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慌。
一定會沒事的。
楚言楚言楚言楚言……千萬不要有事……
你那麼聰明, 一定不會有事的……
你在哪?
冷靜,別怕,我來救你……
抓住我的手, 信我, 沒事的……
看, 我就說你會沒事的。
“楚言……我……”我喜歡你。
……
鍾離雲趕到的時候, 只看見楚言渾身溼淋淋地跪在地上, 她的身旁,躺著容容。
“容容……容容……容容……”楚言一邊喊著她的名字,十指交握在她胸前不停按壓, 幾十次後,深吸口氣, 俯下身去捏著她的鼻子吹氣, 重複兩次後, 繼續按壓。
鍾離雲知道現在她什麼也做不了,先查看了周圍, 確認安全後,立在一旁看著楚言爲容容做急救。
現在的情況是她沒有料到的,楚言沒事,但容容卻……看著楚言和容容都是渾身溼透,鍾離雲猜測, 大概是楚言落水, 容容救了她, 但她自己……
“可惡!”鍾離雲一拳砸在了亭中的石柱上。那夥人不是別人, 一定是歐陽家的人, 可是當初起衝突的是她和阿雪兩個,結果卻連累了楚言和容容。
而現在, 已經過了半個時辰,如果容容還沒有醒過來,那……
因爲太過專注,楚言沒有意識到鍾離雲的存在,突然出聲,楚言猛地轉過頭,愣了一下,隨即跌跌撞撞起了身,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襬。
“你……容容說,你是神醫的徒弟,救、救她……”
楚言望著她的眼睛發紅,鍾離雲不忍再看,扭過頭,走到容容身邊,跪下來查看。果然,臉色發青,脣色發白,胸間無起伏,脈搏……停止。
鼻息,頸間,手腕,鍾離雲全部查探一遍,最後只能收回了手。
楚言卻一把抓住了她,盯著他的眼睛,“你是神醫,對吧?”
“我……我只是一個醫者。”
“那也能救人啊!”
楚言幾乎是吼了出來,鍾離雲沒見過楚言這麼激動的樣子,雖然心驚,卻是無可奈何,“如果能救我早就……”鍾離雲提了口氣,又撇過了頭,“過了這麼久,你做的措施都很到位,所以……你也應該明白,她……”
“閉嘴!”楚言站了起來,指著她罵道:“枉你也敢稱作醫者,連我也知道,她落水至今不過一個時辰,便是過了幾天的,也有得救!”
鍾離雲唯有沉默以對,楚言說得不錯,溺水者昏迷幾天後還倖存下來的,不是沒有,但那隻能說是奇蹟,若是她師父在的話,倒是可以試一試,但是她自己,真的無計可施。
師父……?
鍾離雲垂著腦袋陷入沉思,沒有發現楚言紅著眼望著她,捏著的拳頭,咯咯作響。
安陵雪一下船就看到楚言這個樣子,急忙喚了一聲:“阿言!”
楚言聞言身體一震,被抽空了力氣一般,跌坐在地,鍾離雲的眼睛卻亮了起來。
“琉璃燈!”鍾離雲喊了出來,望向同安陵雪一道來的人,“伯父,琉璃燈!”
