肩上和胸前的一團團溼意。
“嗯……”鍾離雲發出探究的目光。
“咳咳。”安陵雪出聲,打破當前的鬧劇,正經道:“閒話休提,既然你們來了,剛好我們有了下一個計劃,誰要聽?”
餘下三人正襟危坐了,安陵雪與鍾離雲對視一眼,同她點了點頭,然後道:“後天,我們同陽家老爺子,也就是阿言的爺爺,以協商水運的名義一起去遊湖,這次,一定要想辦法拿下!”
“哦!”
“等一下。”看著其他人幹勁滿滿,楚言面露難色,“遊湖這個……我暈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