鍾離雲先前查過資料,琉璃燈不同於其他四件東西,被視作陽家的珍寶,是因爲有傳言稱,琉璃燈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而且,據說陽家當年行走水上,便是靠著琉璃燈,救回了不少溺死的人。
雖然,傳言真假未知,但是,現在或許只有這盞燈,還能有些希望。
鍾離雲喊出口後,楚言顯然也是想到了,望向了陽沅冬。
陽沅冬剛從船上下來,看到楚言無事,鬆了口氣,又看著她們兩人爭吵起來,容容躺在地上又是那份情狀,已然明白大概。事關人命,陽沅冬也不敢怠慢,上前一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誰也不敢保證琉璃燈一定能救人,至少我從小到大也只見過一次,何況她……”
面對楚言落魄的樣子,陽沅冬終究是沒有說下去。若說她們的目標是琉璃燈,那給了也無妨,但若是拿燈救人,那他也沒有保證。
可是,試試總比不試好。反觀她們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琉璃燈的傳言,她們三人都知道。鍾離雲和安陵雪都要再勸,拉著陽沅冬言說利弊。
咚的一聲,楚言沒有上前,在容容身邊跪了下來。三人一下都停了言語,望向楚言。
“爹,求你……救她……”
亭子外的雨還在下,比剛纔的雨勢大了不少,雨點砸在石階上,聲聲作響。
即便如此,楚言顫抖的聲音還是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
“爹,她是爲了救我……她不能死……”楚言雙手伏地,腦袋磕在地上,長髮散落一地。
斷斷續續的聲音從地上傳上來,低沉卻無力,“我知道,我枉爲人女,從未在您身邊盡過一天孝,現在還要來求你……但是,她真的不能死,求你……她不能死……”
她知道,她不要臉,明明之前還對自己的爹不待見,幾乎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態度,現在又來求人,真的是有夠無禮。但是,如果有一點希望,誰都想要抓住,就算是會被鄙視也無所謂,只要能救她……
鍾離雲和安陵雪也跪了下來,求他救人。
“擡起頭來。”陽沅冬先把身旁兩個人抓了起來,走到楚言面前,“即使你不姓陽,也是我的女兒,對誰,都要堂堂正正的,不要如此卑微。”
“不,”楚言搖頭,“她……她,要救她,求你救她……”
陽沅冬嘆口氣,給鍾離雲使了個眼色,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牌交給她,“拿著這個去陽家,先把她安置下來,我們隨後就到。”
陽沅冬到底是年長者,又是見慣風浪的,此刻還很鎮定,鍾離雲和安陵雪也還算理智,聽到他的安排,鍾離雲過去,把容容從地上背了起來,安陵雪則扶著楚言起來。
楚言也知道,這是陽沅冬答應幫她了,又在地上磕了個頭,道了聲謝,才由著被扶起了身。
安陵雪從小到大就沒見過這麼卑躬屈膝的楚言,她可能會裝柔弱博同情,但那一定是假的她也不屑爲之。從小爹就不在身邊的楚言,又不像安陵雪一樣會武,她學會了各種虛僞和假面來保護自己,同時心裡卻又一份高傲的自尊,她也絕不可能輕易示弱。
即使是面對喜歡的人,她也沒有賣弄幼時的感情,來換取一時的同情。即使是面對自己的父親,她也可以不顧禮節,怒言相向。可是現在爲了她……
安陵雪從心底裡心疼楚言,只能把她扶著更好一點。
另一邊,鍾離雲帶著容容,朝三人點了點頭,直接御使輕功,向岸邊掠去。安陵雪身上的傷還不打緊,扶著楚言去船上。
船上沒有多餘的衣物,被雨水一淋,安陵雪身上也溼的差不多,沒辦法給楚言換衣服,還是陽沅冬脫下了自己的外袍,安陵雪接過,披在楚言身上。
陽沅冬在外掌舵,此刻船艙裡只有她們兩個,楚言縮著靠在安陵雪身上,還是忍不住發抖。
“我怕……阿雪,我怕……”
安陵雪摸了她的身子,全是冰涼的,因爲冷,又被水泡過,嘴脣泛著白,身上的衣物也凌亂一團。
“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相信她,一定會沒事的……”安陵雪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楚言,她心裡也是一團亂麻,只能不斷重複這一句,安撫楚言,也是安撫她自己。
“她找到我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楚言似乎冷靜了下來,不止身體,連聲音也是,靜靜地說著不久前發生的一切,“她說要相信她,她說我會沒事的,她說她會救我……”
“她救了我,但卻沒救她自己……你說,是不是我害了她……”
安陵雪忙要打斷她,楚言卻自顧自越說越快:“是,是我害了她,如果她沒有來救我,她就不會有事,如果不是我不會游泳,她也不會有事,如果我沒有死抓著她不放,她根本不會有一點事的……對不對?”
“不對,楚言、楚言……”安陵雪急忙喚她,這時候要是楚言的精神崩潰了的話,一切就都完了。安陵雪緊握住她的手,勸道:“楚言,你說過,你要等她回來的,你還記得麼?”
“……”楚言身子又軟了下來,“我記得,我說過,我要等她回來,她也答應了的。”
“所以……”所以,她一定會回來的。
這句話,安陵雪最後還是改了口,“所以,我們要等她,好麼?”
“好……”
*
急匆匆趕到陽府,鍾離雲已經暫且將容容安置在了客房。雖然有陽沅冬的信物在身,一番解釋說明仍舊是費了不少功夫,甚至驚動了陽家的老爺子。好在陽沅冬帶人及時趕回來,先安排了下面的雜事,隨即便去說服老爺子。
安陵雪隨之一同前往,又是一番口舌,又是身份,又是利益交換,老爺子總算是鬆了口。
“要燈,可以。”老爺子坐在議事廳太師椅上,瞇著眼睛品茶,不緊不慢道:“但這話要說在前頭。”
“不管您說什麼,我們都答應。”安陵雪急於保證,暗中被陽沅冬拉了一把,這才意識到自己口不擇言了。
老爺子睜了睜眼,又很快閉上了,道:“燈,只我們幾人可見,不得昭示外人。”
安陵雪連連點頭,只盼他說得快些,容容纔多幾分希望。
“然後,整垮歐陽家。”
老爺子說話就是直接,安陵雪點頭應下,這本就是原本約定好的條件,何況經過這回,他們之間又起了衝突,自然不會客氣。
“第三,”老爺子撥了撥茶蓋,說得越發緩慢,一字一句清楚得很,“救的那姑娘,得成爲陽家人。”
“爹!”
成爲陽家人,這是什麼意思?安陵雪急於答應,好讓老爺子拿燈救人,聽到這個要求,懵了一下,再看身旁的陽沅冬皺著眉的反應,一下明白了什麼。
安陵雪試探問道:“老爺子這話的意思,是要讓容容嫁入陽府麼?”
“是,”他頓了頓,“又不是。”
安陵雪心急如焚,搓了搓手心,老爺子擡手虛壓了壓,道:“陽府,還沒落魄到是個女人就能嫁進來,正妻不行,做個偏房,還是好的。”
也就是說,是要把容容嫁進陽府當妾?這種事,她還沒權做主。
安陵雪搖了搖頭,“老爺子,除了這一條,換個條件呢?”
“你以爲老夫是在跟你談條件?”陽老爺子一下睜了眼,眼珠都要跳出來了,“這是賞給你們的,你以爲誰都能進陽家的門?當妾?那是便宜你了!”
陽沅冬忍不住開口,“爹……”
“閉嘴!你個玩意,自己女人都看不住!”陽老爺子把茶杯摔在桌子上,濺出的茶水點點觸目,“自己的種還跟了外人的姓,出了事倒是會來找爹!”
提到楚言,陽沅冬的臉色一下變了,甩了甩袖子,就要發作,最終卻還是忍住了,喘了幾口大氣。
所有人中,這個時候,還能保持相對冷靜的只有安陵雪了,只是安陵雪捏著拳頭,心裡也不好受,她要面對容容可能會死的現實,又要安慰楚言,現在還要頂著壓力爲容容做決定。
“好,可以。”安陵雪直視老爺子,以決然的姿態面對他。而事實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裡有多慌。
她這個決定,揹負了容容一生的命運。但是,現在,保住命,纔是最重要的。
究竟是事緩則圓,還是飲鴆止渴,她也只有……
“賭一把。”陽沅冬輕聲說道。
安陵雪偏頭看了他一眼,隨即把目光轉回老爺子身上。他那擰成一團的眉毛總算舒展了些,像是笑了,“明白就好。”
隨即轉身去到書房拿燈,安陵雪與陽沅冬跟上,又聽老爺子道:“老二,十幾年了,你也不肯娶妻,你房裡的女人也沒個動靜,我也算看明白了,那個叫楚言的,你丫頭,留著吧,免得你也沒個種。”
“人就擱你那院,自個折騰去,她要是老實本分了,過幾年,我也認下了。”
於此,安陵雪不方便說話,看了一眼陽沅冬,他也不答,好似沒聽見。老爺子也知道他的,話已經說了,也不要他答話。
說話間,老爺子進了書房,兩人在外等候,皆是靜默無言。難得片刻空閒,安陵雪暫時放下所有心思,望著府中的庭院,呼了一口新鮮空氣。
陽家到底是大戶,院子修的大,也富麗,雖然是水利出身的商賈人家,但於細節處還有幾分別緻典雅,並不胡亂一通,盡是炫耀誇大之景。拜此所賜,安陵雪的心境稍稍舒緩了些。
接下來怕是一場大仗了,陽府的人還是信不過,照顧容容的事還是要她們三個來,只是楚言的狀態實在是令人擔心,要想辦法讓她的心境開闊些,否則她與鍾離雲怕是還要分神於她。
不多時,書房門復又打開,老爺子抱著一錦盒出來,交到陽沅冬手上,道:“東西在這,你拿去。”
陽沅冬點點頭,便要接過。誰料老爺子還不鬆手,扯了兩下,陽沅冬看著他,疑惑道:“爹?”
老爺子搖了搖頭,嘆氣道:“兒女都是債,你也是當爹的,整天賭賭賭,不像話!自己收收心。”
“知道了。”
“知道知道,知道個屁!”這邊安陵雪看著錦盒急得要死,那邊老爺子還在說教,“那個姑娘,你去問問你的幾個兄弟,哪個要。”
“曉得了。”
“曉得曉得,就你滑頭!一個個全都不像話!滾吧!”
*
拿到錦盒,兩人哪還管老爺子的罵咧,急著就要往容容在的客房趕。
一路上,陽沅冬便走邊道:“你放心,那個叫容容的孩子沒事的。”
“嗯?”安陵雪跟上他的步子,答道:“哦,也就是說,這個燈真的可以救她對麼?”
這句話,安陵雪一直不太敢問,也不希望有回答,但都到了現在,明白總比糊塗好。
“是。”這回陽沅冬堅定了答案,“一定可以救她。”
安陵雪也不知道這是實話,還是安慰之語,她也實在是懶得再去分辨了,只想快點過去救人。
“還有,”到了客房門前,陽沅冬又道,“關於妾侍的事,讓那孩子跟我。”
“什……!”安陵雪一下止住了腳步,瞪大了眼睛看他,滿是難以置信,好在陽沅冬解釋的快。
“放心,那孩子都是我女兒輩的了,我沒那麼畜生。”陽沅冬快速說道:“要是老爺子逼得急了,記得就這麼說。”
安陵雪明白過來,不管怎麼說,陽沅冬到底是他們熟悉的人,看老爺子的性子,陽沅冬又是個賭徒,誰也不知道其他幾個是什麼貨色,陽沅冬和楚言又有一層關係,這種說辭是緩兵之計,對楚言也安全得多。
安陵雪覺得自己是被忙懷了,腦子轉的也慢了,這麼簡單糊弄老爺子的方法也沒想到。
不待多言,兩人進了門,容容躺在牀上,楚言和她都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看起來氣色好了許多,只是容容依舊如死物一般,沒有生氣。
房中有內外兩間,楚言在內室看顧容容,外間站著幾個婢女,應該是陽沅冬安排過來幫忙的。安陵雪環視一圈,沒有見到鍾離雲。
陽沅冬已至牀前和楚言說了幾句,轉頭吩咐道:“你去外面把鍾離雲叫回來,接下來的事至關重要,你們誰也不能少。”
安陵雪應了一聲,出了外間,正好看見鍾離雲站在院中拐角處,放走了一隻木鳥。
除了容容以前駕駛的大型木鳥以外,安陵雪進過雲水間後得知,還有一些小型木鳥,是雲水間中的人互相通信的工具,類似於信鴿,卻比之高效。
有木鳥,說明雲水間中有人來信了,安陵雪很自然地想到。
走了過去,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現在的情況真是一團亂麻,安陵雪真的怕雲水間內又出什麼事情,鍾離雲又要抽身。
不過還好,鍾離雲只笑了笑。
“沒事,村長老頭又不著調了,問候一下而已。”
“呼——那就好。”聽到這話,安陵雪松了口氣,埋怨道:“那個老頭……哎算了,你快進來,這邊要開始了。”
“好。”
鍾離雲應了一聲,跟著走進去,把藏在手心的信紙揉成了一團。